以后是什么样的啊?她还是父母双亡的商户女,有些银钱,在外祖家的庇佑下安安稳稳地开了一家香料铺子,每日可能忙忙碌碌,也可能继续在学习医术。
但她不会再遇到他了,唯一可能看到他的机会应该就是他迎娶自己的皇后吧。
天子的銮车驶过,她藏在千百的人群之中,踮起脚尖仰头看他穿着贵气十足的天子冕服,坐在他身侧的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贵女,骄傲明艳,仿若腾飞的凤凰。
他们如此的般配,是真龙真凤,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
而她只能挤在人群中看上一眼,銮车很快就会驶过去,她被留在原地听着众人的惊叹声,等到人群散开了,她又会回到她的铺子里,将用尽了心思制成的红色串珠放在匣子的最低处。
永不见天日。
余窈在他牵住自己的手的这一瞬间,差一点哽咽出声。
她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啊,现在还想着往后退去避开他的手。
“谁惹你生气了?”一丁点儿轻微的动作没有逃开萧焱的眼睛,他黑眸凌厉,扫了一眼周围,以为有人敢在他的大婚上动心机。
萧焱的心里并不如他表面这般从容,事实上,他一夜未眠,晨起换上冕服的时候手脚还有些僵硬。
很多年了,他只有一个人,也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厌恶看世间所有的美好幸福。
而今日过后,他就要拥有他的小可怜,向天下所有人宣告,他不再是孤独,无人去爱的孽种。
他比余窈还要紧张,紧张到一发现她的神色变化,周身的气势全都变了。
寒着一张阴鸷的脸,眼眸不再是死水而是火焰在沸腾,揪出任何一个敢阻挠他大婚的人,活活地烧死化为灰烬,一点尸体都不可以留下。
“没有人惹我生气,我只是,只是太开心了。”余窈吸了吸鼻子,主动揽着他的手臂,不顾这一举动完全不符合礼仪,她轻轻地说道她开心到想要哭出来,等待这一天很久了。
闻言,萧焱的表情蓦地顿了一下,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不被人发现的耳后却弥漫上一股可疑的红。
“小可怜总是勾引人,可惜早了一些。”他按照礼官的指示,一边抓着她的手,一边轻飘飘地指责她又故意勾引人了。
一句话,一个痴痴的眼神,就让他体内激荡不已。
小可怜变化的很快,要成为一个蛊惑人心的小妖精了,啧啧啧,说不得日后就要扰的君王日日不能早朝,贤后做不成,还要被朝中的老东西扣一个妖后的名头。
“没有勾引,我只是……心悦郎君,喜欢的不得了。”余窈耳尖听到了他的指责,一双泛着红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摇头否认。
与其说是否认反驳,倒不如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撒娇表白。
萧焱突然停下了脚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握住她的肩膀,狠狠地在她的脸颊咬了一口。
没有流血,但一道红色的牙印很明显。
礼官惊呆了,反应过来后欲哭无泪,讷讷地也不敢吭声,好在后面的流程萧焱没有再无视,黑色的漆车顺利地离开了余家宅子的门口。
林太医和林老夫人等人像是做梦一样给外孙女送了嫁,末了才发现家里医馆的药童大夫还有外孙女身边的两个老仆也跟着銮车往宫门而去。
甚至他的二儿子和二儿媳一家也急急忙忙地跟上,准备去宫里。
“爹,娘,你们年岁大了,最好在家里歇着,我们还年轻力壮,能撑得住,所以就先进宫去看陛下和窈娘拜祭天地。”
林二爷匆匆留下一句话,气的林太医吹胡子瞪眼睛,他的身体怎么了?林家历来就重养生,跪拜几个时辰也不成问题。
“我看黄芪说得对,我们两个都是老身子骨了,万一晕倒了也不好。走吧走吧,回去歇着。”林老夫人却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她是真的累了,让林太医和她一起回家歇息去。
林太医看了看疲惫的老妻,没有再出声。
罢了罢了,年纪确实大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
“陛下能够允许医馆的人也进宫,他对窈娘,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林太医还是发出了感慨,他没想到太医院同僚们惧怕不已的天子居然会对外孙女如此宽容,温柔。
“我早就说过,窈娘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林老夫人笑笑,转头看到谄媚笑着凑过来的长子和长媳秦氏,指着道,“可就是有些人,蠢的看不清。”
日后,窈娘皇后身份能带来的荣光,是不会和长房有一丝关联了。
第93章
帝后大婚,明明皇后就是他们嫡亲的外甥女,可林家大爷和秦氏一家却是不允许出现在余家。
这点小事不用余窈上心,单常平初到林家时就已经点明了,一些别有心思的人最好还是避开,免得带来了晦气,进而给林家满门惹来灾祸。
昔日秦氏嫌弃余窈丧父丧母无依无靠是天煞孤星,可今天余窈摇身一变真的飞上枝头成为了皇后,而她引以为荣的岳家破败,他们一家也灰溜溜地从老宅子搬了出去,日子过的很不如意。
谁更晦气,已是显然。
“父亲,母亲,我方才瞧见二弟他们将您两老丢在这里,也太过分了。”林家老大替父母打抱不平,以长兄的身份率先指责林二爷一家。
林太医见他表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可眼珠子却使劲往黄芪离开的方向瞟,无奈叹了一口气,也懒得理会他,搀扶着老妻直接乘上了马车。
秦氏一看急了,猛地扑到老夫人的跟前,作出殷勤的架势,“都怪儿媳不孝,母亲您累着了吧,二弟怎么不把您送回去就走了。”
他们夫妻两个总是借指责别人来凸显他们的孝顺,实际上林太医和老夫人的心里和明镜似的,并不接他们的话茬。
“爹,娘,我是家里的长子,难道关心你们也不对了?今日窈娘大婚,我这个亲舅舅心里惦记着,却连靠近都不能!”林大爷终于失了耐心,对着自己父母卖了一波惨,只是语气仍旧夹杂着不满与不解。
他是家中长子,膝下更有三个儿子,三弟就不提了,可二弟既没有进太医院,算起来也根本只有一个女儿,凭什么他连教训一句都不可以了。
“窈娘大婚,陛下特许黄芪进宫观礼,不止他,医馆的辜大夫,药童,还有窈娘身边的老仆也都去了。若陛下知道他的恩典被你扭曲成黄芪对我们不孝,你以后在太医院也无法待下去。至于窈娘,你若真是惦记,不如去她的铺子帮些忙,那里正在分发香丸庆祝。”林太医淡淡地看他一眼,摇头不止,将马车的门关上了。
“进宫观礼?连那个小乞儿都能去了?”秦氏的一张脸嫉妒地变了形,尖叫失声,阿阙在她的印象中就是她林家收留的一个小乞丐,可是如今一个她瞧不起的小乞丐都能光明正大地进宫去,而他们,皇后正经的舅父舅母却被挡在门外。
这怎么不叫人的心态失衡?但再是不甘也没办法,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他们甚至连见余窈的资格都没有。
“怪你,全怪你刻薄寡恩,坏了我们舅甥亲情。”林大爷正是恼怒的关头,指着秦氏将一切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可是秦氏也不是好惹的,她的脸色紫红,朝着林大爷就抓过去,立刻就把人的面皮抓出了鲜红的痕迹。
“我那么做还不是你默许的!”
两人在门外撕掳起来,倒叫躲在暗处的武卫军看了一场好戏。
后来,他们的长子林玄参赶过来才把两个弄的一身狼狈的人拉走。
***
“皇宫可真大真气派啊!”
跟在几名宫人的身后,林二爷一家还有阿阙和戴婆婆等人都张大了嘴巴看着庄严肃穆的一座座宫殿,不时小声地发出感慨。
宫墙很高抬起头只能看到天空,用石头铺就的宫道也是他们见过最宽阔的,横平竖直,干净的一尘不染。
打头的林二爷起码是这些人见过大世面的,但走在宫道上面的时候心里也在发怵,更别提偶尔遇到了别的宫人,他们还会尊敬地朝他行礼。
他急急忙忙地也赶紧拱手,步子也刻意迈的大一些,就怕丢了脸面。可是走的快了,他又担心后面的林广白和阿阙跟不上,又硬生生停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后看一眼。
“娘,你看爹的样子,有些好笑。”林细辛穿着一件新衣裙,挽着姜氏的手臂,看到她爹前后的变化,捂嘴笑个不停。
自从大伯父一家搬出了宅子,她也时常出来玩了,性情变得开朗了许多。
“你爹就这个死性子,如今我们也是皇亲国戚了,怕什么。”姜氏撇撇嘴,可比她的夫君从容多了。
“二舅老爷也是担心丢了娘子的脸。”戴婆婆也跟着笑,脸上的褶子满是喜气,娘子成了皇后以后不会再受人欺负,她如今可以安心对着去世的老爷夫人交代了。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一个在世人眼中低、贱的老婆子居然也能进到皇宫里头,一大早就激动地不行,还帮着王伯给家里的每棵树和每盆花都系上了红色的绸带。
王伯也穿了一身新衣,默默地跟在众人的身后,偶尔看顾着两个小童,不让他们乱跑。
他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随意地看来看去,不过在宫里意外遇到了宅子里熟悉的“护卫”后,他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宫人们的刮目相看。
宫人们惊讶不已,想不到一个其貌不扬的老翁居然也和武卫军大人相识,听说这老翁不过就是皇后娘娘家里的一个仆人……
无形之中,他们的态度更为客气一些,还主动提醒王伯等人哪里才清扫过小心不要滑倒。
不一会儿,林二爷等人就被带到了太和殿之外。
这座通体全黑的宫殿是皇宫中最大底基最高的,同时也是整个王朝的权力中心,今日它的每一根漆木圆柱上也都系上了红色的丝绸,不经意抬头看去,心肝都被震撼。
殿里殿外,皇族宗室,王侯将相,高官权贵,已经一一按照身份品级站定,他们便都看到天子亲信常中侍亲自引着数人一步步往上去。
一开始他们的眼神是好奇的,到了最后,他们的神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无他,因为最终这些他们素不相识的人居然站到了皇族之后的位置,与宣丞相和高大人等人相对。
常平没有解释,只和林二爷说他旁边的一个空席是给定海公和定海公夫人留下的。
听到的人心里就有了数,这些人和新后有关。他们满心以为会是皇后的叔伯亲眷,根本不会去想有人是家仆有人是被收留的药童。
在宫外还十分活泼的阿阙看着这满朝朱紫,紧张地直抠手指头,差点把新衣的衣袖又扯长了。
而其他人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方才淡定的姜氏也不停地咽口水,死死地抓着女儿林细辛的手,同时心中开始后悔,早知道她就和外甥女说身体也和老夫人一样承受不住不来了。
不过,她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唯一一个居于上首的老妇人,平静而慈和的气度和宣老夫人十分相似。
姜氏猜测她就是陛下的外祖母褚家老夫人,于是再是忐忑也强撑着脸上三分的微笑。
不能让窈娘丢了脸面。
好在,下一刻礼官唱了喏,余窈缓缓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看到他们露出了一个浅笑。
姜氏的心略定,然后就是长久地跪来跪去,有礼官指引着,除了手臂累一些膝盖有些疼倒还可以维持住体面。
余窈其实比她还要累,当天色逐渐昏暗时典礼才全部完成,她的腹中空空脚下也发软了。
她被萧焱牵着走进燃着明亮烛光的建章宫,因为没有力气,走的很慢很慢。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松懈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不经意间发现了交缠在一起的衣袖下,他的冕服下摆同样绣了一只小鱼,摇摆着红色的鱼尾,朝向那玄色的龙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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