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秦溪,用师父的话来说就是个大犟种,什么事都习惯了自己扛。
秦涛习以为常,不言不语地伸手拿了红薯自顾自剥皮。
秦雪一看,嗷的一嗓子扑了上去,就着哥哥手咬下大口。
“烫烫烫……”
滚烫的红薯黏在上颚,烫得秦雪眼泪当即飙了出来。
“傻子快吐出来!”秦涛忙不迭起来倒凉水。
秦雪舍不得吐,像只小狗似的张大了嘴吐热气,眼泪汪汪地在屋子里转圈。
“饿死鬼投胎,烫不死你。”
端着菜进来的张秀芬发挥依旧稳定,张嘴刺了句才又冷冷瞥眼秦溪:“去看看你爸怎么还没回来?”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院子里家家户户都有饭菜香味传出,平时早到家的秦海今天破天荒地还没有回来。
秦溪道声“好”又端起水杯灌下口凉水。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破黑暗走到了昏黄灯光下。
“秦海,你搬得这是啥?”
蹲在门口吃饭的邻居吴建国连忙高声问道。
下一秒,好几家门口就有人端着碗走了出来,很快就围到了秦家。
抹了把额头汗水,秦海乐呵呵地把捡来的写字桌摆到水池前。
“今天下班我去回收站转了圈,还真让我找到个好东西。”
黄色书桌右下角缺了小块,其他地方都完好。
如果找木匠做,怎么也得十来块,大家伙都觉着是秦海占了便宜。
“花多少钱买的?”
眼露羡慕的吴建国瞬间觉着饭都不香了。
大院的人都在电缆厂上班,就这秦家摆得满满当当,就连组长家里都没有冰箱。
大家面上嫌弃秦海喜欢贪小便宜,心里谁不羡慕啊……
“没花钱,我跟回收站老大哥一见如故,他送我的。”秦海嘿嘿一笑,低头用抹布擦干净灰尘。
这话可没人相信……
“人能送你这么好的书桌,怕不是傻子吧。”
李秀兰翻白眼,用筷子狠狠地敲了下碗,腾出只手来拧上吴建国的耳朵:“有什么好看的,有本事你也弄张书桌回来给咱儿子做作业。”
吴建国苦着脸,奈何没法反驳。
两口子悻悻而归,秦海更是乐呵呵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别傻乐了,先晾着来吃饭。”张秀芬喊。
回屋关上门,窗帘拉开条口子,以防吃饭说话时外头有人偷听看不见。
这是每天秦家人吃饭时的流程。
饭就摆在茶几上,一荤一素两道菜。
炒白菜有些糊,五花肉炒蒜苗酱油放多了,整道菜都黑乎乎的。
几人坐下拿起筷子,张秀芬立即朝秦海伸出右手弯了弯:“工资拿来。”
秦涛在市二人民电影院当放映员,每个月有二十五块工资。
之所以被说成妈宝男,就是因为工资一到手就得全部上交给张秀芬,一毛都不能少。
秦涛无奈,从上衣兜里掏出叠票子。
“妈妈!我想买双鞋。”秦雪眼前一亮立即撒娇道,说着还抱住了张秀芬的胳膊。
乖乖拿着筷子的秦溪遭受了来自老妈的一个瞪眼。
秦溪:“……”
撒娇的明明是秦雪,怎么挨瞪的竟然是秦溪。
“咱家为你三姐交了两百块,哪有钱给你买鞋子。”张秀芬挣脱秦雪,站起来把钱放到柜子抽屉里上了锁,又嘟囔:“也不知道你们电影院怎么回事,以前还发粮票,现在就逢年过节才有票。”
余光里,秦涛胡乱地应着,端起碗开始往嘴里扒饭。
秦溪算是知道买红薯的钱是哪来了……
“三妹身体咋样了?”
秦海倒了一小杯白酒,小心地抿了口。
“已经好了。”秦溪回。
“工作的事你别急,实在找不着就先在家歇着,反正咱家三个人上班不差你那口吃的。”
原身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初中毕业后好不容易托关系在菜站找到份工作,刚干满一年就让人骗得辞了职。
“歇个屁,一天天光想着做白日梦,就是个小姐身丫鬟命。”张秀芬骂。
不过这句话显然被屋里的其余几人一同忽略了。
秦海笑眯眯地抬手拍拍秦溪脑袋:“我女儿长得是好看,比老吴家的两个姑娘好看多了。”
“爸!我好看还是三姐好看?”秦雪不服气地嚷道。
秦海老神在在,笑眯眯地装没听见。
秦溪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个年代家家户户炒菜都放很多盐,秦溪吃了口白菜,好不容易才把满嘴苦涩都压下去。
炒菜和清水煮白菜差不多。
“外面那书桌到底花没花钱?”张秀芬又问。
“没花钱。”秦海得意地挑眉:“我帮大哥修好了收音机,又答应给他儿子和对象在电影院留两个位置。”
秦涛:“……”
“到时候你跟售票员说说留两张票就行。”秦海又跟儿子说。
电影院售票员跟秦涛是发小,秦海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
秦涛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
秦海又道:“书桌就放秦溪和秦雪屋里。”
说起屋子,张秀芬紧张地望了眼窗外,刻意压低声音问:“老张一家确定搬去筒子楼?”
“嗯!”
“那屋子咋说?”
工厂第二批盖好的筒子楼要抽签决定谁家搬进去,这回是秦溪家隔壁的张老二家抽中。
有人离开,但没人进来,屋子自然就空了两间出来。
其他几家人可都虎视眈眈瞅着这两间屋子呢!
“放心,我给周副厂长悄悄送了两条烟,他已经同意把其中一间给咱家。”秦海轻声道,神色是又得意又觉着心疼。
“那就好,如果真让周翠家住我隔壁,那可真是晦气。”
秦溪放下筷子抿抿嘴,等父母都说完话了,才小声地开口。
“爸妈,从明天开始要不我来做饭吧?”
蒜苗老得卡在牙齿缝里,秦溪说话中都想用舌尖去顶。
几人都愣了愣,张秀芬更是毫不留情地摆手:“我可不想被毒死。”
看手就知道她从来不做家务,进厨房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秦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在菜站上班那阵天天都在食堂帮忙,我已经学会做饭了。”
“真学会了?”秦海还是不相信。
“就让三妹试两天,不行再换妈做呗。”
秦涛是真不想再吃张秀芬做的饭菜了,今天这碗蒜苗炒肉下肚,晚上还不知道要起几回夜。
秦雪眼珠子一转,扬起乖巧地笑容:“妈每天给我们做饭多辛苦,以后我和三姐孝顺您。”
听到这,张秀芬总算软和了脸色。
“要试就试吧,可决不能浪费钱票。”
“好!”秦溪音量提高,从心底溢出个灿烂的笑容。
她秦溪有家了……有家人了!
第3章
盛夏天里,难得是个多云天气,暑气也因云层尽数收敛。
上班前,张秀芬特意交代秦溪买菜回来记得把衣服收回家里。
当然,也没忘一脸不耐烦地让她中午煮个鸡蛋补补,省得每天顶着张死人脸出去,外人看了还认为被虐待。
秦溪笑眯眯地应好。
才一天,好像已经习惯了老妈尖酸刻薄话语里隐藏的关心。
一家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才八点不到屋里就剩下秦溪一个人。
先把自己屋里打扫干净,又打开窗子通风,再去隔壁继续打扫。
屋里看似干净,实则盖家电的白布上都落满了厚厚一层灰,拿走压在上头的物件,才能看出布原本颜色。
秦溪端着满满一盆子布来到水池边。
把布倒入水槽里用洗衣粉泡着,刚抬眼就瞧见昨天吵得不可开交的李秀兰和周翠又在交头接耳。
“秦溪,洗衣服呢。”李秀兰开口。
说来也奇怪,李秀兰和张秀芬不对付,但对秦溪姐妹倒是温和,这也是为何原身不讨厌她的原因。
秦溪点头,接着问道:“李婶,吃了吗?”
“娟儿给做的稀饭,才喝完就饿了。”
砸吧砸吧嘴唇,李秀兰又从兜里摸出瓜子来,也不说招呼周翠,倒是示意了下秦溪:“吃瓜子不?”
吴娟是李秀兰大女儿,高中毕业后在商场找了个售货员的活儿,不过还算不上正式员工。
“不了,得收拾收拾出门去卖菜。”
“张秀芬竟然舍得让宝贝疙瘩做家务,可真是见鬼了。”周翠冷不丁讽刺道。
秦溪淡淡一笑,眉心红点随着她挑眉的动作似是跳了下:“周婶子,封建迷信要不得,遭举报可是得写检查的。”
“臭丫头,我什么时候搞封建迷信了。”
“不是你亲口说见了鬼,大家伙可都听见了。”秦溪不急不缓地反问。
“呸――”
正蹲在水管边洗漱的崔秀霞啪一声吐出牙膏,高声道:“我是听到周婶说见了鬼。”
“你看秀霞姐也听见了。”
秦家斜对门张家刚娶的儿媳妇崔秀霞,进门没几天,还不了解院里情况。
如若知晓……不知道还会不会出声帮秦溪讲话。
“我听得可清楚。”崔秀霞爽朗笑笑,好像完全看不懂脸色似的又加了句:“在我们村搞封建迷信可是要抓去老公改造的。”
“别诬赖我。”周翠凶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吗,随即脚步慌乱地钻进了自家屋里。
李秀兰啐了口,继续嗑瓜子。
秦溪冲崔秀霞笑笑,弯腰提起摆在门口的菜篮子:“秀霞姐,一起去买菜?”
张家大儿子张磊个子矮又老实,一直找不到城里对象,硬是拖到二十五才点头娶了个农村姑娘。
院里年轻姑娘们大都不愿跟崔秀霞来往,听秦溪主动叫她,高兴地连说几声好。
等人空当,秦溪关上门窗,又用扫帚将门口的尘土全扫到墙角堆着。
尘土一去,才发现大院里竟然铺了地砖,昨天她还以为是泥地。
穿来第二天,秦溪踏出院子,终于接触到了外边的世界。
厂区生活区很大,从住的院子走到大街上,需要十来分钟。
“秀霞姐,你知道在哪买菜不?”
秦溪不知道,不做家务的原身当然也不知道。
“看你要买素菜还是肉,肉得去菜站,要肉票,如果没票的话……”
崔秀霞才来没几几天,但早把厂区周围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小心瞥了眼四周,确认没人经过,这才小心地说:“没票就得去三林巷。”
上头政策松动,这两年起去黑市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多,小心也是多年习惯使然。
“我带了肉票,先去买点肉。”
早上秦海偷偷摸摸给了秦溪两张肉票和一把杂七杂八的票。
“成,那咱们得快点,去晚了买不到好肉。”
1976年的华国街道呈现出另一种繁华,街上自行车铃铛叮当作响,没有车道的概念,汽车就在车流中穿来穿去。
白底黑色的广告牌林立,群众衣着颜色也比较单一。
不管广告牌还是人,总有那么些鹤立鸡群的存在,秦溪没走两步就瞧见了街角处迎面而来的女主以及男主。
白衬衫,黑色二八大杠自行车,后座裙角飞扬的漂亮女生。
所经过之处无不因其光彩夺目而引来数道视线,其中甚至不乏年轻姑娘们艳羡地感叹声。
无论放在什么世界,俊男靓女总是最耀眼的存在。
“那不是老苏家的小闺女吗?”
众多目光中,秦溪属于事不关己,而崔秀霞则是立即认出了女主角的身份。
“秀霞姐,咱们快些走,去晚了可没肉了。”
“要不咱们抄近路往这边走。”
不管男女主的爱情有多美好,跟秦溪都没任何关系。
反正她现在只是喜欢上了男主。
虽然有不少人知道她喜欢尹询,但好在并没做出多少上赶着挨骂的脑残行为。
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上街去买肉,能选到好的五花肉最为重要。
绕过专卖布的街道,崔秀霞又被商店里挂着的新款式女装吸引了视线,一步三回头地看了又看。
秦溪不好再催,只得放慢脚步任她多看两眼。
步子一放慢,移动的余光中忽地瞥见了个熟悉身影。
“那姑娘咋那么像你家秦雪?”
柜台里穿着蓝色的确良套装的年轻女生不是秦雪又是谁。
头发故意梳成大波浪披散在额前,不合身的裙子,以及鲜红嘴唇。
“秀霞姐,你等我,我进去瞧瞧。”
专门卖高档女装的国营商店,秦雪趴在柜台上,很是热情地跟顾客推销着新到的确良套裙。
“姐你皮肤白,穿这个淡蓝色最好看。”
“一点都不老,这裙子修身,如果年终报告上台能穿上这么一身,保准你出尽风头。”
“你看我个子多矮穿着都瞧着苗条……”
沉浸其中的秦雪好似完全没注意到秦溪到来,好听的话不要钱似地往外蹦,哄得那脸色蜡黄的大姐对着镜子脸都笑开了花。
“那我就要妹子说的这条裙子。”
大姐豪爽地从钱包里直接拿出钱递给另一位售货员。
十八块一套衣服,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没多少人能眼睛都不眨地掏出来。
“大姐,你看咱们店里模特的发型……”
秦雪服务还挺到位,顺道还跟大姐建议起相配发型。
随即她就看见了挎着篮子越走越近的秦溪,吓得话头一止猛打了个嗝。
秦溪没出声,走到不远处站定侧过身子,等那大姐买完衣服离开,这才走上前去。
“妹子想买衣服?”
旁边售货员大姐,热情地招呼秦溪。
“刘姐,这是我姐,我们去外边说几句话。”秦雪忙拉住秦溪,冲那大姐甜甜一笑:“刚才那件衣服就算大姐你的。”
“哎哟!客气啥,快去快去吧,经理来我就说你去厕所了。”
国营商场近几年经过改革,售货员的业绩关乎到每个月奖金,大姐嘴上推辞两句,倒是没提不要的话。
秦雪生怕秦溪乱说话,忙不迭扯着人往商店外走。
“姐,你可千万不能告诉爸妈。”
“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不说清楚我就一定告诉妈妈。”秦溪眨眨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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