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一夕之间人就这么没了。”
“您真的想不通吗?”
林元瑾笑了笑,好奇地反问,轻柔的声音没有半分攻击性,逻辑却十分清晰,“她不是一尸两命,她到太子府的时候已经流产了,林府中也不缺大夫,您肯定知道她的孩子没了。”
甚至于他们可能早就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
“我没必要骗您,太子遇刺是天家大事,林琟音确实是被牵连了,可她流产便流产,为何会深夜离家?”
流产且在深更半夜独自一人无比狼狈地跑到太子府来,像是生怕被别人抓到一样。
林琟音如果只是想求个说法,完全可以白日坐着马车前来,而不是一个人流着血直接倒在了府门口。
这整件事都透着古怪,林元瑾本可以让张嬷嬷去查查事情起末,但她对林府和林琟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人都已经死在她面前了,她难道还要帮仇人处理后事?
可如今林母竟找上门了,林元瑾自然要来见一见。
“难道她离家的原因与我有关?”林元瑾想到方才林母身上那隐约的迁怒,随意的一猜。
林母眸光一闪,下意识避开了林元瑾的视线:“这,是她父亲说了些过激之语,可能被她听到了。”
林元瑾了然地点了点头,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在她眼里,林父的唯利是图那可都是刻在脸上的。
林母没想到林元瑾又不开口了,像是完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愿,不得不再次主动提起:“可你为何只送了一封信?你姐姐如今离世,可我为人母都没再见到她一面。”
“信中白纸黑字写清了她的死因还不够?”林元瑾状似意外地睁大了眼,反问,“母亲莫不是想要我亲自为一个想夺我夫婿的女人送葬?”
“她是鬼迷了心窍,但她如今已逝,再如何你们也是同气连枝的姊妹。”林母皱起了眉。
“人死了就能抹去她所做的恶事了?”林元瑾反驳,“至于姊妹,如今林府里哪房的姊妹想和她同气连枝?”
林母也知道林琟音声名狼藉,疲倦地哀叹了一声。
到底母女一场,林母看着林琟音走错了路以至命丧于此,难免伤怀甚至自责是她没管束好女儿。
“我知你们之间有龃龉,可如今都过去了。”林母想如从前那般去拉林元瑾的手,却发现两人的座位隔有好几人远,主宾分明,手又无措地放下。
林元瑾轻笑了下,垂眸掩去眼底的讽刺。
是过去了。
林琟音和林琟音害过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若是在黄泉路上碰面,指不定还能算算账。
“我今日来见你,一是想询你姐姐的事,二是因你父亲想借我之口与你说,你姐姐既已死了,就都当一切都过去吧。”林母这才说明了她的来意。
“我听见了。”林元瑾点了点头。
“那你与我说说,你将琟音安置在哪儿了?”林母踌躇着,问出了口,面露担忧。
“烧了。”林元瑾言简意赅。
林母猛地站起,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险些昏倒,慌乱地扶着桌子才站稳身形:“你说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林元瑾会直接把林琟音的躯体给烧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过去不是没出现过火葬,但那都是极特殊的境况,大部分火葬之人不是横死、枉死,便是家中贫寒不讲究,因此既不入祖坟,又不谈丧仪。
可林琟音不是啊。
林家难道会连副棺椁都不给她准备吗?
“她是你的嫡亲长姊,你竟这般擅作主张,越过父母,焚毁她的躯体?!”林母恼怒,上气不接下气,颤抖着手直直质问林元瑾。
林元瑾挑起细眉,思索着望向林母指着她的手指。
她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林母,仿佛泼了一盆冰水在林母身上,无声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这回,林母没有再退,固执地像是在审问她。
蒜苗仿佛自己被指着脑袋,不满地叫了声,想冲上去咬人,被林元瑾用手安抚了下来。
“母亲今日既特地来了,我便也将话说个明白。” 林元瑾稍有意外,但也没纠结,笑着开口。
虽然林琟音的死亡和她没有直接关系,但若是有必要,她也完全不介意亲手杀了林琟音。
没有人会想看一个谋杀自己的仇人整天在眼前晃悠。
林元瑾脸上一直恬静的笑意淡了几分,字句清晰地,稍微苦恼地说:“母亲总将我们当孩子,便觉得我们之间再如何闹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今日吵明日便该和好。”
“您总是看似想要我们和好,但这么多年以来其实都是在明示我朝林琟音低头,从而达到看似和睦的假象。”
林元瑾身子微前倾,盯着林母,扬起轻快的笑容:“林琟音二度谋杀于我,如今我能活着坐在您面前听您絮叨,不是因为她心软,是我命不该绝。”
“她的死与我无关,可这不代表我要宽恕她、原谅她,我没有当着您的面唾弃她已经是我再三克制了。”
“谋杀?”林母虽是气势汹汹地质疑林元瑾,但她鲜少见林元瑾这般表面和善,却毫不掩饰地展现出了明晰的厌恶,惊愕得磕绊,“二度?”
“我成亲前去寺庙的山路上遇到的‘山贼’是她勾结裴氏安排的,众目睽睽之下她在秋狩特意当着刺客的面唤我,害我被刺客掳走这是第二桩。”
“您没受过这等苦,所以现在能喝着茶吃着点心,若无其事地在我这个受害者面前逼迫我原谅。”林元瑾语速变快,甚至因之前平淡的回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反正她死了,我还活着,是吗?”
林母被问住了,迷茫地停在原地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不,她其实是知道的,自打皇帝赐婚之后林琟音的失控,可哪怕林琟音当众行了恶事,林母想的也是将人先护下来。
“我不在乎您的偏心。”林元瑾靠左在椅子上,笑着说,“请您也莫要再因为林琟音来质疑我了。”
林母站着,而林元瑾坐着,却如同无形间划开了一道沟壑,硬生生隔开了两人。
也或许这条沟壑早便存在,只是林母从未意识到,亦或是从未关心过。
只是当林元瑾是太子妃,她有权来质疑反驳,甚至是隐约威逼曾经高高在上的长亲了,林母才陡然发现她们之间无比的生疏。
撇去林琟音的存在,林母试图去回忆这么些年来记忆里的林元瑾,似乎总是瘦瘦小小的,乖巧但不如林琟音聪慧。
可她真的不聪慧吗?
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似乎和眼前的太子妃完全不像。
形势已经逆转了。
她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地对待林家人。
林母今天来寻林元瑾这件事从头到尾便是错的,林元瑾愿意和她粉饰太平,也不过是顾全两人之间最后的体面罢了。
第67章 皇嫂
皇帝、太子接连遇刺的震撼下。
林琟音的死如同水中落下一颗沙砾,悄无声息地从视野中淡去,京中的茶馆与街巷又流传起了新的话题。
灯红柳绿的夜里,南风馆凭借不断推出的新药方愈发得商贾们的青睐,连朝中官员也有人偷摸着让人走路子尝鲜。
貌美的男伎捧着价值千金的药从角门中进了府,有的在清晨之前离去,有的便留在了府里。
“你是说,有人在夜里偷偷进了府里。”林元瑾看向朝她禀报的侍卫。
她手里捏着小竿,小竿上用线挂着亮晶晶的珠子,和胡萝卜钓驴似的,钓着手边的蒜苗玩。
“是,属下值夜,看到有人引着一个带斗笠的男子进了府。”侍卫点头称是,年纪轻声音铿锵有力,也是新调任过来的,看着林元瑾的目光格外认真,“引路似也是府里的侍卫,特意避开了巡逻,可是天色太暗,恕属下没看清。”
“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林元瑾问。
侍卫说:“好像是往东边去了,可那边位置偏,只有一个净清苑和一个假山林,似乎是太子殿下置物之地,不准常人靠近。”
净清苑?太子?
林元瑾若有所思,看到侍卫有些愧疚的神色,突然开口:“你是刚来府中吗?我看你有些面熟。”
侍卫怔了怔,低下头称“是”,接着说:“属下原不在太子府当值,只是兄长在府中,您许是见过属下的兄长。”
林元瑾手一停,小竿上的珠子被蒜苗一口叼住,咬得“卡”得一响。
林元瑾轻声说,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侍卫:“那你更不该来的。”
哪有受害者家属还往受害之地跑的。
“属下家中贫寒,父亲早逝,母亲重病,属下与家兄的俸禄堪堪够奉养家里。”侍卫猛地跪下,头磕在地上,“家母得知兄长去世,病危之时得您善心襄助,如今已操持完家中丧事。”
“如此恩情,属下愿以身相报。”
林元瑾被他这五体投地的大礼磕的头一懵,皱了皱眉,愧疚之下解释道:“我若救下了你兄长那才算恩情,如今那些抚恤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属下知您心善宽和,无意责罚下人,是皇后娘娘怜子震怒,一并处置了所有人。”侍卫头也不抬,执意说,“属下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林元瑾喂鸟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侍卫前来禀报,还在想侍卫怎么会不去找太子,而是主动来寻她这个太子妃。
现在算是明白了,他明面上是禀报夜里府中进了人,实则是来投诚的。
“起来吧。”林元瑾叹了口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陈骥,耳东陈,骥乃千里马之名。”陈骥仰起头,认真地开口。
“我知晓了。”林元瑾提醒道,“可往后你若是值夜望见了有人领着外人去东边,切莫再看。”
陈骥想了想,只说:“属下明白,只是来府之人看骨架身形虽为男子,身姿却不正,属下才特意与您说道,您既这般提点,属下收口入门,再当没看到就是。”
林元瑾点了点头,让桑荷递了个赏赐给他,让他下去了,才转头提醒桑荷:“刚才那些话你便当作没听到。”
“奴婢晓得。”桑荷忙躬身。
陈骥毕竟是个侍卫,说得再委婉也挺直白的,说那男子身姿不正,就是在说那男人是风尘出身,大抵是花坊里的男伎。
太子府里夜里有男伎出入本身很荒谬,没有下人敢在太子府里作祟,敢这般荒唐的只有太子。
林元瑾实在不懂,怎么有人被刺客吓破了胆,还会想在深更半夜招伎的?如果真的是怕,那万一刺客扮成男伎呢,就不怕了吗?
可林元瑾不能理解的多了去了。
如今也只不过是再添一例。
不过此事最初,确实也和林元瑾想的不一样。
太子逃避与外界接触,在净清苑里躲了整整两天两夜,滴水不进,在惊惧之下瘦了许多。
直到暗卫终于取来南风馆研制的新药,太子才饮下了两日以来的第一口水。
太子虽恐惧于与人接触,却仍想通过药物来刺激躯体。
事已至此,若是有用自然好,若是没用也不能更差了。
喝药喝了几个月,太子的味觉都与之前不同,面不改色地喝下一碗又一碗乌黑的苦药,再重新盖上被子缩在床角。
可这回却明显与往日不同。
太子昏沉欲睡,眼下一片青黑,削瘦的身体透着病态,突然感觉到身体里一阵不可思议的燥热涌上,激得他面红耳赤,猛地睁开眼喘起气。
他瘫软在床浑身发热,难受地张大了嘴不停地呼吸着凉气,难受的脖颈上的青筋凸起,眼前一阵阵发红。
太子掀开被子,以为是这回的药剂起了效,看着双腿却发现还是一动不动,仿佛身体已经如太监般少了个部件,不禁目眦欲裂地低声吼叫起来。
此事若是暴露他必将受天下人的嗤笑,肆意地讥讽太子天阉。
耻辱,痛苦,多次遭受到的目光让他狂躁暴怒,甚至起了自残的心。
这药效猛烈过了头,太子疯狂地想泄欲却苦于自己没有渠道,随着时辰的过去越来越热,血管贲张,头痛欲裂,难受的在床上来回翻滚。
“殿下?”守在门口的暗卫听到动静,担忧地开口。
声音落到太子的耳里,让因病自卑的太子愈发狂躁,只开口:“滚开!”
门口再无声响。
太子过去的吃食和药物都是经过旁人再三查验,自然不会出误食春药这种事,也从未这般狼藉。
他在床上辗转反覆,想让人伺候自己发泄,却根本不想再看到女人用或犹豫或怀疑的目光盯着他,可他又完全接受不了南风馆里下贱的男伎。
他是当今太子,未来的皇帝!
太子厌恶地咬紧了牙关,随着身体的失力,慌张在屋里四处扫视,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他,哪怕是匕首能让他流些血清醒一下也好,最终却落到桌上明灭的蜡烛上。
太子的目光蓦地失神,颤抖着手拿下了桌上的烛台。
痛苦能醒神,却不能疏解药效。
太子在辗转反覆之后,浑身平添了许多伤口却仍难以解脱。
最终他颤抖着身体,眼泪和涎液齐下,肮脏地如他以前最唾弃的贱民,对着外面的人说:“来人,将送药的带进来。”
太子短暂地忘了对刺客的恐惧,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变成了被欲念驱使的奴隶。
太子看着他无比恶心、只知阿谀奉承的卑贱之人,却拥有着他艳羡不已的完整身体,掐着他脖颈,心中的嫉妒与破坏欲冲到了顶峰。
他在尖叫与厌弃之中放纵了自我。
自此之后,再无休止。
太子沉溺在南风馆的新药和一个接一个的男伎们带给他的快乐之中,白日宣淫,夜夜笙歌,逐渐忘却了对外界的恐惧,忘记了女人们担忧其下藏着鄙夷的视线。
也忘却了他身为一国太子,本不应躲在府里的犄角旮旯里,整日沉溺在酒色之中。
哪怕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也不会如他这般放荡。
直至有一天,坊间突然传出了当今太子好男风的流言。
百姓不敢妄议皇室,京中的其他权贵却总爱捕风捉影,认为空穴来风之理,流言不会平空起。
太子自己不知外界之事,林元瑾却不得不进一趟宫,为太子的放浪形骸收拾摊子。
天空阴沉,黑云沉沉压下。
林元瑾下了坐辇,快步走向宣阳宫。
她对流言一事早有准备,她与崔夷玉日日共寝,张嬷嬷便是最直接的证人,哪怕步履匆忙,心中却也并不慌张。
“皇嫂?”一个年轻的男声唤住了林元瑾,见她转过头来露出了笑容,“今日碰巧,难得让臣弟有幸碰见了皇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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