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懒得自己算,干脆凑近了道:“你不要概括,把事情好好说一说,什么集群,我怎么听得那么像蚂蚁和蜜蜂?”
他笑着点点头:“没错。”
我:“?”
他开始客观地讲故事,从一个失忆的学者讲起,并不掺杂他的任何观点,只是单纯地描述了当时发生的一切事情,只在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里表现出当时的态度。非常有他的风格。
我本来就喜欢听故事,听他说故事又是一种非常好的体验,除了声音好听这点外,不存在主观判断的叙述方式更不容易对我的判断做出干扰。
至于那个叫做西拉杰的,想法很不错。但人本身作为独断的主控,即代表着这个秩序最终就会崩溃,这一点历史上说得很明白了。倘若他能够撇除所有的人性,作为高效运转的精密机器,倒不是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只可惜他的蜂巢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人性而凝聚起来的。
而伊利亚斯……他和我当初做的决定一样,却又不一样。我们都是为了维护正常的规则体系,都动了其他人的利益,最终他为了合群磨平了自己,而我不在意他人眼光最终却遭受了差点危及性命的报复。
学者之国中这种事情反复出现却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我只能说纳西妲和现在这些贤者未来的路还有很长要走。
而且,“合群”这个概念我怎么只要听到和须弥有关的事情就反复出现?在璃月我都没怎么听过,大概是因为璃月的我的同龄人太少了、而我本人又是相当特殊的存在?所以一去到须弥那种地方就开始反复出现这个鬼东西?
搞得我都不想去须弥受气了,一想到如果我成了明论派贤者,那么纠结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的人就成了我,我就希望把这事儿重新交给纳西妲。
请别人来吧,在下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老师而已。
然后我又想到一个问题,西拉杰的共享思维将他对艾尔海森的憎恨传递给了每一个成员,那也就是说曾经有很多人都对他抱有同样的情感,这种情感已经达到了想让他死亡的程度。也就是说在同一时间段里有最少三十六个人希望他死亡。
我一直知道艾尔海森的行事风格在普通人当中颇受质疑与警惕,但我从来没想过有人会上升至这种程度。虽然很想搞笑地说一句恨也是极致的爱,但这种地狱笑话我自己听了都想踹自己一脚。
曾经我因为这种事差点出了意外,那时幸好有莫娜在,而且想我死的人只有一个。但如果那个时候西拉杰没有采用把艾尔海森引来蜂巢而是直接派人杀死他的方法呢?
我头一次觉得命运的结局是固定的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我能知道他的准确死期,而不是担心他哪天被人打死。
故事讲完之后,我问道:“这件事赛诺怎么处理的?”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有点奇怪,心想他这又耍什么花招。但不管是什么花招,我承认他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了。
我戳他的胳膊:“嗯?”
他交叠双手:“比起他,你难道不应该问我?”
我从善如流:“那你怎么处理的?”
你能怎么处理?以你的性格,你不应该直接甩手走人、把这事儿都扔给风纪官了吗?
他好像对我有点无语,搞得我莫名其妙,看着他放下了胳膊,说道:“依照教令院律条进行了审判,主谋及从属流放。”
我皱了皱眉:“阿扎尔也是流放,须弥的法律是不是有问题?”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我说:“你这不行,你们的法律得改。主观判断是没有用的,必须制定规则。”
虽然我不喜欢规则,但规则才是使人正常生活的基础。
神明治理的国家似乎都有这个弊端,以神明的意志为最高法律,神明就可以撼动法律,从根本上来说法律根本没有威信。而神明不可能永远不犯错,更别说据我所知目前除了帝君没有任何一位神明没有犯过错,如果要说巴巴托斯没有,也算,毕竟蒙德的奴隶时代是人治的错误。
所以再一次重申,历史把一些周期说得明明白白,希望神明们能够彼此借鉴。不借鉴也行,反正都活不了多久了。
我心里腹诽着,看到艾尔海森堪称愉悦地点了点头,对我说:“你来当大贤者,那么大多数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我无语:“你竟然想谋害我?你自己都不愿意当,还叫我当?”
“我不当是因为太麻烦了,占用我太多时间,而且我并没有案牍劳形的喜好。但你似乎对须弥的治理体制很有见解,我是在给你表现机会。”
我道:“我就是提提意见。”接着我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代理大贤者吗?反正大贤者还没选好,你把它搞起来。”
他垂了一下眉:“我已经辞职了,否则我如何有时间来找你。”
我道:“辞职太早了,那么多的烂摊子都没处理呢。”
他不置可否:“代理大贤者的意思是,我只要稳定当前局面就行。至于改革,那是大贤者和草神的事情。”
我心说这家伙真是一点没变啊,不是自己的工作半分不做。他该不会当代理大贤者的时候也踩点下班、找不到人、四处溜达吧?不然西拉杰的事情他怎么碰上的?
艾尔海森再一次看穿了我的想法,说:“容我提醒你,西拉杰的事情是风纪官上报给我,我确定有异常才跟过去看看的。”
我表示他别想骗我:“但你最开始看到汇报的时候多少就有预料了吧?想要去看看,也只不过是想看看西拉杰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说到底不还是跟你以前一样,翘班去溜达了?还是光明正大的。”
他颔首:“你说得没错。”
我:“……”你在骄傲什么啊?
第49章 复合
我们坐了一会儿,没再怎么说话。于这种沉默地安静之中,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气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消了,仔细想想,大概是从艾尔海森问我“你在生气吗”那句话开始的。他一套组合拳直接把我的注意力拐走了,弄得我都忘了我原本的目的,现在不说话了,我才注意到。
我在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以为过了这么久我已经进化了,结果我在进化的同时艾尔海森也在进化,扭头还是轻易压制我,多少让我有点不平衡。
我对他一直都是心里苦就直说,毕竟语言的高效沟通是很重要的,这能帮我们省去很多麻烦。如果是和其他人说话,我要考虑后果,防止自己伤了别人的心,但是和艾尔海森说话不用,他没那么脆弱,不会被我轻易地影响,也有自己的判断,与他比起来,我才是那个容易说服的人。
我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正望着天空发呆,闻言收回眼神看向我,道:“嗯。”
“从一开始?”
“差不多。”他反问我,“还生气吗?”
我摇了摇头:“没必要。”
艾尔海森反而劝我:“想生气也可以,你有这个权利。”
我笑了笑,没有搭腔。
又沉默无声地看了一会儿霄灯,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道:“我先回去了。”
他仰起头问我:“不邀请我回家坐坐吗?”
我说:“很晚了,不想留客人。”
他支起一条腿看着我:“我以为,我们之间算不上主客。”
这话算是把我们的关系拉到明面上来讲了。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前任?朋友?我不否认我还是喜欢他,想和他恢复到原本的生活,也想他成为我的战友,和我一起为新世界做准备,但我已经做好了一个人走完这条路的决定,所以我又不希望他进来打乱我的计划。
“我们……”我直直地看着他,笑着说,“以前确实算不上。但是现在不一定。”
他示意我继续:“愿闻其详。”
我不由自主交叠起双手,摆在身前,抿了抿嘴,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对他道:“艾尔海森,你知道吗?观测者的命运就是使世界新生。”
新生这个词都用得不太对,但是出生又有点不合现在的情况。
“想要打破提瓦特的星空,需要很强大的力量。我已经找到了此世最为薄弱的一处,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是利用这道力量打破它。神明也许也勘测到了命运,默许了我的行为,这也就意味着未来总有一天,我们会和天理的维系者爆发一场绝无仅有的战争,以此来开拓新世界。”
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只是看着我,好像在问我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但我还没有组织好语言表达出我的意思,他便突然点了点头,说:“你认为我和你要做的事情无关?”
我被他的这个问题问得一楞,仔细想想,摇了摇头说:“这件事和所有人都有关……”
“但你不会让所有人参与进你的行动里,显然我也在那些人的范畴之内。”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正好站到我跟前,“你想要我离开这个范围,和你站在一起,同时又拒绝我的靠近。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我没有说话。为什么?因为这条路注定通向毁灭,我并不是很想让他掺和进我的这条命运。但……我瞒着神、瞒着朋友、瞒着合作者,唯独不想瞒着他,不想他和其他人一样站在我的世界之外。
“你总是喜欢把自己陷入到纠结的漩涡之中,思考一些不必要的问题。很早以前我似乎提醒过你,思考是一件好事,但是过度思考并不会给你带来成倍的好处,反而会令你行动迟缓。”
“如果在这项选择上,你没办法做出决断,那不如看看我的选择。因为我的选择向来很明确。”他拽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从胸前拉下来,握在手心里,弯腰直视我的眼睛,“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我会选择你。”
“即便你会失去现在这种令你满意的生活?”我轻声问道。
他吻住我,在这之前说话的语气几乎是我听过的最温柔的一次:“你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你不该对此有所怀疑。”
他这说的好像我做了错事。可我大概是真的做了错事,一直以来努力撑着的心绪终于放松下来,我感觉自己能睡很久很久,而且是尤为安稳地睡着。
人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而爱绝对是这个物种当中最为奇妙而不可勘破的存在。神明选择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时,我觉得理所当然,还冷静地算计着他们。而艾尔海森选择和我站在一起时,我却觉得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因为太久了,以至于我看到他走过来的时候,还非常委屈。
我想,艾尔海森也不能说我怀疑他,我可没有怀疑他。因为你看,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很恃宠而骄,只要他靠近过来,我就能上天下海地撒欢。因为我知道,地上总有一个人拽着那根风筝线,任我五湖四海乱飞,最终还是能准确地回到避风港。
他松开我,我迟疑了一下,直白地对他道:“我会死。”
他没什么表情:“你不就是想让我陪你吗?”
我没说话,我确实想让他陪我,但是我不想让他陪我一起死。决定其他人生与死的权利从来不在我手上,但在开拓新世界的这条路上,我已经做过了很多次这种错事,决定了很多人的死亡,所以至少在他身上,我不想做决定。
我正要张嘴表达自己的想法,艾尔海森却说:“我知道这种可能性。”
我反问道:“你确定?”
他皱了下眉:“你在怀疑我?”
“我只是想让你再思考一下,不要太冲动。”
他有点不开心的样子,眸色沉了沉,说:“那么我问你,你会因为我的加入而停下这个计划,不去自寻死路吗?”
我当然摇头,不如说整个计划本身就建立在我一个人的基础上。其他所有人的加入都只不过是达成那个目的的手段。
艾尔海森又说:“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死。但对我而言,不选择你,那么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面,我会对你的计划一无所知,最终可能只是从别人口中听闻你的死讯;但选择你,至少我们还能拥有最后一段回忆,我能明白你去做了什么事,结局怎样。两相比较,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我看着他,又摇摇头,说:“那你也会死。”
“我不选择你,我就不会死吗?”
我一下哑口无言。我不清楚,从人的命运上来说,人都是会死的,这是注定的事实。而我所做的一切,最多是加快这个进程。但我不清楚当终焉之刻降临时,世界树燃烧之后,其他人会不会也因此受到波及——我认为是会的。但小概率不会。
“所以,”艾尔海森捏了捏我的后脖子,问我道,“想明白了吗?”
我缩着脖子点了点头,想,算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也许之后会有什么线索。如果有机会保下他,那最好还是让他活着。
艾尔海森看了我一会儿,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可能是在揣测我的想法。但他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松开我,拎起地上的酒坛子,掂量了两下,问我还要不要喝。
我摇了摇头,他又问:“现在家里能留人了吗?”
我看着他,思考了一下我们现在的关系,可能是算是复合了吧。于是点了点头。
艾尔海森把酒坛递给海参,走过来拉住我,往我家的方向走。
通往我家的路上,有青石板铺过,方便行走。鞋子的跟落在青石板平面上,会发出一些并不沉闷也并不过于清脆的声音,我们的两道脚步声重合着走,再加上海参奇特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我在风过竹林的飒飒声和脚步声中问艾尔海森,要去璃月港看看吗?
他反问我:“是谁说很晚了,要回家?”
我道:“过去的我可不是现在的我。”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回答道:“不用了。回家就行。”
我说好,现在的我也没有特别喜欢璃月港的热闹。或者换句话说,我只是一直很喜欢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的那种氛围。
我们从轻策庄的梯田穿过,回到家中。家里还剩有之前艾尔海森做客时买的睡衣,我找出来洗干净,用热风机吹干,期间他就坐在我的书桌前翻阅那本提瓦特图志,俨然把它当成了打发时间的工具。
等我把衣服给他,他一边接过去一边说:“沙漠的动植物、怪物,你似乎记录的并不多。”
我说,毕竟须弥部分是提纳里负责,他又进不了沙漠,赛诺又太忙了,做不来这种细致活。
他点点头,道:“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沙漠看看。正好不久前我在沙漠里看见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他说着轻微皱了一下眉,我问他讲的是什么,他告诉我说那是有关于草神和赤王的故事,赤王从天外带来了禁忌知识,污染了沙漠,使得沙漠子民患上了魔鳞病,而远在雨林的草神向沙漠伸出了救援之手,耗尽力量变作了孩童。
我又问他这段故事怎么了吗?他说,他脑海里有关于草神的体系出现了问题,这段历史和其他存储在他脑海里的历史比对之后,出现了逻辑上的错误。
“比方说教令院对草神的态度,以及沙漠人对于信仰草神的雨林人的态度。拿后者举例,在我的记忆里,曾经的沙漠人对一部分信仰草神的人态度恶劣,而对另一部分信仰草神的人态度虽然算不上好,但并不像前者那么针对。这并非是人这个个体的因素,那么问题就出在信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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