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瑜没说话,但程斯年已经看出了她眼中的答案。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乔瑜问。
程斯年见她还算冷静,叹了口气,“大概三年前吧。”见乔瑜没说话,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乔瑜,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样说对你挺不公平的,但是作为江湛多年的兄弟,我诚挚地恳求你,如果你真的想离开,就当是可怜可怜他,陪他过完生日你再走,好吗?”
江湛的生日是一月十八号,就在后天。
乔瑜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认真地问他:“能不能告诉我他的过去?还有……他得的是哪方面的心理疾病?”
乔瑜是在大学的时候认识程斯年的。同是A大医学系的学生,虽然专业不同,但程斯年依旧算是她的学长,当初开学的时候还是他带乔瑜去的宿舍。作为A大的风云人物,乔瑜在学校里时不时地就会听到程斯年的小道消息。
比如,他小时候家道中落被江家收养,再比如,他辅修选择了心理学。
程斯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起身,从办公桌中间那个带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份病历,递给了乔瑜。
姓名:江湛。
诊断结果:重度焦虑型依赖症。
程斯年将病历递给乔瑜后,便拿着水杯走到了窗边,倚着墙,也不管乔瑜听没听,自顾自的回忆起了那段过往,声音里蕴含着无尽的悲凉。
“我是十二岁来到江家的。那时候我父母都死了,姑姑又重病在床,是江爷爷收养了我。我家里跟江家是合作伙伴,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江湛,那个时候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至少还算正常。他大我两岁,会带我一起看绘本故事,还会带我去抓蝴蝶。可是江叔叔出事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一直到我十二岁,来到江家。”
“江爷爷说要带我去见江湛,我其实挺开心的,想着哪怕寄人篱下,也总归是有个童年的玩伴。可当他真正站到我面前看着我的时候,我却一步也不敢靠近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与他无关的死人。麻木又冷漠。”
“江爷爷说江湛是他半年前刚接回来的,江叔叔出事之后,他一直与他母亲生活在一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直到有一次听到两个女佣在花园里闲聊。听她们说,江叔叔车祸离世后,江阿姨受不了打击,精神出现了问题,时好时坏,控制不住的时候就会虐待江湛。她会把江湛全身都绑起来,关进小黑屋里,一关就是几天,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有的时候还会把他吊在阳台的晾衣架上,用藤条抽。”
乔瑜闻言,只觉得心里一疼,“为什么?江湛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斯年惨淡一笑,“因为江叔叔出事那天,是为了回家陪江湛过生日,才冒着大雨从外地赶回来,出了车祸。”
乔瑜的手攥住病历一角,微微有些颤抖,“可是这又不是江湛的错……江湛也不想的啊……”
“是啊。”程斯年叹了口气,“可是那时候江阿姨已经不正常了,她对江湛只有仇恨,认为是江湛害死了她的丈夫。江湛就这样在他母亲的虐待下过了四年,直到江爷爷发现之后,才被接回了江家。”
“后来,江爷爷给我们俩安排了学校。江湛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一点就通。江爷爷非常高兴,经常向别人炫耀他孙子有多优秀,还将他带出去参加各种宴会,希望他能变得开朗一点。可江湛还是不爱说话,也从来不笑,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我以为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触动江湛了,可直到……我第一次看见江湛动怒——”
程斯年抿了一口水,嗓音略微沙哑,“那天是个周末,有一家人带着孩子来了江家,听说是来找江爷爷谈合作的。大人们谈事情的时候,就让我们在一处玩。那个男孩跟我们差不多大,可能平时被家里宠坏了,没什么规矩,背地里骂江湛是哑巴。我气不过,跟他骂了几句,结果他竟然趁着江湛洗澡的时候,跑到江湛房里,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还吃了江湛放在盒子里的一块糖。”
程斯年转头看向乔瑜,“那块糖我之前见过,很普通的一块水果硬糖,是江湛最讨厌的草莓味,可江湛却十分宝贝地放在一个盒子里面,谁也不让碰。”
乔瑜垂下眼睫,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跟江湛第一次见面时送给他的那颗糖,就是草莓味的。
“江湛出来之后,看见糖被他吃了,上去就把他按在了地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江湛生气。他把那个男孩打得满嘴是血,牙都掉了好几颗,要不是江爷爷带人过来把他拉住,那男孩可能当场就被打死了。”
见乔瑜没说话,但手却攥得紧紧的,程斯年轻轻扯了扯嘴角,又把头转向了窗外,继续道:“这件事过后,江爷爷便格外注意他的情绪,可江湛又变得跟以前一样了,没有情绪,也不爱说话。就在我以为他以后可能会一直这样的时候,他再一次打破了我的认知。”
“那天放学,我跟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他,可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出来,去他班上找他,他班里的值日生却说他早就走了。我吓了一跳,江湛每天都是跟我一起上学、放学的,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司机还在等我们,所以他肯定没回家。我慌慌张张地给他打电话,可打了好几个他都没接。我又打给江爷爷,但接电话的是江爷爷的秘书,她说江爷爷有个重要会议,正在台上讲话。我没办法,只能带着司机沿着路边找。就在我越来越着急,差点就打算报警的时候,江湛给我回了电话。我跟司机按照他说的地址找到他,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他快死了。”
“他浑身是血,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伤口,我们吓坏了,要送他去医院,他不肯,逼着我们送他去金湖湾别墅区45号。他那时看着我的表情,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如果不答应,他就要拉着我一起下地狱。”
“我们没办法,只好将他送了过去,幸好并不是很远,很快就到了。他下了车,连走路都很吃力,可是却拼命地要往别墅门口走。直到听见了一个女孩的声音,他才停下,猛地回头朝那个女孩跑过去。”程斯年又转过头看向乔瑜,微微笑了,“乔瑜,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
第18章 过去2
乔瑜看了程斯年一眼,抿着唇,没吭声。
程斯年也不在意,转过头接着道:“他那时候血流得太多了,刚跑到你面前就晕了过去,你也被他吓得晕了过去。你父母把你接回了家,我们也将他送到了医院。那天晚上,足足八个小时,才将他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他身上十二处刀伤,每一刀都深可见骨,却不致命。断了三根肋骨,左小腿的腿骨也轻微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失血量达到了2000毫升……医生说再晚一点,他就真的救不回来了。”程斯年声音中带了一丝哽咽。
“江爷爷当晚就让人去查是谁把江湛害成这样的,最终查出来的结果,是江湛的母亲。她自从被江爷爷送去疗养院之后就很积极地配合治疗,精神也越来越好,后来经过诊断,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了。可她出院当天,就跑到了学校,将江湛骗走。她给江湛下了药,在江湛身上割了十二刀,想让江湛慢慢流光所有的血,直到死亡。她是真的想要杀了江湛。幸好江湛提前醒过来了,从窗户中跳下楼,逃了出来。”
乔瑜红了眼眶,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声音中带了一丝哭腔,“她怎么可以……”
程斯年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泛白,眼眶也有些泛红,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江爷爷知道以后,就派人去抓她了。可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她吃了药,自杀的。”
“江湛康复以后没多久,江爷爷就检查出了胃癌,江爷爷怕自己死了以后江湛无依无靠的会被人欺负,就没让他继续去学校了,每天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做生意,准备让他接手江氏。”
“江湛聪明,又肯认真学,很快就在江氏集团内部立足了。于是在他十八岁成人礼的那天,江爷爷就宣布江湛会继承他的位置,在他死后,全权接管江氏。”程斯年喝了口水,看着乔瑜,“对了,那天你也去了,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你。”
“再后来没多久,江爷爷就去世了。江湛全权接管了江氏,每天忙得要死。但是无论忙到多晚,他都会去一趟金湖湾45号别墅。就那样坐在车里看着,有时候甚至能待一整晚。”
乔瑜眨了眨眼中的泪,努力控制着不让它掉下来,声音微颤:“每天都去吗?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他……”
程斯年轻笑一声,“他那个傻子,从来都是半夜去,天亮之前就走,你当然碰不到他。”
程斯年见乔瑜眼睛里闪着泪光,便拿过办公桌上的纸巾,放到乔瑜面前,然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继续道:“后来我就去上大学了,几个月才回来一趟,但是每次回来,都能发现你的照片。我才知道,他在派人跟踪你。”
“我大学辅修的是心理学,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我给他做过几次心理测试,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焦虑型依赖症,还是重度的。你是学中医的,可能对心理疾病没太多了解,这种疾病常见的表现有敏感、焦虑、控制欲强、容易过度付出,严重的还会产生偏执、善妒和自我封闭等情绪。江湛的病状已经非常明显了。”
“我尝试过给他做心理疏导,但没什么效果。你对他的影响非常大,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没了浮木,他就会被淹死。所以他对你的执念非常强烈,强烈到你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表情就能影响他一整天的心情。”
程斯年叹了口气,眼睛盯着桌上的水杯,神色有些怔忡,“后来有一年寒假,我发现他好像突然间高兴起来,每天都拿着一块木头在手里做木雕。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跟我说话的时候会多几个字了。这种情绪在某一天晚上,他雕刻出一个完整的小人之后,达到了顶峰。他居然笑了。”
“虽然很细微,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见他笑。我本来还挺高兴的,以为你们俩有了什么进展,可是第二天晚上,他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连着两天都没去上班,也不出房门。我不知道情况,也不敢贸然去劝。”
“幸好在第三天的时候,他终于出来了,只是情绪又开始变得阴沉沉的。我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我。”
“也就是从那天之后,他就开始着手准备后山上的那栋房子了。”
乔瑜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所以,我大一开学那天,你也不是偶遇我吧?”
程斯年抬起头,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承认得十分坦荡,“确实不是。江湛知道你被A大录取之后就找了我,希望我能在学校里照顾你。不过,我刚开始知道你也是读医学的时候还挺惊讶的,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程斯年顿了顿,“其实不止学校里,还有后面的那些事,其实都是……”
“我知道。”乔瑜打断他,“帮我处理我父母的葬礼;收购乔氏集团,让我成为股东;还有平息学校里面的那些流言。都是他做的,只是借用了你的名义让我知道而已。”
这些事情……前世的你已经告诉过我了。乔瑜看着程斯年,在心中默默说道。
程斯年不知道乔瑜心中所想,闻言还有些惊讶,“你……你知道?”
现在的乔瑜确实不该知道这些。
乔瑜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避重就轻,低声喃喃道:“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程斯年见她不想回答,便也没有继续追问,“算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倒也省得我多说了。这些确实都是他做的。只是那个时候你好像并不待见他,所以他都没敢告诉你。”
程斯年没再开口,乔瑜也没说话,办公室内一时有些安静。
许久之后,程斯年还是打破了寂静,犹豫着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其实问完之后程斯年就觉得后悔了。这还用问吗,哪个正常女孩子能接受一个心理变态的人当自己男朋友啊。
但程斯年想到江湛每次看着乔瑜照片时那欢喜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又出声恳求道:“乔瑜,就当我求你了,等他过完这个生日再走吧。他真的够苦了,你就当可怜可怜他,行吗?”
乔瑜沉默着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拉开了门,“我不会可怜他的。”
早该料到的。
程斯年闭了闭眼,心里默默对江湛说着对不起。
乔瑜看着他一脸哀色,强忍住笑意,严肃道:“以后记得叫嫂子,别没大没小的直呼我的名字。”随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程斯年听到这句话后瞬间睁眼朝门口看过去,见乔瑜已经离开,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窜到门边,扒着门框冲乔瑜的背影大声喊道:“嫂子慢走,嫂子下次再来玩啊!”
乔瑜被他喊得一个趔趄,抬头见周围人都在看她,脸颊一热,加快了脚步,匆匆忙忙就跑出了医院。
她怎么会可怜他呢。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从今往后,她只会好好爱他。
第19章 思念
乔瑜从医院出来,没急着回家,开车去了一趟商场。做贼似的在内衣店买了件裙子后,才拎着袋子回了江家大宅。她今天早上还在犹豫要给江湛送些什么生日礼物呢,但现在,已经想好了。
江宅的佣人会在晚上八点以后离开主屋,乔瑜默默地等着她们全部离开以后,将大门上了锁,继续存热水。
蓄水的时间很长,乔瑜不想浪费,便决定一边存水,一边制作路线图。
乔瑜定好闹钟,每三十分钟响一次,以此来提醒她去收水缸。而等待蓄水的时间,她就将之前打印好的华国各省市的细化地图,全部拿出来,然后凭着记忆,将前世各大幸存者基地的大体位置标记出来,开始细致的规划路线。
末世之后,虽然许多生物会发生异变,但他们的习性大多都不会与之前相距甚远。就像人类始终无法生活在海底一样,其他生物即便发生异变,也不会太过违背他们的本能。
海洋与黑暗,就算在末世前,也是大部分人们不愿触及的地方,更何况是在危机四伏的末世。所以水路多的地方不走、隧道多的地方不走,这两条几乎是末世后人们默认的原则。
遵循这两条原则,乔瑜很快就规划好了通往各大基地的路线。并且为了以防万一,每个基地都制定了两条以上的备选路线。然后又根据路线,将沿途凡是涉及村庄、加油站、大型商场、水厂和食品加工厂的地方,全都做了重点标记。
这是个不算小的工程,乔瑜紧赶慢赶地弄了一整个晚上,才堪堪在备用小台灯电量耗尽之前将地图标记完。
乔瑜将所有地图整理起来,装订成册,满意地收到了空间中。
一个晚上的时间,水缸也存满了120缸。眼看着天色渐渐亮起来,乔瑜不再继续,下楼将门锁打开后,便回到卧室躺下,满足地睡去。
乔瑜一觉睡到中午,起床时外面天空的亮度已经隐隐开始恢复正常了,但手机还是用不了,用电也还没有恢复。
乔瑜下楼简单吃了些东西,就继续上楼存水。一边存水,一边健身,反正如今什么都干不了,趁现在的水还能用,能存多少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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