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白炽光顺着门的缝隙洒下,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程纾下意识挪动着身子,刚准备起身时,门边人按了下一旁开关,原本昏暗的卧室随之变得骤亮。
肿胀的双眼还未适应,等再睁开双眼时,程奕良已经随她一起坐在对面飘窗的位置。
年过半百的程奕良此时眼角堆满了褶皱,瞧着对面女儿泛红的眼眶,他坐在一旁无奈地叹着气,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纾纾,妈妈做法是偏激了点,但这一切都是想让你过的更好。”
又是这一句。
从小到大来来回回反复说的都只有这一句,时间长了就连邻居也都要在她面前说着这一句。
眉心传来的痛感不断加深,听着父亲说的话,她仰着哭红的巴掌大的脸,眉眼中的倔强将要溢出来那般:“因为这一句,我就要被迫遵循你们的想法吗?”
“爸……”程纾没忍住,眼泪又再次顺着颊边一滴一滴落下。
她哽着嗓子呜咽道:“陈惟朔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他对我很好……”
瞧着女儿这副模样,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师娴说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程奕良安抚似的摸着女儿发顶,语气无奈:“爸知道,可你妈说的也并非全是错的。”说着,程奕良起身朝门外边走边说:“爸知道感情没那么容易断,这几天你在这里好好想想,出国的事情我会再和你妈说的。”
说完,不等女儿回话,一道刺耳的铃声回响在卧室内。随着电话接通之后,稚嫩的童声透过听筒隐隐传来,之后程奕良也没再多说,只留了句“明天再来”便紧赶慢赶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程奕良离开之后,四周又再次恢复先前般的寂静,没一会儿,师娴那边又接了通电话,叹息声伴随着谈话声再一次传来。
她知道今天回不去学校,以师娴说到做到的性格,这两天根本不会放她走。
独自在房间内坐了会儿,可头顶的灯光太过刺眼,起身将灯关掉之后,又随手将房门反锁。
四周太静了,静到连周遭一切感观都无限蔓延放大。
颊边不断传来的痛感惹得她无法静下心来,她无声地流着眼泪,指尖紧紧攥着领口项链上的吊坠。
指腹细细摩挲着吊坠上的轮廓,她忽然想到了陈惟朔。
迎着雪从别的城市赶过来找她,只为了和她当面说爱的誓言。
寒冷的雪夜,少年热烈的爱意让人无法忽视。
想到这,她不禁又想到师娴刚刚一番言论,眼泪在此刻再次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总要这样对她。
眼泪模糊着视线,她颤着指尖拨过那通熟悉的电话。
耳边不断回想着嘟嘟嘟声,直到想了将近一分钟,对面才缓缓接听。
“纾纾。”刚从赛场上下来,陈惟朔累的喘着粗气,拉长的尾音里透着止不住的兴奋:“回学校了吗?”
程纾张着发哽的喉咙,尽管在强忍着,可抽噎声仍带着明显的哭腔:“没,我不在学校。”
“怎么哭了?”察觉到女孩情绪不对,陈惟朔眼神制止身旁刚准备说话的陆烨,随后来到相对安静的环境,语气急促的问:“被人欺负了?”
耳廓边回响着男人关切的嗓音,内心藏匿的情绪再次涌上,她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眼泪就像开闸的泉水般止不住。
第57章 暗潮
阴沉的天色黑的吓人, 卷卷乌云悬挂在天边,淅沥的雨点落下,道路两边行走的行人纷纷随着打开雨伞。
四月的梅雨宛如及时雨那般, 不到一分钟随着雨势不断加大, 豆大雨滴砸的眼前玻璃砰砰只响。
狭窄的房间格外昏暗, 唯一的光线还是旁边高楼洒下的霓虹灯,微弱斑驳的光影倒映着女孩单薄消瘦的身影。
寂静的环境内, 程纾蜷缩在窗边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酸涩的双眼泪水止不住的流下, 耳边除却雨水敲打玻璃的声响, 便只剩听筒内男人急促的嗓音。
低沉的嗓音透过丝丝电流不断回响在耳廓,程纾紧紧咬着手指, 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可尽管如此,好似只要听到对面发出的声音, 她就像忍不住那般。
压抑的抽噎声断断续续, 但刚结束比赛的四周实在太吵了,又听的不太真实。
陈惟朔紧拧着眉, 哑着嗓耐心询问:“纾纾,你现在在哪?还在影棚吗?”
“没、”她张着发哽的喉咙试着说话,可呼出的声音哭腔实在太明显了。
情绪崩溃时总顾不上那么多。怕被对面听出来她紧抿着唇缓了缓, 过了会儿才说:“没在影棚,那边结束了。”
“那现在在哪?”陈惟朔低哑:“怎么突然哭了,受委屈了?”
内心原本搭建好的城墙因为男人这句话再次崩塌。
指腹抵在泛着刺痛的颊边, 仔细摩挲的话甚至还能摸出左颊上若隐若现的手指印。程纾紧闭着双眼无声摇摇头, 张着干哑的嗓子:“没, 我妈来找我了,刚她吵了一架, 突然有点想你。”
话落,怕男人继续追问下去,她小声吸着鼻子,又问:“陈惟朔,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啊……”
许是因为颊边持续传来的痛感太过强烈,止住的泪水再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还要几天。”男人低声说着,语调随着放的很轻:“快的话三天就回来了,等回去之后带我见见阿姨吧。”
程纾眸色微松,刚准备说话,电话那边传来教练喊集合的声音。
知道他现在正忙,她哽咽地应了声“好”,又说:“你先去吧,我没事。”
陈惟朔:“行,我先过去一下。”
话落,电话对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听筒内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摩擦声。
望着仍处在通话界面的屏幕,程纾眨着酸胀的双眼,随后便反应过来他忘了挂断,蜷缩的指尖刚准备点下红色按键。下一秒,对面隐隐传来陆烨的声音。
“刘念跟来了,在那边儿找你呢。”陆烨轻笑打趣:“不过这次不是一个人。”
陈惟朔眉头紧皱,心不在焉的搭着话:“还有谁?”
“一位中年女性。”陆烨故作神秘地说着,但撑不到一秒,又说:“好吧,她跟你妈一块儿来的。”
“我妈?”男人顿了秒,本就拧在一起的眉头更加用力。
“应该就是了,我还特意问了。”说到这,陆烨像是想到了什么,斜眼看了眼一旁好友,语气复杂道:“那件事打算什么时候跟程纾说?”
握着手机的指尖逐渐泛白没了血色,可听到这句话时,她像是感知不到痛感那般,仍是本能加重了力道。
耳边实在太静了,连对面两人轻微的喘息声都听的一清二楚。悬着的内心错拍的跳动,就在她以为不会有答案时,耳旁又再次响起男人沉闷的嗓音。
陈惟朔活动着脖子长吐了口气,过了会儿,道:“不说了吧。”
“行吧。”陆烨耸肩应着也没再说什么。
说白了,这件事再玄乎也是人家家事,身为朋友他也不好去说什么,只是程纾……可怜了。
时间像是配合着她放慢速度,就连窗外不断砸下的雨点也像是被放慢了动作那般。直到耳边男人尾音完全落下,慌乱紧绷的脑海中忽然轰的一声,全是空白。
周遭实在太静了,她再次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天,胸口如被着大石头,泛凉的四肢好似沉浸在冬日的湖面中,无论她如何挣扎,乏力的身体始终下沉。
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一切,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来两人刚在一起那晚,完全沉溺的她似乎也逐渐忽略了陈惟朔先前的性格。
高中的那几年,她不是没见过陈惟朔身边换来换去的女孩,也不是没见过他当着许多人面和女孩唱着情歌,这些在汝城附近高中都不是秘密。
只是当时的她,完全不敢想有一天她会和陈惟朔在一起,更没想到两人还好走到这一步。
她不知道陈惟朔有什么事情要瞒着她,她不敢去想这其中的事情,怕越想越歪,连带着内心最后一丝的支撑也随着被磨灭。
陈惟朔不会知道她听见了两人谈话,程纾也没去追问。
那晚雨水肆意冲刷着地面,下了好久好久,直到外面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哭肿的双眼再也支撑不住,她缓缓闭上双眼睡去,眼角上仍挂着明显的泪珠。
许是因为心情和身体的不适,她并没有睡很久,醒来的时候因昨晚哭累的缘故再加上空腹的原因胃里不断反酸,她缓缓挪动着身体无声地干呕着。
眸色落在墙上悬挂的钟表,不到四个小时,她竟然做了无数场梦。
梦里的陈惟朔和现实完全相反,对她也并非那么好,只是甘愿沉沦的她不愿意去看。直到某天,她看到陈惟朔怀里搂着其他女生,做着与她做过的事情。
那一瞬,心脏拧在一起生疼,她哭着质问陈惟朔为什么要这么对她。而梦里的陈惟朔极其冷淡,只是淡然的看她一眼,如看陌生人那般便直接离去。
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覆着明显薄汗,她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之后的两天,程纾每日都待着这间套房内,为了能看住她,师娴几乎每日都守在门口,将她一切可能所需要的东西都买了回来。
期间陈惟朔很忙,每天几乎只有晚上通话的时间,可每次都没聊两句他又被叫走。
每当这种时候,她难免会多想。尽管她知道他是在外比赛,可脑海混乱的她每每想到那场不现实的梦境时像是控制不住似的。
这天师娴叫了许多好吃的到房间,望着眼前神思恍惚的女儿,说不心疼的是假的,但她身为一个母亲远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她叹口气上前抚着女儿:“想好什么时候跟他说清楚了吗?”
少女眼眸蒙着一层明显的雾,程纾失神地抬眸看了看,缓缓摇头:“非要这样吗?为什么要拿还没发生的事来做现在的决定。”
“等事情发生的时候就晚了!”师娴紧紧握着女孩泛凉的手心,呕心说着:“这条路妈走过一遭,就是因为不好走我才要保护你。我不管你会不会恨我,反正趁着你们感情还没那么深的时候,抓紧时间给我断了。”
程纾不是很想与师娴争辩,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接过师娴递过来的东西,她有气无力抬眼,低声否认:“他不会的,我了解他。”
“你以为这种话你爸当年没跟我说过吗?可现在呢?我跟他不是还走到这地步了吗?”师娴也怕说的太狠伤到女儿,长缓了口气,道:“男人的心是会变的,更别说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是,你长得漂亮,难道像他这种人身边还缺漂亮的女生吗?你这样为了他跟我们家长对抗,真的值得吗?不怕你付出的真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听着师娴的长篇大论,女孩肿胀的双眼再次沁满泪水,她死死咬着唇角,倔强的不让泪水落下。
望着女儿这番模样,简直和当时的她如出一辙,对认定的事绝不改口。
师娴强忍着眼角泪水,没给女儿说话时间,又道:“明天小姨她们过来看你,这期间我会给你一天时间把学校方面的事处理完,之后你跟我出国,这几年别回来了。”
听着这段话,程纾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许是长时间哭的原因,嗓音带着明显沙哑:“为什么一定要出国,我在这上的好好,你知道我为了考这所大学付出了多少吗?现在就因为这些还未发生的事情,就让我离开这里。”
“是,没错。”师娴眼神坚定:“我知道高中难熬,我也是从那里过来的。我也知道你对现在所学的专业热爱,国外也有很多好大学,而且国外这个专业你能学到更多不是吗?纾纾,体谅一下妈妈,好吗?”
体谅……
从小她就被告知要体谅父母,体谅每一个人。这些她听话的都做到了,可为什么到了自己,每次都成为被抛弃的那个。
程纾紧抿着唇没说话,各种各样的事堆积在一起,她只感到超负荷的脑袋快要爆炸。
小姨一家是在第二天一早过来的,同行的还有原本该在学校上课的陈婧文。
又是一阵阴雨天,陈婧文刚到的时候,师娴便领着她去卧室陪着自己。听着姐姐带着哭腔的嗓音,陈婧文一下没忍住扑进姐姐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在这隔音效果并不好的酒店中,客厅内几位大人的谈话时总时不时的传来。
师岚并不理解姐姐的做法,但身为一个母亲她能懂姐姐的感受,毕竟这件事放在任何一个母亲身上都受不了。父母之爱子,没有一个母亲会去拿儿女后半生去堵。
但转学这件事,她实在不赞同。
望着憔悴许多的姐姐,师岚上前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可这样纾纾会受不了的,两个孩子之间断了就行。而且再说了,万一人是个好孩子呢?姐,祸不及子女。”
“算了吧,那边我都打点好了你就不要再说了,这边学校我也跟老师说过了。”师娴烦闷地摆摆手,又说:“我只想我的纾纾别受到这样的伤害,只要能保护她,我愿意做这个恶人。”
“可大学谈恋爱的人很多,也有感情很好的。”师岚说着,扯了下一旁老公:“你看我俩,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师娴抬眼望了望:“从小所有人都说你命好,看人的眼光也好。可这不代表纾纾也是,她命苦成了我和程奕良的女儿……”
外面一句接着一句的说着,到最后不知说了些什么,师岚推开房门叮嘱了几句几人便离开了。
随后,房间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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