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皇帝想做的不一定能成,但凡内阁想做的一定能成。
这皇帝当得真没意思。
起初还担心杜家的嫁妆会引人非议,没想到这两日朝上静悄悄,让亓肇松了口气,虽然是皇帝,但稍有不慎,就会被臣工进谏,说是进谏,和指着脸骂有什么区别。
又听了几句废话,亓肇朝内侍监使个眼色,让他叫退朝,这时殿前右后边出来一个人影,长揖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亓肇看过去,有点面生,内侍监小声提醒,“是继后的哥哥,奉国将军魏虑。”
“魏虑啊,朕正想传唤你呢。”亓肇想起来了,其实封后旨意一下,他就应该召见魏虑,恩封他。只不过这个继后,是他再一次和太后,内阁争斗后失败的结果,他也懒得给她脸面,一直拖着没召见。
“你今日有何事启奏?”
“陛下,臣昨日去礼部问询继后嫁妆,礼部言谈间托说是库房不丰,陛下吩咐节俭。”魏虑道,“臣讨恩旨替陛下分忧,由奉国将军府为娘娘备嫁。”
亓肇以为他是要与杜家一争高下,不由皱眉,“你是何意?”
礼部尚书钱宁忙站出来自陈,说绝不像魏虑所说,礼部自是尽心尽力在准备继后的嫁妆,还颇为委屈,“奉国将军想要阔气,可陛下大婚都有章程,娘娘不是元后,有些委屈也是礼法决定的,绝不是礼部故意轻慢。”
“你放屁。”魏虑失态大骂,“娘娘都说她是继后,只要二百三十八抬嫁妆,我倒是想要显摆下阔气,我有地方显摆吗?”
“奉国将军失态了。”宰相萧正阳瞥向魏虑,魏虑强忍住想要谩骂的心,跪下请罪,“臣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继后的嫁妆二百三十八抬,可。”亓肇点头,继后如此识相,他还是挺满意的,“皇后下个月就要进宫了,凡事过得去就行,不要太纠结在此处,难道进宫了谁还会委屈了她不成,她是天下之母,合该有气度懂规矩才是。”
魏虑闻言眼眶泛红,还没进宫就受委屈,等到进宫后只有受不完的委屈,“臣请恩旨,除皇后朝服凤冠外,其余的臣自己准备,就是臣家再不济,还有几件御赐之物可以充门面,不用礼部忧心。”
“钱大人,不如你把给娘娘准备的单子拿出来大伙看看,再减省,也不能短缺了陛下大婚。”宗正令平王亓钰出来说话,让人大感惊奇,毕竟这位老王爷,除了宗亲事,极少插言朝事。
陛下大婚是朝事,也是宗亲事。
怀安郡王准备开口相帮,亓钰看他一眼,不让他说。替魏向晚出头,他一个人足矣,说的人多了,上头该不喜了,毕竟太后选中魏向晚就是为了她娘家力薄难支。
皇后在明知道贵妃高调进宫后还愿意二百三十八抬嫁妆进宫,不争一时意气,如此懂事,委屈,魏家不说让礼部多准备,只求让自己准备,可见礼部此事做的难看。
朝中多半人都是这么想,钱宁额头浮现一层细汗,推说嫁妆单子在衙门,这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只要陛下没有想给继后做主,这事含混下了朝就算了结,过后他再去理一份单子敷衍了事。
此时有官员出来替钱宁说话,“皇后嫁妆清单,都要上交陛下审阅礼部才会开始置办,平王此意难道是不相信陛下?”
“奉国将军爱惜妹妹,觉得种种不足,可这也怪不得礼部,谁叫娘娘进宫晚呢,这后妻低前妻一头,世间不外如是。”
“这话说的在理。”亓钰点头,然后反问,“那为什么杜贵妃进宫的时候,不见大人出来说这个话?后妻要低前妻一头,这妾就可以压前妻后妻一头了?”
满朝哗然,杜贵妃二百六十抬嫁妆进宫,不知是太过震惊来不及反应,或是知道陛下没有娶到心仪的姑娘,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在这关头触陛下的眉,除了太后私下跟陛下说过此事外,朝野上下没有对此事发表意见。
“娘娘不争一时意气,主动提出只要二百三十八抬嫁妆,就这样还逼的奉国将军上朝来请恩旨,不敢说礼部的不是,只说让自己来备嫁妆。”
“皇后嫁妆由礼部操办是自古以来,我想问问钱大人,给贵妃置妆,是陛下的旨意吗?”亓钰连声逼问。
钱宁两股战战。他怎么敢说,这事一半是杜家找上来使了银子让他帮着置办一些嫁妆,一半是他见杜家如日中天,有心卖好,将许多本是给皇后准备的好东西,给了杜贵妃。
“都是贵妃娘娘能用的东西,绝无逾矩啊。”钱宁避重就轻喊道。
亓钰又望向上座,“陛下,可是您下旨让礼部操办杜贵妃的嫁妆?”
亓肇被追问的有些狼狈,“王叔,贵妃与嫁妆已经进宫,此事便不要再说了。”
“礼部,继后嫁妆一事必得上心操办,若有不足,朕饶不了你。”
亓肇下朝走了,亓钰环视对面站着的文官,冷笑一声,却比出言讽刺还要让人如芒刺在背,魏虑站起,去向亓钰低声道谢,“总是我势不如人,才叫娘娘受此大辱。”
“说的什么话,娘娘是皇后,是礼法家法,本王倒要看看谁仗势欺到娘娘身上。”亓钰意有所指。
朝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内宫后宅,杜玉珍哭哭啼啼来向亓肇诉冤,“爹爹是使了银子托礼部帮忙,不过是因为担心自家准备的在宫中用不上,让他来掌个眼,如今反被他这个蠢人拖累,无事惹得一身臊。”
才又被太后叫过去教训了一顿话里话外数落杜家不知礼数的亓肇此时也没了哄她的心情,“这些天你先收敛着些吧。”
杜玉珍第一次听亓肇对她说这样的硬话,眼泪刷的就流下来,“是我逾矩让表哥难堪了?”
“可是我,我只是心里堵着一口气罢了。”
亓肇见她哭,又于心不忍,轻搂入怀,“朕不是怪你。”
“怪就怪魏虑好了,既然继后知礼,只要了二百三十八抬嫁妆,他为什么又非要出来说礼部的不是。”
之前无人提起,这事能相安无事,现在被人提起,只怕各种劝诫的折子已经在路上,亓肇想想就头痛。
第4章 嫁妆事了
王亦慧知道魏虑在朝上的作为,有些惶惶地去找魏向晚,“出了这么大的事,郎君回府竟没有看出分毫,我太迟钝了。”
“这不怪你。”魏向晚安抚她,“哥哥觉得丢脸,怎么会让你看出来。”
王亦慧担心地看向魏向晚,可这事丢脸之处绝不仅是魏虑。
“哥哥不知道,如今陛下不满朝上多是太后的势力,是必要抬举杜家的。”魏向晚倒是看得开,“萧正阳明哲保身,不会轻易下场,他是百官之首都如此,底下人自然要上行下效,现在朝堂混乱,并不全是陛下不喜我的缘故。”
“娘娘看的明白。”
“哥哥那也不用多劝,他那股火非要我在宫中站稳了才会消灭,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魏向晚歉意,“并不是什么大事,嫂嫂安心准备回门吧。”
关于杜贵妃嫁妆一事,后知后觉发作起来,勋贵宗室与清流,向来互相看不上,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宗室当面唾弃风骨,清流反应过来就疯掉了。
内侍监无事退朝话音还未落,就有人出列上告礼部尚书钱宁逾矩渎职,还有上告吏部侍郎杜长若仗势凌人,不知礼法,不懂尊卑,以下犯上。更有甚者,直接把整个御史台都告了,说他们平日里抓鸡摸狗的事告的勤快,如今真有无礼之事却视若罔闻,哪里还有半分骨气。
站着的人指着鼻子骂,跪着的人自辩扯着嗓子说冤枉,吵得亓肇头疼,不由看向站在群臣之首的那几个老狐狸,示意他们要看热闹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他们还真就垂着头捏着朝板不说话。
亓肇气急,也任由他们吵,不说话不表态。
魏虑朝上自请自备后,太后就赏了不少东西进将军府,魏向晚欣然接受,嬷嬷见她心情不错这才开口,“可见宫里是想着娘娘的,知道娘娘委屈了。”
“娘娘不如上一份折子,自陈嫁妆听礼部安排,既给陛下解了燃眉之急,又显得娘娘大度。”
“这事不抖落出来,我没必要上折子,现如今抖落出来,我上折子也没用。”魏向晚剪着盆景里的花枝,“虽能挣几个贤名,但是却会让哥哥成为一个可笑之人,不划算。”
哥哥全心全意为她着想,她当然不能落了哥哥的面子。难看的事哥哥去做,好听的名声她来挣,这事她可做不出。
“贵妃先进宫,恐她在陛下前面吹枕畔风,对娘娘不利。”嬷嬷垂目,“要是陛下现在能见着娘娘,倒不怕这个。”
魏向晚但笑不语,嬷嬷还以为皇上盼着她呢,皇上自有心肝,哪里会见了她的面就变了心意。
因着陛下不表态,事情越演愈烈,杜家外戚祸国,杜贵妃妖妃一说在民间喧嚣渐起,连陛下亲政后的好名声都受到影响,毕竟出现妖妃就少不了昏君,色令智昏。
朝上吵几日,亓肇其实并不在意,当没听见就是,但是民意沸腾,让他坐不住了,主动到立政殿,萧正阳,卢桑,敬阳三个宰相已经在等候,“依相公们看,这事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群臣无非是要陛下一个结果。”萧正阳建议,“贵妃嫁妆并不是陛下下旨,只是钱宁阿谀奉承所为,看来,这个礼部尚书是不能让他当了。”
卢桑附和。
敬阳看不下去,三相中,他年纪最轻,是陛下亲政后提拔上来当右丞相,但是三相中,却只有他常常和陛下意见不一致,反向而行。
“只处理钱宁就够了吗?”敬阳问,“陛下虽然没有下旨让礼部筹办贵妃的嫁妆,但是没有陛下的点头,贵妃怎么能带嫁妆进宫?”
“历朝历代,只有皇后才有的排场,陛下轻易许诺给了贵妃,如今却是一点错都没有了?”
亓肇面露悔色,“朕亦后悔了。”
敬阳表示,“既如此,让贵妃把礼部承办的嫁妆部分返还吧,杜长若身为朝臣,陛下优容,他也该知情识趣,怎么能反叫陛下忧愁。”
“既然舍不得女儿给人做妾,当时就不该送她进宫,进了宫却想着比肩皇后,陛下若不看透此处,对他越好,却是害他越深。”
“不至于此。”萧正阳见陛下脸色难看便开解,“此事陛下也是无妄之灾,罪魁祸首就是钱宁,他也是经年的老臣子,不知道为何此事做的大失水准。”
昨夜钱宁还想上门来求见,萧正阳没见,巴结贵妃没事,但也不能少了缺了皇后的,那可是皇后,而且是出身名门望族的皇后,这不是缺心眼吗?
最后礼部钱宁落个渎职罪,贬为白身,礼部左侍郎暂代尚书一职,尽心尽力准备皇后嫁妆。杜长若罚俸一年,杜贵妃返还礼部准备嫁妆,后一件事没有明旨,是偷偷进行。不过在宫中哪里有秘密,从杜贵妃的藏玉殿中搬出去那么多东西,谁还打听不出怎么回事。
可供宫里乐好一阵子了。
杜玉珍深感丢脸,不愿意出门,每日以泪洗面,亓肇为了哄她开心,又赏赐了她许多东西,杜玉珍哭道,“难道表哥以为我是为了那些身外之物哭泣?”
“我只是感叹自身,就算是贵妃,与皇后终是云泥之别。”杜玉珍悲从心起,“也许我同姑母一样,都少了些运气。”
她姑母,先帝丽妃,先帝死后哀伤过度殉情而死,她死后,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继而登基为帝。
亓肇想到母妃,心情也有些沉重,搂着杜玉珍。“是朕对不起起你。”
“我不怪表哥,我知道表哥是有心无力。”杜玉珍哭道,“怪就怪我姓杜,入不得太后的眼,太后宁愿选个长亲俱亡的孤煞女,也不愿意选我。”
亓肇闻言对太后也颇有微辞,对太后一力选择的继后,连带着不喜。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魏向晚要大婚进宫了。
第5章 大婚和被冷落的皇后
大婚仪前一天,杜玉珍几乎是一夜没睡,昨天皇后嫁妆进宫,说是二百三十八抬嫁妆,长乐宫库房竟然装不下。众人恭维的声音,都仿佛是对她的嘲笑。她当初号称的二百六十抬嫁妆,可是连藏玉殿的库房都没装满。
宋贵妃更是说的明白,“娘娘家是有底蕴的,自然心里清楚,争抬数有什么用?”明晃晃就是嘲讽她打肿脸充胖子。
杜玉珍当即气得掰断了指甲,但是大庭广众下也不好辩驳,黑沉着脸,回到宫就扔东西撒气,虽然陛下昨夜睡在她这还再三保证,皇后进宫改变不了分毫,他还是只会疼爱她。可是杜玉珍心里这口气,还没见着继后面,就已经憋到了极限。
华丽不次于皇后的礼服,满头珠翠,还有细细描画的妆容,宫女奉承道娘娘今天仿佛就是九天仙女下凡,杜玉珍对着镜子志得意满,“今日我就要让天下人看看,她能当皇后,只是运气而已。”
后宫中抱着想要和皇后比美的人不在少数,当然也有人全力以赴打扮并不是为了比美,而是为了不输的那么惨,“你说过了三年,她有没有可能变丑了?”赵伊人看着镜子自言自语。
“应该会吧。” 宫人其实没见过魏向晚,“皇后娘娘真的有那么美?”
“那你是没见过,当年在猎场,她身穿桃花裙,立在越水池边宛然一笑,当时我就想世上若真有洛神,也不过如此了。”赵伊人感叹,“陛下第一次见她就失神了,内侍监叫了许久才回神。”
当初她们见到此场景都以为皇后之位已定,并且想到要和这样的美人在后宫争宠,许多人都心生退意,只不过当晚,魏向晚就离开猎场回家,连正式露面的晚宴都没参加,听说是她父亲失踪了。再后来,她们被选进宫,她没了祖母,在家守孝。
当时还觉得她可怜。
哪知道风水轮流转,她虽进宫的晚,但是位份高啊。
“算了,今日我们只做壁上观,无需过分打扮。”杜伊人叹气。
用了早膳她们就在大昭殿前等候,十一月的太阳虽大,风却半点暖意都无,站了足两个时辰,才隐约听到凤辇的礼乐声。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凤辇才进来,全体叩拜迎凤驾,宋贵妃和杜贵妃到车前来扶皇后下车。
揭开车门,杜贵妃大胆抬头直视皇后,只一眼就失态立在原处。她曾耳闻过魏家女艳冠京城,但那都是三年前了,这三年里,京城里出风头的人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她不曾亲眼见过,自然不以为意。
魏向晚本就生的美,配上盛装,更是美的惊心动魄,如满园的牡丹初绽,让人屏气凝神。
魏向晚没有在意她的失态,只看着宋贵妃一笑,“又见面了。”
宋贵妃低眉顺目,“娘娘凤命所归。”
魏向晚搭上她的手下辇,视若无物地从杜贵妃身边经过,走到大昭殿的香案前接受皇后册宝。
再移步到文德殿,接受百官及命妇拜贺。
眼望之处,所有人都跪着,她们中有艳羡有不甘,有不忿,那都不是魏向晚会想的,她扫一眼远处的宫阙飞檐,这就是她下半辈子要待的地方。
我魏向晚既做得这凤宫的主人,就再不让别人摆布我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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