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略一思索,道:“有劳秦姐姐了。”
秦娘子笑道无妨,继续去忙碌了。文素素拿着水与包子回屋,洗漱了下,刚吃完包子,便听到后侧门传来敲门声。
文素素前去打开门,看到何三贵与许梨花,同一个看不出年纪,跟竹竿一样瘦的男子站在那里。
男子一个箭步窜上前,拱手长揖下去,道:“见过文娘子!小的叫王甲,人称瘦猴子,精通岐黄之术,人与牲畜都会诊治。”
文素素眉毛微扬,不动声色打量着小巷,四周无人,走出来带上门,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他们自己道明来意。
瘦猴子没再寒暄,直接拿出身契奉上前,恭谨地道:“小的愿投靠娘子,效犬马之劳!”
何三贵与许梨花面面相觑,跟着奉上了身契。
文素素接过身契,一一看过,问道:“身契可是要到官府去过契?”
瘦猴子一直在暗中打量文素素,见她始终气定神闲,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要投靠的陌生人,半点都不见惊讶,而是直接询问关键之处。
官府过契之后,他们便实打实变成文素素的仆从了,除非她愿意放良,否则,他们一辈子都是奴籍。
何三贵同许梨花脸色微变,瘦猴子倒稳得住,迟疑了下,道:“娘子,恕小的斗胆多嘴一句,娘子先前嫁给了李达,李达没了之后,娘子便成了寡妇。寡妇非户主,得去衙门立女户。女户不交税,向来不好立。”
文素素只哦了声,目光平静,从三人身上扫过,问道:“你们可是确定了?”
瘦猴子欠身道:“是,小的绝不反悔。”
何三贵同许梨花见状,一道说是。
文素素无需多问,瘦猴子野心都快贴在了脑门上,昭然若揭。
何三贵许梨花也有野心,只是能力配不上野心。不过,出身好些身份提一提,也就弥补了。
有野心是好事,瘦猴子有一门手艺,比何三贵与许梨花还要强一些。
三百个臭皮匠都赛不过诸葛亮,文素素现在挑不了人,她亦不在乎忠心不忠心,利益也能留住人。
大利就算了,是她势不如人。敢贪图小利背叛,弄死他们就是。
文素素收起了身契,道:“你们三人住在一起,倒方便省事。何三贵,你懂牲畜会赶车,你可知买辆马车要多少银子。”
何三贵见文素素不用问,便知晓他们昨晚去找了瘦猴子,对她暗自佩服了几分,认真答道:“车不贵,若是买旧桐木车,只要一两银子左右。马则贵了,一匹马,至少要七两银子起,上至几百两都有。”
瘦猴子见文素素在垂眸沉思,道:“娘子可是准备出门?”
文素素抬眼看去,瘦猴子迎着她的眼神,莫名地发虚,忙垂下头,道:“小的有头驴,驴还年轻健壮,要是文老大不嫌弃,可以拿来用,只买能遮挡风雨的车厢即可。”
文素素答好,对何三贵道:“我给你一两银子,你去选一架结实的旧车。买好之后,先送到瘦猴子处。瘦猴子,你去打听,仙客来的贵人何时会离开,知道后马上赶车来接我。记住了,回去之后,先收拾好行囊,准备随时出远门,别耽误了。瘦猴子,你别靠近打听,要是被抓住,我不会救你。”
瘦猴子听到“仙客来”,眼睛一亮,止不住地紧张激动,接连保证着应下。
许梨花呆呆站在那里,他们都有了差使,那她呢?
文素素再给许梨花派了事:“你在未时处来找我。”
许梨花心头一松,哎哎答应了:“瘦猴子的地方离得不远,我很快就到了。”
文素素说完,拿了一两银子给何三贵,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开。
瘦猴子犹豫了下,问道:“老大,你可能透露一二,打算去哪里。小的家中还有些药,恐不能久放,得处置了。”
文素素随意道:“不知道,也许先去府城,也许直接去京城。”
三人互相看来看去,瘦猴子将京城拼命咽回去,咧着嘴喜滋滋道:“你看到没有,气度,这就是气度!是能成大事之人!走,赶紧去当差!”
第二十章
未时的时候,食铺的忙碌暂且告一段落,秦娘子与方四开始洗刷碗筷。
许梨花早一刻钟就等在了门边,文素素让她稍等,去前面找到秦娘子,说了许梨花前来找她之事:“秦姐姐忙,由许梨花陪着我去就是。”
秦娘子拿布巾抹了手,推着文素素回到后院,“我去瞧瞧,你现在,唉,得有个机灵的陪着你出去。世道艰难,咱们女人稍微生得齐头整脸,抛头露面出去,就得被人指指点点。”
许梨花见秦娘子与文素素一起过来,客气地打了招呼。秦娘子见她还算机灵,这才放心,介绍了几间厚道的布庄,叮嘱道:“早些回来。”
文素素一一应了,两人从小巷走出去,走到一半,许梨花回头看去,见秦娘子刚关上院门,不禁羡慕地道:“她待你真好。”
安排许梨花在未时前来,也正是秦娘子这份好,文素素不愿她与自己牵扯太多。
毕竟秦娘子在茂苑县,以后还要面对当地的官服衙门,地头蛇。
许梨花习惯了文素素的安静,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听到她声音寂寥地道:“物伤其类,感同身受。”
许梨花没听懂文素素话里的意思,她想问,瞄见文素素寡淡的神情,连忙将话咽了回去,道:“贵子哥买了辆结实的桐木旧车,花了九百个大钱。先前我说正好,让贵子哥赶驴车来接送。瘦猴子说,娘子没发话,不要擅作主张。”
文素素哦了声,道:“你可是很不服气,认为自己做得对?”
许梨花愣了下,她还与瘦猴子争辩了一通,只是她没争过,最后气鼓鼓走来了。
听文素素话里的意思,她似乎错了,讪讪道:“娘子也认为我错了?娘子身子不好,走路累了,还要花一两个大钱雇车。娘子有所不知,我积攒下来的银子,被差役顺手克扣得所剩无几。娘子也没钱,要去府城,京城,手上没钱如何能行?瘦猴子多少有些积蓄,只他狡猾小气得很,从不肯透露半分。先前中午的时候,他统共买了五个杂面馒头,贵子哥都没吃饱。”
文素素难得多说了一些,“你错了。你要是认为我考虑得不周全,可以事先提醒,不能在事后自作主张。如果我已做好了准备,你这样做,就是让我措手不及。事情有大有小,聪明人很多很多,聪明得你想象不到,一个你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破绽,就能让人窥到其中真相。”
许梨花听得一愣一愣,想起殷知晦问话时,给她带来的紧张压迫,不禁瑟缩了下,低声道:“是,我错了。”
文素素没再多说,问道:“差役克扣了你多少银子?”
“三十两!”许梨花想到银子,立刻就恢复了精神,愤怒地道:“三十两呐!这是贵子哥与我多年辛苦积攒下来的血汗银,天杀的官差,欺负人得很,没一个好东西!”
文素素不置可否,辨认着路,朝仙客来的方向走去。
许梨花见她不做声,肩膀塌下去,那腔冲天愤怒,悉数生吞回了肚子中。
她再生气,又能如何,平头百姓都惹不起官差。
“咦,那可是良绣布庄,走过了。”许姨娘上前叫住文素素,指着布庄的招牌提醒道。
秦娘子说过,良绣布庄在药铺与棺材铺斜对面,好找得很。许梨花勉强认识几个字,布庄两个字她认出来了。
文素素头也不回,道:“不在这里买。”
许梨花以为文素素要去更划算的布庄,便没再说话,跟着她继续走着。
春末天气好,街头巷尾不时有行人经过,看到她们,有好些男人肆无忌惮,在文素素身上来回打量。走过了,还要频频回头打探。
许梨花气不过,淬了一口,骂道:“真真是混账东西!”
文素素步伐不快不慢,走得很是从容,对各种眼神,皆视而不见。
许梨花想起瘦猴子说的淡定,她忙学着文素素一样,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跟在了身后。
等到了锦绣布庄,许梨花傻了眼,窘迫得连腿都僵了。
吴州府纺织兴旺,大运河通京城,海通海贸,河海码头船只来往络绎不绝。茂苑县也近海,有一个停泊海船的码头。
锦绣布庄是茂苑县数一数二的布庄,乃是京城贵人的产业,在大齐各地都有分号,陈晋山这个地头蛇都不敢惹。
柜台上摆着各种绫罗绸缎,店堂布置华贵,伙计身上穿着青色半旧绸衫,远比她们身上的要贵重。
伙计倒客气,并未轻视她们,上前招呼道:“娘子要买何种布料?”
文素素直接道:“买便宜的本白细布。做两身夏衫,需要买几匹布?”
许梨花听到后面的一句话问的是她,赶紧回答了。文素素对伙计道:“就一匹。劳烦再配些针线。”
布庄里主要卖府绸锦缎等贵重布料,细布只是顺带。价钱与其他布庄差不多,织线均匀,品质比卖便宜布料的布庄还要强一些。
只寻常百姓见到富丽堂皇的铺子,囊中羞涩,门都不赶进。
伙计去拿了布出来,见她们穷酸,还主动送了块放置已久的旧布做包裹。
文素素数了钱会账,许梨花抱着布走出布庄,尚还在晕头转向中。
就凭着文素素这份面对着富贵,气定神闲的做派,她就远远不如!
锦绣布庄隔壁便是聚贤楼,站在彩楼下伸长脖子盯着她们的伙计,转身飞快跑进了大堂。
文素素余光瞄见,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缓慢往回走。
这时,身后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先前跑进去的伙计,带着小厮福山跑了来,卷起一阵风,越过她站住。
福山上下打量着文素素,涎着脸笑道:“哎哟,文娘子这是出来买布呢,只这布......啧啧,文娘子生得花容玉貌,这粗布哪配得上你。文娘子,我们老爷何员外在楼上雅间等着你,绫罗绸缎每日不重样,任由娘子选。”
福山朝二楼窗户一指,许梨花抬头看去,临窗负手站着一个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锦袍胖子,正不错眼盯着文素素。
何三贵曾对她说过,李达打算将文素素典给何员外。何员外连孙子都快说亲了,文素素落到他手上,就是个供他取乐的玩物。
许梨花脸色一变,将布裹挟到腋下,拉着文素素绕过福山,“娘子,我们快些回去。”
福山往前一闪,挡住了她们的路,笑嘻嘻道:“文娘子,你的夫君李达已经答应,将你典给我们员外。娘子既然来了,也省得人来催娘子赶紧前来伺候。”
文素素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颤抖着尖声道:“你胡说!典契呢?你拿出典契来!否则,我就去告官!”
福山哈哈笑了起来,搂着手臂吊儿郎当道:“哎哟,报官,你去报啊!”
文素素推着许梨花,气道:“走,我们去报官,我就不信,这天底下竟没有王法了!”
福山笑得更张狂,与伙计一起,不紧不慢缀在了她们身后。
聚贤楼与仙客来一样,离县衙都近,几个差役在外巡逻走动,将发生的事情早就瞧在了眼里。见到他们一道前来,差头暗自对福山使眼色,视若无睹离开,催促着其他差役道:“走快些,我们还有一大堆事呢!”
许梨花见差役走开,他们肯定常从聚贤楼拿好处,哪会出手管事。福山与伙计步步紧跟,许梨花不安地对文素素道:“娘子,怎么办?他们定不会放过我们,要用强将你抢去。”
早知道,赶驴车出来就好了,她们无需抛头露面,不会被何员外的狗腿看到。
许梨花暗自抱怨不已,文素素低声下令:“跑!”
许梨花脑子乱糟糟,见文素素跑,她也跟着没头没脑地跑。
两人见她们朝仙客来的方向跑去,两人对视一眼,面露迟疑。
福山当差犯了错,被何员外斥责了好几回,先前他大包大揽,要让何员外今晚就做新郎官,顿时懊恼道:“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追!一个乡下妇人都拿不住,老子就不用混了!”
伙计清醒些,犹豫了下,道:“福哥,前面是仙客来,老爷也惹不起,要是......”
福山不屑地道:“老爷惹不起,难道文氏一个贱妇就惹得起?贵人是要给老爷脸面,还是给一个贱妇脸面?”
伙计一想也是,捋起袖子追了起来,同福山一起吆喝道:“站住!快给福哥站住!”
许梨花搂着布跑不快,文素素身体尚未恢复,跑得也慢。
福山扑上前,抓住了文素素的手臂,她一甩,福山手上吃痛,连忙放开了她,抬起手一瞧,手背出现了个血点。
“臭娘们,居然敢动手用针扎老子!”福山怒火更甚,骂骂咧咧紧追不放。
文素素提着布裙跌跌撞撞跑着,尖声喊道:“救命呀,救命呀!”
许梨花见她喊,跟着嘶声力竭喊救命。两人的叫喊,引得周围的闲汉百姓纷纷跑来看热闹,仙客来门前的护卫,也一并看了过来。
领头的护卫将手搭在了刀柄上,走上前沉声呵斥道:“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伙计见到王府的护卫威风凛凛,下意识没再跟去。福山见伙计往后缩,到底心虚,没了先前的嚣张,犹犹豫豫放缓了脚步,
文素素却脚步不停,朝护卫跑了去,尖声道:“救命啊,贵人救命啊!”
护卫抬起了手上的刀柄,指着她道:“退下,再上前,休怪我不客气了!”
文素素喘着气,离得两步远站定,曲膝福了福,央求道:“这位爷,劳烦你给七少爷身边的问川带句话。”
护卫听到问川,迟疑了下,收起了刀,道:“你且说。”
文素素正要说话,身后马蹄阵阵,她回头看去,一群高大的护卫拥簇着头戴金冠,身穿缂丝紫袍的贵气男子,如阵疾风冲到了面前。
第二十一章
齐重渊坐在马上,高高在上斜了眼文素素,怔了下,再看一眼,勒住马缰,绕着她来回打转。
熟悉又陌生,初次见面时只看到了袅娜的背影,此时看去,她低垂头,乌发木钗,灰布旧衫,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纤细脖颈。
金冠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扑面而来的权势富贵,文素素心道估计他就是周王了。
被高头大马围着,许梨花害怕得快哭了,下意识朝文素素挪去寻求倚靠,双腿发软发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重渊俯低身,打量着文素素,道:“抬起头来。你姓甚?”
文素素依言抬起头,瞄了眼齐重渊,对上他兴致盎然的眼神,又慌忙低头。
年轻的亲王,皇室贵胄,在茂苑,甚至大齐,都称得上权势滔天。
借势,谁的权势都一样。
文素素看上去受了惊吓的模样,胡乱曲了曲膝,嗫嚅着道:“民妇娘家姓文。”
齐重渊意外地抬眉,琼鼻樱唇,那双猫儿眼,风情婉转,还真是娇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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