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很不喜欢蚕,软趴趴地蠕动,不小心碰到时, 总是止不住的恶心。
但蚕是好东西, 在乡下忙蚕桑的这段时日,她经常会碰触到, 毕竟在做的事关乎蚕桑, 她生生忍住了。
到最后, 文素素都没能克服对蚕的厌恶,只谁都没发现,许梨花瘦猴子他们都不知道此事。
齐重渊摩挲着她的手, 就像是蚕在她身上爬。
他也是一只蚕。
巨大的金蚕宝宝。
齐重渊见文素素垂首一言不发,眉头皱起,抬手抬起她的下巴, 长长嗯了声,“你在想甚?”
文素素偏开头,垂下眼睑,带着颤音道:“我.....,我万万没想到, 能得王爷厚爱,着实有点儿晕头。”
齐重渊笑了起来,愉快地道:“卿卿别害羞,莫要害怕。卿卿很是聪慧, 只你进京之后,总要有个名份。卿卿出身低微, 让卿卿做下人,着实令人不舍。我是堂堂的大齐亲王, 难道还护不住你一个弱女子?除了本王,谁还能护住卿卿?”
他略微停顿,脸上的笑淡了,“嗯,卿卿可是想要依附阿愚,给阿愚做妾?”
文素素满脸呆怔,似乎莫名其妙,“我为何要给七少爷做妾?”
齐重渊盯着她,复又笑起来,“那倒是,阿愚要娶门当户对的正妻,卿卿要是给阿愚做妾,那就是卿卿眼皮子浅了,卫国公府哪能与周王府相比。”
文素素点头说是,她咬了咬唇,望着齐重渊欲言又止。
齐重渊俯身过来,贴近她道:“卿卿若是有话,直说就是。你我之间,以后不用如此生份。卿卿要头面还是香脂,瞧你身上的衣衫,都快破了。我让青书先给你准备几身衣衫,京城的头面时兴,到了京城再给你添头面,你喜欢什么,交待青书一声,让他去给你操办。”
他的声音愈发低,似乎散发着无尽的蛊惑,“等卿卿生个一儿半女,我便请封卿卿为侧妃。”
锦衣华服,金银头面,诰封地位。
齐重渊摆在她面前的,是通往大齐顶顶尊贵的荣华之路。
文素素头埋得更低了,羞涩,不知所措。
“王爷知我出身低微,却不嫌弃。”文素素捂住了脸,像是要缓一缓,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没穿过锦衣华服,戴过金银头面。王爷给我的,定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东西。”
文素素摸索与试探着与齐重渊打交道的方式,抬起头仰望着他:“可是,王爷待我的一片心,我岂能不替王爷着想,就这般心安理得接受了?”
齐重渊打量着文素素,她脸上的仰慕与卑微,令他很是得意。旋即,他又拧起眉,“我想宠爱谁,就宠爱谁,谁敢有二话?”
文素素急着道:“谁都管不了王爷,而且也不该管,毕竟是王爷后宅的事情,哪有将手伸到人家后宅去的道理。”
齐重渊听得频频点头,“卿卿这句话,说得甚是好!那些可恶的言官,成天盯着人的错处,什么事都要凑上来,横加干涉。”
文素素顺着齐重渊的话,略微转了个弯,“这次王爷来江南道,辛辛苦苦办差,总算将差使办得漂漂漂亮,厘清了海税。回到京城之后,王爷应当升官......”
齐重渊听得莫名畅快,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打断文素素道:“卿卿真是,虽有些小聪明,到底还是不懂官场朝廷。我已经贵为亲王,再升官的话......
再升官也未尝不可,大齐还未立储君。
齐重渊心里涌动着复杂的滋味,兴奋,志得意满,期待。
“卿卿以后莫要再提了,要提,只我们两人在时,私底下你同我说。”
文素素抿着嘴,重重点头,“王爷说得是,我虽然有些小聪明,却登不了大雅之堂,许多规矩都不懂,王爷别嫌弃我才是。”
说着说着,文素素又埋下了头,揪着自己的衣襟,看上去可怜又惶恐。
齐重渊不由得伸出手去,怜爱地哄着她道:“卿卿,我不怪你。卿卿在茂苑这种小地方,见识有数。京城到底不同,我岂会怪罪于你。以后你只要乖乖听话,我会好生宠着卿卿。”
文素素长长松了口气,将前面埋下想说的话,不动声色拐了回去:“王爷回京之后,圣上肯定龙心大悦。我要是跟着王爷回府,有些人嫉妒王爷立下的功劳,鸡蛋里挑骨头,污蔑王爷这一次到江南道,贪图享受,带了女人回京。王爷肯定没事,只着实令人厌烦,晦气。”
齐重渊脸色微沉,这次他立了功,秦王府吃了大亏,定会拼命找事。
文素素觑着齐重渊的神色,细声细气地道:“王爷,我有个想法,只不知可妥当,王爷姑且随意一听。不妥之处,王爷指出来,我一定改。”
文素素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姿态谦卑,令齐重渊不禁想到殷贵妃薛氏,她们同他说话时,不是一板一眼,就是盛气凌人。
不留情面指出他的错处,教他如何做事,做人。
齐重渊心中清楚,她们都是为了他好。
只是这份好,令他每次都一肚皮火。
文素素这次在茂苑做的事,殷知晦同他说过一些,齐重渊知晓她有本事。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仰仗他,依附于他,态度令他很是满意。
齐重渊笑着道:“卿卿且说就是。”
文素素道:“到京城之后,我先住在外面,等过段时日,再随王爷回王府,不给王爷添堵。”
殷贵妃不管他后宅有多少姬妾,只每个都要过问,得过她的眼,才能让他留下。
文素素是寡妇,还曾被典出去过。殷贵妃那边,肯定又是一场风波。
齐重渊忍下了不悦,道:“卿卿说得是,反正你我也不急于一时。到京城之后,就在王府附近寻间宅子,没人打扰,你我可过神仙快活的日子。”
文素素看向外面,站起身道:“王爷用过饭没有,时辰不早了,天气又凉,我这里又没个炭盆。王爷冷不冷?”
齐重渊拉着她,柔声道:“卿卿别操心了,且随我回客栈去。”
文素素扭身抽手,羞怯地道:“来日方长呢,王爷。”
齐重渊心痒痒的,不过他心情舒畅,便只轻抚过她的脸,“好,就依了卿卿。待回到京城之后,好生置办一座酒席,莫要亏待了卿卿。”
文素素将齐重渊送到门外,他上了马车,青书琴音他们。拥簇着他离去。
马车渐渐驶出巷子,转了个弯,车前的灯笼一晃而过,巷子一片黑暗。
夜里的秋风,吹起文素素的发丝,衣裙。她在黑暗中静静矗立,脑中什么都不想,就那么站着。直到瘦猴子不放心,蹑手蹑手走了过来,她动了动僵硬的双腿,转身回屋。
喜雨从厢房闪身出来,文素素叫过他:“喜雨,劳烦你跑一趟,去客栈跟七少爷说一声,王爷来过了,我想见见他。”
喜雨忙应下,赶着骡车出了门。
许梨花端来了热水,偷瞄着文素素,道:“老大,晚饭就只有炊饼,白切羊肉,可要让贵子再去买些热食回来?”
他们离开之后,宅子交给秦娘子看顾着,平时得空来修葺一下。
这些天他们将不适合久放的吃食,全部处置掉了,饭食都从外面食铺买来。
行囊早就收拾好,除瘦猴子多一个箱笼,文素素他们三人,就只有一个包袱皮。
几近孤身闯荡京城。
不过他们三人半点都不怵,早就期盼着这一天。毕竟有靠山,进京做不成大事,那总是京城,许多人一辈子,连茂苑县都没能走出过。
文素素道:“剩下的那两坛酒,拿出来吃了。”
瘦猴子不敢多问,去把装好的酒坛取了来,何三贵提了炉子摆好,许梨花拿了壶,将酒倒进壶里温着。
几人围着炉子坐下来,文素素连着吃了几杯酒,微微呼出口气,平静地道:“你们都看到了。”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一时都没敢做声。
齐重渊对文素素举止亲昵,上马车时,还搂了她的腰。
文素素细说殷贵妃,周王妃薛氏等人,“我对京城一无所知,以前想着等到了京城,我手上还有些银子,先安定下来,看能否继续做谋士师爷,不行的话,再寻别的事情做。京城大,机会多,总会有出路。”
她看了屏声静气的三人一眼,“现在路是明朗了,不用再选。我只是没名没分的妾室,而且进京后,我不会进王府,先住在外面,差不多就是外室。”
许梨花眼都红了,难过地道:“王爷太看不起人了,怎地这般待老大,连将老大带进王府都不肯。”
文素素道:“是我不肯。具体缘由,你们就别多问了。只你们几人,既然彼此相知相识一场,有些话,我要先同你们说清楚。”
许梨花忙抹了泪,瘦猴子与何三贵,一并坐直了身子,神色开始紧张。
文素素一字一顿道:“我们几人,就是在茂苑县,身份都低微,更遑说京城了。别人如何看我们,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贵人能随意决定我们的生死,权势不讲道理,更不讲律法。你们要是犯了错,得罪了人,我可能护不住你们。你们要考虑好,要是认为危险,我将身契换给你们,再给五十两银子。要是愿意一道进京,以后须得更加谨慎,多看多学,又不能多看。最好当哑巴莫要开口,又最好当瞎子,什么都看不到。生死富贵,都是自己所选。不得抱怨,后悔。”
几人都没做声,壶里的酒滋滋作响,飘散出阵阵的酒香。炉火哔啵,屋中安宁静谧。
瘦猴子最先开口,一拍膝盖,道:“老大,小的愿意继续跟着老大,生死有命,富贵险中求,小的绝不后悔!”
许梨花比何三贵还要快,她急急道:“小的也愿意,王爷是亲王,小的起初以为,七少爷会求娶老大,小的听喜雨说,七少爷未曾订亲,七少爷与老大,般配得很......”
对着文素素面无表情的模样,许梨花声音低了下去。
何三贵看着她,再看向文素素,赶紧表了态:“老大只要不嫌弃,小的愿意跟着老大。以后老大只要吩咐一句,小的万死不辞。”
文素素笑了下,道:“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我就不再多说。明朝早些起来,不要耽误了行程。”
瘦猴子跟着笑了,关心地道:“老大先前可是冷着了,小的瞧着老大精神不大好,脸都没了血色。”
文素素摇头道没事,“你们拿下去吃吧,我吃酒就是,不用管我。”
许梨花想要说什么,瘦猴子拉住了她,三人一起退了出屋。
瘦猴子往屋内瞧去,文素素手臂在膝盖上,手上拿着酒盏,俯身望着小炉出神。清瘦的身影,此刻如一尊冰冷的石像。
待进了灶房,瘦猴子压低声音道:“梨花,你以后真得少说话。我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才提醒你几句,否则,你真会死在这张嘴上!”
许梨花难得没反驳,难受地道:“我就是替老大不值。老大做不了王妃,做侧妃总绰绰有余,如今却只是个外室。”
瘦猴子白了她一眼,道:“老大都说了,她有自己的打算。再说,你看老大从头到尾,可有抱怨哭诉过?外室妾室侧妃正妃,说句难听的话,都是后宅妇人,要是不得王爷待见,什么妃都无用。老大以前是什么人,典出去的妻!不到一年的辰光,老大成了什么人!老大心中有沟壑,你们且瞧着吧,大造化还在以后呢!”
何三贵附和道:“我也这般以为,老大让喜雨去叫七少爷了。下午七少爷与老大在前舱说了许久的话,水声大,没能听清楚他们说什么。可是七少爷提早知道了,告诉了老大?要是这样的话,外室妾室真无关紧要,七少爷肯定会站在老大这边。”
几人在灶房里小声嘀咕,文素素静静坐在堂屋,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酒快吃完时,殷知晦终于来了。
文素素叫瘦猴子拿了个酒杯来,“你们下去吧,我跟七少爷说一会话。”
殷知晦在文素素对面坐下,面色惨白如此,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直直盯着文素素,没去接她递过来的酒。
文素素收回酒,自己扬首吃了,道:“七少爷知道了。”
“喜雨来回禀时,他已经先喜滋滋同我说了,说娘子跟了他。”
殷知晦痛苦地闭了闭眼,嘶哑着声音道:“我以为,他能看在娘子在江南道海税出了大力的份上,能尊着娘子一些。可是他从来都认为,所有人为他做的事,都是理所应当。姑母应当,王妃应当,我应当,都该为他卖命,我们的身家荣辱,都系在他身上。”
他们的身家荣辱,的确系在齐重渊身上。
这句话太过残酷,文素素说不出口。
殷贵妃若没有他这个儿子,估计封不了贵妃。薛氏是他的正妃,薛氏的粮食买卖,因为他做得更大。卫国公府因为殷贵妃重整旗鼓,殷知晦则年纪轻轻,身居高位。
齐重渊是坨臭不可闻的污泥,他也是出生于皇家的污泥,圣上的亲儿子,能延续皇家香火的男丁。
换成照样出生于皇家的公主,则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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