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太久,他们又有过太多的花,沈枋庭重新坐回茯芍身边,揽上她的腰,“你喜欢,我再去给你瘛I侄,你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茯芍半垂下眼睑,喃喃自语,“你不记得了……”
他说,那花像她,所以他才冒险折返,不忍那花埋在秘境之下。
茯芍并不爱花草,可他以命相博回来的花是不同的,她便日日用血喂养,用以回报他的恩情。
毫菊不需要血养,它要的只是水而已。
或许茯芍很早就明白,这是自找的麻烦。
第一百零七章
“先别管那些了。”沈枋庭扶着茯芍的肩膀, 让她对向自己,又一次问询:“芍儿,你可有哪里不适?”
茯芍抬眸, 看向了沈枋庭。
她轻声开口, 道, “师兄, 我想见陌奚。”
沈枋庭听了, 困惑了片刻,像是没有听清:“什么?”
茯芍如他所愿,重说了一遍:“我想见陌奚。”
短暂的愣怔后,沈枋庭笑了下,“芍儿, 你是不是还没有完全记起来?”
“不。”茯芍没有避开他的手,只是摇头, “师兄, 我记起来了,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
她不仅记起了上一世, 也记起了这一世,所有的记忆都归于茯芍脑中。
她经历过了人界,见识过了妖族,因而详尽地知道了, 哪里才是适合她的容身之所。
“放我离开, ”她定定地盯着沈枋庭,第三次重复, “我要见陌奚。”
确定她不是玩笑, 沈枋庭脸色阴沉了两分。
他盯着茯芍,良久, 开口道,“芍儿,你需要休息。”
说罢,他起身向外走去,“你刚醒来,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食。”
“沈枋庭。”
茯芍叫住他,在他停下脚步时,她道,“沈枋庭,你的恩情,我上一世已经还了。纵使浮清没有将我的蛇丹蛇胆给你,可我到底是为你而死。”
“你救了我多次,为你而死,我并无怨恨。”
“人妖殊途,师兄,你也曾说过,我不属于这里。”
“人妖殊途……”沈枋庭回首喃喃,旋即猛地上前,抓着茯芍双肩质问:“芍儿,是谁教你这些的!是不是陌奚、是不是他!”
压在她肩上的双手强硬如铁桎,茯芍挣了挣,没能挣脱,也并不急于挣开。
她对沈枋庭道,“不是谁,是我自己认为的。”
“你以前从不理会这种话!”
“因为从前我不曾和妖接触。”茯芍眸色认真,“师兄,重活一世、回到了妖族,我才发现那些人类说的没错。我是妖,你是人,你我注定难以走下去。”
“芍儿,我知道你的顾虑。”沈枋庭俯身,贴近了茯芍,“上一世那些针对过你、陷害过你的人,我已基本解决干净。就连浮清也被我抽干仙力,成了废人一个。”
“不会再有人反对我们了。”那双墨瞳溢出了一层痴狂的血色,他抚过茯芍的侧脸,“芍儿,我绝不会让你、让我们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茯芍一怔。
铺满地面的阵法上,纯白的仙力还在持续不断地溢出。
她道沈枋庭是从哪里收集到如此磅礴的仙力,原来竟是抽干了浮清……
“你把师…浮清杀了?”
沈枋庭一笑,带着点说不清的讨好和小心,“我留了他一口气,芍儿,你想亲自动手么?”
茯芍愕然,印象中的沈枋庭最是尊师重道。为了师门,茯芍记不得沈枋庭劝她忍了多少回,“师兄,你怎么突然……”
“从前是我错了。”沈枋庭低语,眉眼末梢流露懊悔痛色。
“抱歉芍儿……”
“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浮清是在利用你黄玉的身份。”
“我以为他只是看中了你的能力,想用你巩固势力、博取名声。”
“我屡屡劝你忍耐,总想着,只要我再努力、再强大一些,给予浮清充足的助益,他就会放过你。”
“不曾想,他存的是拿你提升修为的心思……”
沈枋庭垂头,胸口微微起伏着,浓郁的哀意从他身上发出。
这一姿势,说不清他是抓着茯芍,还是在向她忏悔。
茯芍覆上了他的手。
微凉的温度使沈枋庭抬起了头。
他眼中湿红,潋滟着一层水雾。这是茯芍从未见过的眼神,苍云峰的大师兄、琮泷门的支柱栋梁、沈家的天之骄子,他一直坚强又温和,从不曾有过这般颓丧脆弱的面目。
“芍儿,我找了你好久……”他颤栗着,抚上她的眉眼,“地北天南、人界妖国,我寻了你两百余年。天幸,你终于回到了我身边。”
茯芍启唇,不等他说话,沈枋庭猛地抱住了她。
他埋在她颈后,沙哑地开口,“别说、别说那些……芍儿,还记得你在怡榭园里说过的话么?”
“你说,如果这个世上只有我们两个该有多好。”
他抚着茯芍的青丝,爱恋地摩挲,“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妖介入我们的世界。”
“待在我身边,这里是安全的,我会比从前对你更好。”
茯芍敛眸。
“师兄,可我不是从前的茯芍了。”
“没关系,没关系。”沈枋庭贴着她的面颊,有温凉的潮意传到了茯芍脸上。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你永远都是我的芍儿、是我的妻子。”
面对浑身轻颤的沈枋庭,茯芍终是心软了。
她松了口,“好吧。”
沈枋庭一僵,随即欣喜若狂地看向她:“芍儿,你愿意回来了?”
“我可以继续做你的妻子。”茯芍道,“但这一世,毕竟是陌奚先和我结道。”
“师兄,我只剩下第二交尾权可以给你了。”
沈枋庭不可置信:“芍儿,你说什么?”
茯芍正视他,“师兄,你也知道,凭你一人是满足不了我的。”
“荒谬!”即便是面对茯芍,沈枋庭也不禁拔高了声音,“天下岂有共妻之说!”
“为什么不行?”茯芍偏头,“你们人类不也和猿猴、狮子一样,喜欢共夫么。”
“芍儿,除你之外,我再无别人。”
“我知道师兄对我用情,所以才愿意接受你。”茯芍道,“哪怕你不能孕育后代,我也愿意和你结为伴侣。”
一头不能生孕的雄性,不会有任何雌蛇理睬。茯芍想,她对沈枋庭已是仁尽义至。
“妖国的雄性都想做我的入幕之宾,卫戕这样优秀的雄蛇我都拒之不理。师兄,除了陌奚,我只有你。”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陌奚是我第一胎孩子的父亲。就算只是为了孩子,我也要保全他的地位。”
“你说什么,”沈枋庭怔怔看向茯芍的腹部,“你怀了…陌奚的孩子?”
茯芍纠正:“也是我的孩子。”
沈枋庭如遭雷击。
他知道茯芍是想要孩子的。婚后的几十年来,他们一直想尽办法求子,可人与妖如何能轻易诞下后代。
这是横沈枋庭心中的一根刺,他以为他已经不在乎了,但在得知陌奚不过短短两年就让茯芍有了孩子时,那根深埋已久的刺顿时扎得沈枋庭心脏鲜血淋漓。
他极力平复呼吸,比起孩子,他更在乎茯芍。
“芍儿,你知道我不可能与别人分享你。”沈枋庭看着茯芍腹部的眼神冷了下来,“你喜欢孩子,这个孩子可以留下。但你,必须留在我身边。论先来后到、论情分长短,都是我先。
“我不管其他男人、别的蛇妖如何,你只能是我的妻子,除你之外,我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沈枋庭!”茯芍愠道,“我已经做了让步。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都赶紧撤了结界,放我回去!”
“不可能。”沈枋庭起身,“芍儿,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找到的你?你我同修近百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绝不会放任你与邪妖同流合污。”
茯芍喝道,“什么邪妖,看看你自己――满身邪煞,和邪妖又有什么区别!”
沈枋庭倏地笑了。
“是,可我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皆是为了你。”
他扣住茯芍的下巴,黑眸幽暗如冰潭,“芍儿,我已经失去了你一回,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你从我眼前消失离去。”
说罢,他松开了茯芍,转身提步。
“你累了,好生歇息。我明日再来见你。”
茯芍拧眉看着大步离开的沈枋庭。
前后两世,她以为自己变了;如今一看,沈枋庭身上的变化比她只多不少。
他何时变得这般蛮横不讲理……
茯芍扭头,看向困住自己的结界。
透明的结界上堆满了红色的血纹,密密麻麻的咒纹看得茯芍心烦意乱。
一个甩尾,她愤愤抽上了内壁。
这一尾只为发泄,恢复了全部记忆的茯芍自然记得,自己昏厥之前撞得头破血流也没能砸出半条缝隙。
然而,这不抱希望的一抽,却抽出了和先前不一样的结局。
角落隐约有碎声响起。
茯芍扭身,只见自己方才抽过的结界壁上,一道流转的红咒黯淡了下去。
茯芍微讶,立刻将手覆在了结界上。
一共三百六十副红咒,以此组成了铜墙铁壁。
茯芍默默运转周天,将法力对准了就近的一副红咒。
五次呼吸后,那符咒上的红芒消去,只是附近的红咒又立刻填补了过来,向此处均摊了咒力。
茯芍收手,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掌心。
她想起了进入烬灭海黄螭宫后发生的一切。
在那晶莹剔透的黄螭宫里,她看见了一座庞然大物。
那是一尊黄螭雕像,栩栩如生,是死物,却有着浅浅的呼吸。
冥冥之中,某种玄妙的联系指引她靠近了雕像。
她攀上了那巨大的黄螭,游至螭首时,雕像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发出淡淡红晕。
茯芍来不及细看,她的全副注意都被黄螭脊背上的刻字吸引。
一行排S的古字镌刻在黄螭脊上,茯芍将将读完,便被强劲的水流弹了出去,彻底失去意识。
而今,她回想起了一切,包括那行吸引了她的古字。
寥寥数语,记载了黄螭一生。
它的确是死了,重伤潜入烬灭海的黄螭没能熬过去,死在了自己所创的层层秘境之底。
它是最后的龙裔,黄螭死后,世上再无龙族,唯有它早年所生的一窝后代,身上还残留着一点龙息。
那一支后代,便是黄玉。
重伤不起的黄螭设下烬灭海,为了阻挡敌袭,也为了让自己的子嗣找到自己。
从烬灭海第一层到黄螭所在的第八层,每一层对入境者来说都是噩梦,可每一层对黄玉来说,都轻而易举。
黄螭潜藏海底,流血凝为黄玉,诱使爱玉的幼子们来寻。
但最初的黄玉还是舍弃了它,或许是为了不被黄螭的仇敌殃及,又或许是有什么难处,初代黄玉们无视了黄螭的信号,就此隐入山林。
那山名韶,方圆六百里。
此后,黄玉在韶山繁衍生息,再也未出韶山半步。
这便是茯芍一族的来历。
黄螭身上只镌刻了它自己的事迹,三千年前黄玉灭绝的惨案依旧是个谜团。
传承结束之后,体内那霸道强劲的力量逐渐平和,变得温暖,变得充沛。
茯芍不知道黄玉先祖们为何会如此忌惮黄螭、以至于躲入韶山,但感受着体内中正祥和的力量,茯芍确信,黄螭不是浮清。
哪怕濒死,它也不曾动过吞噬黄玉、修补自身的念头。
否则,它没有必要将自己最后的力量封印在身下的黄玉中,留给前来的子嗣。
仔细想来,黄螭呼唤黄玉,果真是指望它们来救自己么?
兴许,它真的只是想把自己最后的力量和积蓄传承给后代罢了。
黄玉一族和其他蛇不同,他们注重家族、重视血脉,这一观念不会凭空产生,一定有所由来。
自然,这些都只是猜测。黄螭离世已久,黄玉也消亡于世,再没有谁知道当年真实的情形。
黄螭死了近万年,也就并无那场灾难的记载。
最后的线索断裂,关于那场灾难的一切都无从考证。
茯芍低头,透过五指看向自己的鳞尾。
不论当年是何情形,以至于初代黄玉们选择避世,回到最后,黄玉终究还是没有躲过浩劫,只剩下了她一蛇而已……
这股怅然刚刚升起,茯芍便猛地一惊――
不,不对,她不是孤身一蛇了,就在她的腹中,还有两枚和她血脉相连的生命!
她无父无母,受够了伶仃孤寂之苦,她的孩子绝不能再是如此。
陌奚……
茯芍抬头,望向困住自己的三百六十张咒纹。
金红勾勒的蛇瞳微微收束,那目色坚决坚定。
长尾绷紧,有瑰丽的玉光从鳞上流转划过。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回去,回到蛇族的领地、回到同族之中,回到孩子的父亲身边。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在获得了黄螭之力后,破除这些符咒并不难,难办的是沈枋庭。
茯芍抚上心口,陌奚种的蛇毒还在她体内,可她默默呼唤了数声都不见陌奚的回应。
沈枋庭觉醒记忆后,隔了近一年才寻来,想必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此处联系不上陌奚,便知沈枋庭十分了解陌奚的性格和毒技,是对症下了药。
他如此细心周密,只怕自己破了结界,外头还有更多的机关阵法挡在路上。
茯芍护着腹部,转眸沉思。
带着孩子,她不能强取,得摸清这里的地形,摸清那个陌生的沈枋庭。
她是顶级的女妖,她生来有魅惑人心的能力。
第一百零八章
担心被沈枋庭察觉, 茯芍没有再去破解咒纹。她闭着眼,暗暗吸收着体内的黄螭之力。
此前这股力量在她体内,像是水和油一样, 和她的灵力各不干扰;直到沈枋庭设阵往她体内注入了淬炼后的仙气, 那股黄螭之力和她的灵力才像是为了一致对外一般, 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黄螭之力松了口, 茯芍立刻将其吸收、化为己用, 以备不需。
这一方密室不见天光,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除了嵌在墙壁上的几盏灵玉灯外,只有一张拔步床。
四四方方的床大得像个小室,茯芍对此再熟悉不过。
这张床正是当年沈枋庭送来的聘礼之一, 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赶制而成,不料新婚初夜就被她的蛇尾顶破了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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