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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玉怀姝——嘉衣【完结】

时间:2024-06-11 14:43:58  作者:嘉衣【完结】
  宋谏之眼尾轻敛,语气有几分愉悦的玩味:“醒了?别让本王再说第三遍,去地上睡。”
  撄宁睡得手软脚软,吃力的从塌上坐起来,顶着少年令人胆寒的视线,人还懵懂着藏不住话,秃噜了一句:“别这么小气嘛,这床榻四个人都睡得过来。”
  “本王说你睡不得,你就睡不得。”他懒得废话,又在小蠢货晃晃荡荡的小腿踢了一脚。
  撄宁实在舍不得这样舒服的床榻,有选择谁要睡地上阿?她期期艾艾的抬眸看向宋谏之。
  “王爷,营帐里进进出出的,我还是睡在床榻上好一点…吧?”
  “是吗?本王觉得你睡在地上更好一点。”
  撄宁心里已经在骂人了,绞尽脑汁的想理由,好让他把自己留下,她眼睛眨巴眨巴,诚恳道:“旁人看见会误会的。”
  宋谏之没开口,只轻轻抬了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撄宁恶向胆边生,视线飞快地扫过晋王下半身,又紧紧的闭上眼,长睫微颤:“误会王爷不能……”
  ‘人道’两个字她没说出口,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呵。”宋谏之怒极反笑,看着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上赶着走死胡同。
  手腕上的经脉烧起来般发痒,直往心头钻,往常这种时候,他得看到人头咕噜咕噜落地才能平息心情。
  “我保证老老实实的,”撄宁看宋谏之一副恨不得掐死自己的模样,忙不迭的伸出三根指头起誓,又怕注下的不够没法说服他:“王爷若是不信,可以把我手脚捆起来。”
  宋谏之厌恶卧榻之处有旁人安寝,但这营帐和行军所用的一样,是白油布制成的,夜间火把一点,人影会映的清清楚楚。
  他不怕麻烦,但也不会自找麻烦,况且撄宁开出的条件足以打动他。想到她手脚被捆的狼狈模样,宋谏之唇角微扬,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说的。”
  “……”
  撄宁呆了呆,艰难的接了一句:“我觉得,其实也没有非捆不可的必要。”
  她眼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不愿相信世上有这么残忍的人,能忍心把可爱的撄小宁捆起来睡觉。
  呆头鹅似的。
  宋谏之哼笑一声,不置可否。手上还是发痒,伸手狠狠拧了一把少女尚未退去婴儿肥的脸颊。
  等到这呆头鹅呲牙咧嘴的变了脸,他才心满意足的松开手。
  -
  宋谏之晌午去应叱利的狩猎之约。
  崇德帝这边定的三个人选分别是太子、三皇子宋远之和晋王。
  至于撄宁,她怕遇上麻烦,便老老实实的在营帐里待着。明笙去伙食处拿来的红薯,一主一仆围在炭盆前眼巴巴地等。
  可她越怕麻烦,麻烦却自己找上门来。
  “晋王妃在忙什么?派人邀了两趟才肯出来见咱们,本宫还道要三请四请呢。”
  昭华公主这次穿的没那么张扬,为了骑马方便,长发只简单挽个发髻,身上却仍是一袭显眼的褚红,在形形色色的女眷之中最为显眼。
  撄宁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冷脸,心里却盘算着,最大的那个红薯已经烤了一刻了,应该换个面,也不知明笙能不能看出生熟。
  见她只是敷衍的福了个身,昭华公主怒从心头起,又碍于人多不好发作,便蹙着眉质问:“怎么?晋王妃可是不愿与我们一同跑马?”
  “嗯?”撄宁刚才心思不在这儿,没听到公主的问话,眼下听到她阴阳怪气才愣愣的抬起头:“公主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说完她抬手摸了下鬓发,有些尴尬的意识到,自己压根不会骑马。
  旁边有过一面之缘的贤王妃上前打圆场:“哎呀这是做什么?妹妹大约有些怕生,况且这不还是来了吗?公主不要动怒。”
  说着她搭上撄宁的手,安抚的拍了拍。贤王妃是三皇子之妻,撄宁对她印象极好,温婉端庄,还有份不动声色的体贴。
  昭华冷哼一声,甩了甩手上的马鞭,扬起下巴示意道:“晋王妃可会骑马?”
  “不会。”
  撄宁老老实实的答了。
  大燕的官家女子多半擅骑马,她幼时跟阿耶学过,结果头一回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脚踝肿的跟炊饼似的。她无奈在塌上躺了半个月,憋的脸都绿了,从此碰见马恨不得离上百丈远。
  至于为什么是官家女子才擅长骑马,笑话,寻常的平头百姓哪里供得起马匹。
  昭华公主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抬手轻轻拍了拍,随行的侍从牵来几匹马。一旁看热闹的几人看出公主要找撄宁麻烦,一边是昭华公主,一边是晋王妃,哪个都得罪不起,于是都牵上马走了。
  晋王的性子喜怒不定,谁能知道他对这个指婚的王妃是喜是厌?
  这厢撄宁想要推拒,五公主便拿崇德帝来施压,口口声声说难得来一趟北山,父皇也说叫她们小辈多去跑跑马,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在突厥使团前显出大燕民风开放。
  此话一出,贤王妃也不敢劝阻了。
  撄宁无法,只得牵了匹马跟在五公主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到丛林中。
  “上马啊,你愣着做什么?”昭华骑在马上颐指气使道。
  撄宁心里把宋谏之翻过来覆过去骂了个遍,大约是五公主有意为之,侍从留给她的是匹蒙古马,体格雄健毛□□亮品相上乘,就是性子太烈,这半里路与其说是撄宁牵着马,倒不如说是马溜着她。
  踉踉跄跄的跟在后头,要不是撄宁脚力好,崴也崴上几次了。
  撄宁微低着头没说话,一张小脸被冷风吹的泛红。
  “装什么哑巴?本宫让你上马。”
  撄宁叹了口气,忍不住说了心里话:“害你幕僚性命的人并不是我,公主又何必为难我呢?”
  她声音不算大,但目光澄澈,直直的看向马上的人。
  “他告诉你了?”昭华公主公主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像是要啖人血肉:“你既然知道,便认命吧,本宫怎么作践你都是你该受的。”
  撄宁脸上没什么颜色,语气也是淡淡的:“我初见公主,还以为您是率性直爽之人。公主明知是王爷害了自己心上人的性命,却不敢作为,只敢背后来刁难我吗?”
  她牵着的马喷了个响鼻,往前快跑了两步,撄宁颠巴颠巴的跟上,勉强拉住缰绳。她侧头瞥一眼昭华公主难看的脸色,只觉得没意思极了:“公主既不敢对晋王使坏,来折腾我又有什么意思。您不可能杀了我为心上人报仇,便是折腾上十次百次,难道就能消恨吗?”
  撄宁一双眼眸透亮,日光穿过林荫树叶的缝隙,在她眼底烙下一点,显得眼仁琉璃般黑稠。
  她一直不擅长应对他人突如其来的敌意。
  可如今奉旨成了婚,一个晋王随时捏着她的小命,又来个五公主动辄刁难。
  她再没心没肺没脸没皮,也是会害怕难过的。出嫁前夜,撄宁安抚完阿娘,自己上床就寝时却全无睡意。想起当年在泸溪之时,阿耶教她扬琴,她不喜欢学,问为何要学这个,阿耶说女子得精通五艺才能嫁得个好人家。
  撄宁手上胡乱拨着琴弦,直言那便不嫁人了,如若没能碰到真正两心相悦爱她本性之人,那一纸婚书就只是镣铐。阿耶摸了摸她的头,说,好,都依我们撄宁的。
  而今她不光戴上了镣铐,还是戴在脖子上的。
  昭华公主被她的话噎住了,冷声道:“不能消恨,本宫能出出气也好。”
  撄宁的视线落在五公主紧紧攥着的左手上,轻声道:“公主这般,晋王只会觉得你手段拙劣,怕是连眼神都懒得分一个。”
  “你不用拿晋王说事,旁人不知道深浅本宫却知道,”昭华看着前方连绵的山石,像是在回想什么:“我那个九弟是没心的人,便是豺狼野兽也多少有两份真情在,他却是半分都无。肯娶你不过是皇命难违,你就是死了,他也只会觉得麻烦,因为又要被安排别的姻亲了。”
  撄宁略微松了松手中的缰绳,白嫩的掌心被缰绳磨得发麻,火辣辣地疼,她掀了掀眼皮,敷衍的回应道:“晋王殿下对我情深义重,公主想要离间我们的感情吗?”
  “愚不可及。”
  “哦,”撄宁无聊的踢开脚下的小石子,竹筒倒豆子般开口道:“我以为这样说五公主会高兴点呢,刁难一个仇人不在意的人,和刁难仇人的心上人,不管怎么看,都是后者更解气一点。”
  五公主执念不浅,今日肯定是不会放过她了,任她撄宁舌灿莲花都没用,还不如顺着公主的心意,叫她干脆利落的出完气消停。
  没成想把人安抚的更生气了。
  五公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马鞭重重甩到少女身侧:“你自己一个人慢慢往回走吧,北山狼多,小心不要做了人肉点心。”
第8章 同床
  她们两人一前一后少说行了五六里,今日天色不好,说阴不阴说明也不明,像毛笔沾了墨在宣纸上晕出的大片黛色,西边的云撕了个口子,日光白晃晃的,却并无明媚。
  三月里,北山树生得又密,五公主是打定主意要撄宁吃些苦头。
  撄宁倒是不着急往回走,她回去早了,五公主不高兴,下次还免不了一通刁难。
  她拽着马拴到树上,冷不丁的还被撂了一蹄子,疼的撄宁原地蹦跶两下:“你踢我做什么?”
  她小声嘀咕:“要不是你看上去忒贵,我就直接把你放跑了,现在呢,我还得把你好好的带回去。”
  撄宁往树上一靠,伸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来,里面装了两块扎实的荷叶饼,姜黄色的面饼,上头开了一方小口,中间鼓鼓囊囊的塞着酱肉丝。
  她抽了抽鼻子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肉香,一边吃一边满足的眯起眼。黑马闻着味道凑过头来,长长的鬓毛蹭到撄宁面上,被她不客气的一把推开。
  “现在想讨好我?晚啦,”撄宁吃完手里的,又吭哧吭哧的往嘴里塞另一个,直视着黑马那双澄澈的大眼睛,仰着下巴,道:“吃没了吃没了。”
  黑马挪挪蹄子往前一凑,伸舌头眼看就要舔上撄宁的脸。吓得撄宁忙往后退,一人一马就这么绕着树打转,缰绳越缠越紧,等到那黑马蠢得把自己勒的动弹不得才消停。
  天色愈发暗下来,撄宁看了眼垂下山坳的日头,是时候该往回走了,再晚就赶不上晚膳了。
  黑马在她身上吃了瘪,不知为何变得驯顺了些,不再给她撂蹄子。
  撄宁方位感出奇的好,自幼在街市上串游长大的,泸溪那么多七拐八拐的小巷水道她都识得,更不要说五公主领她一路往北走的直道。
  不过是路途远了点,撄宁甚至盘算着要不要把衣裳蹭点灰,搁地上踩一踩,看上去更狼狈。又舍不得新裁的衣裳,想想便作罢了。
  林中异常寂静,只偶尔有两声蟋蟀的虫鸣,撄宁一路胡思乱想着朝营帐走,前方是远近浓淡不一的墨色,看不见丝毫火光,她却笃定自走的是正路。
  她勒住缰绳叫黑马停下,左手抚着黑马柔顺的鬓毛,右手拿出火折子,用嘴叼开盖帽,火光‘噌’的一下亮起来,跳动的火苗映在少女莹白的脸上。
  正在这时,前方直直射来一支羽箭,飞得极快,撕开稠浓的夜幕,箭尾几乎燃出火星。
  冰冷的羽箭划过撄宁脸侧,在她眸中溅出银光,近到能听见夜风的悲鸣。
  直到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伴随着一声呜咽。
  撄宁被吓住了,呆呆的愣在原地。
  前方一人踏马而来,居高临下的睇她,撂了句“蠢货”。
  撄宁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火折子差点燎到头发,她手忙脚乱的盖灭了,仰着头问:“王爷出来找我的吗?”
  宋谏之哼笑一声,懒得回应她好笑的发问。
  “多谢王爷?”
  好歹是帮了自己,不生气不生气,生气气坏的是自己身子。撄宁安慰自个的本事一向很好,试探着道了谢。
  “五公主带你出来的?”
  撄宁揣摩着宋谏之说的是个问句,还是个疑问句,左右他肯定是知道的,于是老实的点点头。
  宋谏之淡淡扫她一眼,抬起挽着马鞭的左手,不费力的挑起少女的下巴。
  月光被阴云遮盖了大半,露出的光打在她脸上,给她白皙的肌肤渡上一层冷清的釉色,本该是个清冷美人,但她额头上一小缕细软的短毛翘了起来,显得整个人更呆了,懵懵懂懂的可爱。
  少年自然地往后抻着腰背,审视的目光落在撄宁一双透亮的眼眸中:“她叫你出来,你就出来?自己是只蠢兔子,还剥了皮往人烤架上送?”
  撄宁下巴那块细嫩的肉被粗糙的马鞭摩挲着,疼倒是不疼,但她下巴底是块痒痒肉,没忍住泻出一丝笑音,开口时还带着点要哭不哭的调调:“我不敢。”
  他话说得轻巧,当全天下都是他宋谏之啊,想做什么做什么,更何况五公主是拿皇上来说话的。
  世上哪来那么多自在,但她也是很聪明的好吧。
  “我有数呢,”撄宁有些自得的炫耀:“野兽怕火,而且我身上熏得蒟蒻香,吃不下口的。”
  宋谏之没理她,这小东西要是有条尾巴现在都要翘起来了,他收回手轻笑着问道:“不会骑马?”
  “……您说呢?”
  她要是会骑马,还用这么辛苦的赶着马走?
  活音刚落,撄宁看这晋王微微挑了下眉,这幅似笑非笑的表情准没好事,她应激的往后退了半步。
  余光只见宋谏之利落的俯下身,提着后领把她提溜起来,跟提溜猎到的小动物没两样,而后用了把猛力把她送到一旁的黑马背上。
  幸好自己还没来得及用晚膳,撄宁镇定的想,不然就不是跟小动物一个待遇了。只有兔子小獐子还有些幼兽是这样拎后脖子,那些大点的都是提溜后腿。
  黑马前蹄抬了下,撄宁死死环住黑马的长颈,如同薅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回去晚了可没吃的,”宋谏之头也不回的策马便走,离得愈远声音愈低,令人心寒的程度却分毫不减:“难闻死了,今晚别想上床。”
  屋漏偏逢连夜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撄宁把脑子里仅有的两句词想了个来回。她费劲的抬起头来,少年的身影已经走远了,身下的黑马又抬了下蹄,撄宁忙不迭的整个人趴伏在马背上,也不敢胡乱打量了。
  她现下有些后悔之前没给黑马吃两口荷叶饼,她颤抖着手摸了摸黑马鬓毛下有力的筋骨,碎碎念的找补道:“好兄弟,你若肯把我送回营帐,我定把今天下午亏你的两个荷叶饼补上。”
  黑马纹丝不动,撄宁换了只手,囫囵的摸上两把,好声好气的商量:“实在不行,你行行好矮矮身,让我下去?”
  此话一出,约莫是这黑马的叛逆心上来了,不光没矮身,还扬蹄跑了起来。
  撄宁颠巴的小脸通红,一颗心却跟掉进冰窟窿似的凉。
  想她姜撄宁一生积德行善,虽然没做到吃斋念佛,但也没有做什么恶事吧,难道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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