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舟没再同他搭话,只径直迈出门槛。
*
城门口。
余山和村长双手被绑,正被那日的药铺伙计推着出城去,尽管天色已黑,依然能够看出他们两人的面上都有损伤,青紫不一,俨然遭过毒打,且口中都被塞着破布致使他们说不出话。
两人奋力抵抗,但饿了好几天,身上又都是伤,根本抵不住。
药铺伙计身边还有个男子,瞧着是他父亲。
出了城,伙计推搡着将余山两人拉远。
“都跟你们说了,那位公子醒了之后自己走了,你们不信非要闹,好言好语的劝了你们好几天你们就是不听,既然这样,那你们就不能怪我们不客气。我会告诉守城的士兵说你们两个得了疯病,不许再让你们进城,看你们这穷酸样,想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你们,再闹,小心被打死。”
余山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呜呜叫着就是说不了半个字。
村长亦是满脸愁意,却没有办法。
“还敢瞪我,你……”
伙计抬手做势就要打人,不料余山身子一低弯腰用脑袋往前顶,生生将那伙计撞翻在了地上,旋即就要往城内冲。
可惜,他还是被那伙计的父亲抓了回去。
迎接着他的,是被按在地上的又一顿毒打,边上村长急的直叫,快要哭的样子。
倏地。
一只飞利破空而来,刀尖如钉钉入了药铺伙计正痛打余山的右手臂里。
随着痛叫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极速而来的车马声。
马车停在城门口,但唐舟没有下车,去的是杨知府,见到他直奔自己而来,原本痛的快要死去的药铺伙计竟眼睛放光,以为杨知府见他是要给他悬赏的万两黄金。
然而得到的,却是一脚重踢。
伙计被踢翻在地,压的右手上的刀刃又深了几分。
“混账东西,竟敢冒领他人功劳,不知死活等着下狱吧。”杨正威指着药铺伙计骂,又挥手让手下的人将余山扶起来,把他们带去唐舟的马车前。
余山和村长两人被去了口中的破布,见这阵仗仍有些害怕。
而当马车的帘子被掀起并看见唐舟时,余山他们又是大惊,大惊大喜,一时呆住。
“唐…唐兄弟?”余山往前一步,仔细看着唐舟,“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那日你被那个伙计带入医馆内间去治病,我们在外面等了好久,只说你的伤还没处理完把我们骗去吃饭,回来时,他们竟然说你醒来后自己走了。我们不信,明明你的眼睛都看不见,你自己能走哪里去?可笑他竟然不知道你眼睛看不见,若你真的醒了怎么会不知道,所以……”
唐舟听得皱眉,余山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委屈。
周围多了许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正要开口,他却猛地耳朵一动。
人群中,似有一道特别的声音。
是个中气十足的中年女人声音。
“这次真是多谢了,方子我收下了,若是效果好的话改日定有重谢,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我得赶紧回去,就送你到城门口了,你路上慢一些。”
这个声音……
唐舟心跳加快,抓着车帘子的手隐隐发着颤。
这个声音,他记得。
是那日来竹屋逼迫铃兰,要将她带走嫁给刘员外的那个,婶婶。
他侧过头,想要辨认方位。
可边上汇聚的人越来越多,嘈杂声也越来越重,且余山又在跟前喋喋不休,同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一时消失了,他焦急,旋即就要钻出马车。
人群另一边,让唐舟熟悉的声音主人,可不正是沈枝熹身边的崔妈妈么。
第59章 当街再吐血
可是,崔妈妈眼睛不瞎。
那头围了这么多人本就引人注目,何况那车马明显出自于官府的,她比唐舟更早发现对方,那帘子掀起的角度正好可以让她看见。
她心中大惊,面上却装的镇定。
唐舟钻出马车前,她便率先转身往后去,怕被察觉出异样甚至不敢疾步快跑,只庆幸现在正好人多,穿过人群进去街边的摊子后面,一排排的小摊子正好可以用作遮掩。
“把人控制住,谁也不许动!”
唐舟高声一喊,两侧的侍卫便立马行动,却同时也惊得人群骚动不止,有些人吓得撒腿跑,叫声,骂声齐齐响起,一度混乱。
崔妈妈闻言也加快了脚步,甚至跑了起来。
所幸街道两边都是摊贩,有摊子做遮挡加上人群混乱且又是黑夜,因此没人发现她,她不敢回头,拼了命的跑。身后是侍卫和衙役抓人的声音,听得她心跳不止同时也庆幸,好在她方才反应快,否则怕是跑不掉。
也庆幸,这条街并不长。
不时,她便跑入了城内商铺区,拐了个弯就隐入了巷子里。
城门口。
骚乱的人群也很快就被震慑在了侍卫及衙役们的刀剑下,跑的远一些的也都被追到逮了回来,除了抢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溜走的崔妈妈。
“公子。”
“唐兄弟……”
唐舟铁青着脸,去往被控制住的人群面前要他们一一开口说话。
估摸着在场的人数,得有个一二百人。
“大、大人。”杨知府颤颤巍巍跟在唐舟身后三步远,先前交代过不许泄露唐舟的身份以免再遇什么意外,所以在外面,杨知府不敢喊他国舅,“大人是有什么吩咐,让下官……”
话至一半,他突然抱头弯下了腰去。
因为唐舟冷不丁抽出他身边侍卫腰间的剑,明明不是冲着杨知府去的,却把他吓了好一跳。
唐舟剑指人群,胁迫的话脱口而出,声音沉沉似寒冰般彻骨。
“一人一句,若谁敢刻意变声音换糊弄我,别怪我手中的剑不留情。”
不知激动,还是伤害没好的缘故,唐舟握剑的隐隐发颤有些不稳。路边昏黄的灯火光打在他的脸上,却没能将他的面部照的柔和反而形成强烈冷硬对比。
这会儿,杨知府倒是反应快。
他借口说是城中出现了盗贼,而唐舟正好听过那盗贼的声音,怀疑就藏在人群中,这才要让他们一一开口校对验证。
百姓们不认识唐舟,但杨知府是他们的父母官,他的话,百姓还是信的。
于是,在场的人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出了声。
唐舟一个个的听着。
生怕错过,不管男女都要一一听过。
听到后面都已经数不清是多少个,直至最后一道声音落下,侍卫禀告说已经没人了,唐舟却仍然面色紧绷,轻轻摇头表示不信。
要么,是他听错了。
要么,是她已经趁乱跑掉了。
不……他不会听错。
他丢了剑,缓缓侧过身,面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肉眼可见的消失殆尽。
即便是幻觉,是听错,他也应该会幻听到他的铃兰的声音,怎么会莫名其妙幻听到那个婶婶?
“公子,您要找什么人,姓甚名谁,是男是女,什么年纪,公子只要您说,我们即便是翻遍全城也会将他找到。”
姓甚名谁。
好一个姓甚名谁!
唐舟垂着眸,突然发了声笑,笑声尽是自嘲。
“怪我。”他步子软软的往前迈,随时都会倒下一般,笑声落下时,眼睛也发了红,“怪我…怪我……”
他不断重复这两个字,声声带着悔恨。
那个婶婶那般欺负铃兰,他早就应该去问来名字的,他应该要把欺负她的人记住,日后好为她出气。可他为什么没有问,是还不够在乎对不对?
所以,她才会走的。
如果他真的对她足够好了,她又怎么会抛下他。
是他不好。
全是他不好!
这都是他不细心不够关心的报应,导致现在想找个人却连个线索也没有。
无名无姓,不知道长什么样子,高矮胖瘦统统都不知,只有一个他自己能听得出来的声音,这要怎么找,这会恐怕就已经藏起来了,又或是偷偷从什么密道出了城。
方才人群骚乱时,地上被丢了好多东西。
唐舟看不见也什么都不在乎,好好一个清醒的人却宛如走出了一股醉态,一步实,一步虚,月白的衣摆被风吹得翩翩翻飞,发丝如尘被吹到面前挡住眼睛,一步走,一步笑,笑得无声,如眼角的泪,滴滴坠落无人听见。
“公子!”
身后紧紧跟着的侍卫倏地一惊,因为唐舟被脚下的粗木棍绊倒,看着就要栽下去。
其实他能站稳,却任由着下坠重力往下倒。
所幸侍卫扶的快,急急搀住他的胳膊却又发现他的身子越来越重,直直双膝跪了下去,侍卫吓得脸发白跟着一起跪下。
旋即。
“噗”的一声,一大口血从唐舟的口中吐了出来。
“公子!”
见他吐血,侍卫都有些手足无措。
而唐舟喘着气用手背擦过嘴角,擦去仍在滴落的血却在唇边留下一撇鲜红,眼皮亦似无力支撑随着长睫毛一起虚弱的扑闪,闪出的两滴泪砸在地面,碎入尘土,亦如他一般,仿佛就像颗残败破损的琉璃,好像马上就要碎了。
“公子,我马上带你去医馆。”
侍卫合力将他搀扶起来,他却用尽力气将他们甩开。
“出城…我要出城。”他话音轻轻的。
“公子……”
“我……要出城,回村里。”
之前要见余山和村长,就是要让他们带他回村里去,包括那夜他趁着余山熟睡时溜出门并不是要走,而只是想去村口。
他被放在哪里,就要去哪里等着。
不然,他的铃兰回来找他的时候,找不到怎么办?
“公子,城门在后面。”
唐舟这才停下踉跄的脚步,转了身却继续往前去。
“可是公子,您的伤又复发了,让属下带您去医馆先治伤吧,您伤还没好不说,这几日昏迷几乎是滴水未进,身子如此虚弱……”
唐舟却听不进去,只喊起“余山”的名字。
余山同村长两人远远的站着,被方才的阵仗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也明白唐舟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连雁州知府都对他毕恭毕敬,这便又觉得同唐舟之间生了距离。
第60章 我不是傻子,我只是爱你
余山被喊到名字,这才逼不得已小跑过去。
回想之前,他还义正言辞劝唐舟放下过去,什么妻子跑了,被女人辜负什么的……他都说了些什么,不会被灭口吧?
他跑至唐舟面前,老老实实低着头。
“余山。”
“在、在,大人有什么吩咐。”方才听杨知府这样喊唐舟,他便也跟着喊。
唐舟的语气越发的虚,几乎听不见,“回村,我跟你们一起。”
“回、回村?”余山诧异,抬起头上下打量唐舟,“可是唐兄……可是大人您看起来很不好,青遥村有点远,我怕大人路上吃不消。”
唐舟眼皮一跳,似是不高兴。
正欲开口,忽有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搀住他的胳膊。
“公子,我带您上马车。”是卫鸿。
卫鸿的面色亦有些发白,是受了刑的缘故。
先前唐舟让他去领罚,他又自知忤逆了唐舟所以暗自加重了刑罚力度,背部生生挨了六十棍。因为受刑的缘故,这才来晚了。
他从小和他家公子一起长大,他也最明白他家公子。所以他知道,他家公子若是执意要去那个青遥村,那便就是腿断了,爬也要爬着去的。
“你去找大夫,备药快马加鞭赶过来,我们会在路上留记号。”
卫鸿吩咐身后侍卫,回头又搀着唐舟继续往马车那边走。
上了马车,卫鸿跟着坐了进去。
唐舟明明虚弱的很,却坐的格外板正。
“对不起公子。”
看着唐舟唇边的血,卫鸿心中酸涩难当。
他对不起来晚了,也对不起先前没有替唐舟去找糖纸。
“这个。”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丝帕,递给唐舟道:“六十七张糖纸,公子,我拿过来了。”
唐舟忽而眼睛一亮,抬手去接。
见他如此激动,卫鸿只觉心酸更甚,却只能压着不快将丝帕递到他手里。
糖纸被包裹在丝帕里。
唐舟再往后坐了坐,坐的更稳些,打开丝帕后将它小心的放在膝上,又从腰间取下糖袋子,谨慎的摸出一颗糖豆生怕掉了,天气热,糖豆果然是有些融掉,摸上的时候黏黏的。
其实即便用油纸包着,天气太热也还是会融掉,只不过会比没包稍微好一些。
他知道卫鸿最后还是会把油纸带回来的,只是当时要见杨知府,所以先将糖豆收进了布袋子里。
“公子,我帮您。”
“不用。”
唐舟拒绝让卫鸿帮忙,即便是身边亲近的人,他也不想被碰糖豆。
怕化了的糖液会将油纸粘的到处都是,所以只一手取糖,一手捏着纸,分的很好,包的也不错,圆圆的,就是不再似最初两头拧紧的样式。
“回青遥村之后,多派些人手在周围盯着但不可被发现踪迹,若她们出现就立刻来禀报我。”包糖豆的同时,他还不忘叮嘱卫鸿关于后面要办的事。
他仍然觉得,她会回来找他。
或者,一直都是这么觉得。
就算。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她即便真的骗了他,他对她仍有期待,他不信这两个月来,她日日夜夜的陪伴没有半点真心。
“还要继续查,仔仔细细的查,没有刘员外,没有婶婶,没有胭脂摊子,没有竹林小屋都不要紧,有她就行。”
他不抬眼,只垂眸认真包着糖纸。
说话的语气也是平平淡淡毫无波澜的,可这份平淡却平白透着股强有力的坚定。
卫鸿听不下去,撇过头不回应。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家公子就是不相信那个白铃兰是在骗他。
明明事情已经很清晰了,没有刘员外没有摆胭脂摊的白铃兰,这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八成,连白铃兰这个名字兴许都是假的。
可怜他家公子,被囚在那个女人精心设计的困局中走不出来。
坐马车远比徒步要快上许多,夜里子时刚过就到了青遥村,但唐舟却虚脱晕了过去,是卫鸿将他背下来的。余山和村长骑马回来,带着卫鸿在村子里找了一间没人住的屋子,大夫后脚也就到了,给唐舟把脉扎针,也亏的唐舟手下的人心细,把唐舟受过什么伤都提前告诉了大夫,大夫这才能配上药一块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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