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沈枝熹回了头去看正屋那扇关着的房门。
“之前,我就是偏执的觉得这世上男子都不可托付,可有些事情却连我自己也无法去圆说。譬如,我如此厌恶男人,可若我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儿呢,那我也该厌恶他么,等将来他长大了,我也得因为男人会辜负女人而让他不许娶妻么?还是说选择相信他,可这样的话我岂不又是自相矛盾?特别是……”
特别是再见宋涟舟后,发生的事。
他宁愿遭受讥笑也要去请旨赐婚,他曾经答应给置办的胭脂铺子,还有那一整屋的白色铃兰花,其实都有一点一点的在瓦解她心中拒人千里的高墙。
但她仍有惧意。
或许根源还是在谢暮云那里,所以她一定要和谢暮云做个了结。
“所以鸳鸯,我这里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因为我自己就绑着你的。只要是你自己真心的选择,哪怕你最后要留在这里,我也不会强迫你。”
“不会。”鸳鸯抱住沈枝熹的胳膊,坚决道:“小姐在哪我就在哪,小姐要回雁州,我一定也要和你一起回雁州的,我不会和小姐分开。”
“这话可是你说的,我看你究竟能不能做到。”
沈枝熹轻轻戳着她的额头,忍不住发了笑。
不久,落日的余晖也散入了山海。
沈枝熹进屋瞧过好几次,宋涟舟和晚萤都还睡的深沉。
出去将门合上,回身时突然看见祁愿鬼魂似得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吓她一跳。
他摸着鼻子,故作高深的模样。
“下午的事情我想了又想,越想越是兴奋,我真的好想马上就知道皇帝的秘密,我等不及了。”
“你什么意思?”
沈枝熹抬眉从祁愿身边越过,祁愿也跟着过来又道:“今夜,我就要入宫。”
听言,沈枝熹这才回头又看他一眼。
“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计划一番再去。”
“你放心,要是见势不好,我跑就是了。”
“那毕竟是皇宫,你万一没跑掉再连累我……”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刺杀惠王的天罗地网我都冲出来了。算了,你等着吧,等我安全的回来给你瞧瞧。而且就算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会供出你的。”
沈枝熹停下步子,回头又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当然不是夜深之时,最寂静的时候反而最容易制造出动静打草惊蛇。下午的时候我就已经传人去弄了一份皇宫城图,再过些时候我就去。”
“行吧。”沈枝熹点头,叹气又道:“你心里有数就行。”
祁愿“嗯”了一声,等沈枝熹再回头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原地。
他若能顺利进入皇宫,看见昭恒公主,他应该就能明白她让他去查裕妃的意思吧。就是可惜,裕妃昨日已经去了,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吃过晚饭,鸳鸯准备了热水给沈枝熹沐浴。
水温正好,沈枝熹褪去衣服后就进了浴桶中。
她靠着浴桶边,想着祁愿这一行会不会顺利,正沉思,左侧的窗户突然咯吱一声动了动,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心里便已经想到了宋涟舟,觉得兴许是他。
上一回,他就是这样突然闯入她的浴房的。
只是回头看过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那扇窗户本就没有关严实,今夜的风也有些大,那窗户只是纯粹被风吹动的。
她松了一口气,还没回眸,身后便有人声响起。
“看什么?”
她惊得睁圆双目,回头瞧,不是宋涟舟还能是谁。
“你……”她下意识坐直身子并将自己抱住,还好浴桶里洒满了花瓣,轻易看不到什么,“宋涟舟,你怎么又……”
“我不对你做什么。”宋涟舟道。
他只是轻轻走近,在她身后停下。
“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第119章 我伺候你沐浴
“怎么,又梦到被我给抛弃了?”
沈枝熹回头看他,颇有些阴阳怪气的语气,笑他怎么总做这些梦,娇的跟小姑娘似的。
他却面容严肃,看着她的那双眼似悲似苦,让她心慌。
“什么呀?”她又问,语气认真了些。
宋涟舟垂下眸,眼皮重重的样子,他又近了她一步,掌心搭在浴桶边上,视线落在桶中的红粉花瓣上,低声说:“我梦到我们都死了,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她一怔,又气又觉得好笑。
“你说什么呢,真是不吉利。”可话落,她又兀自心跳了好几下。
回想起从前的唐舟,也说过好几次梦到的事情,说梦到她弃了他。
那时,她总跟他说梦境是相反的。
可实际呢,他做的那些梦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想着,她不免起了几分紧张。
倒不是紧张宋涟舟他们都会死的那些话,而是紧张自己……会遭报应。
她曾想过,抛弃拜过天地的夫君,上天会放过她吗?
说到底还是她的失败,那些抛妻弃子的男人可不会纠结于这些,而她呢,一面做着坏事,一面又害怕遭受报应,然后就沦落到如今这样既不够狠又不能好的境况,左右都无法极致,陷入首尾乘互中去。
“呸,呸呸呸。”
沈枝熹扭过身,义正言辞般盯着他。
“祸害遗千年,我会长命百岁的。况且当年的事情,你除了受了点情伤也没有损失什么,我救了你的命呢,要不然的话,你当夜恐怕就要因失血过多死在河边。而且就算是骗你的,可那段时间我对你也是挺好的吧,至于要孩子的事,除了最后孩子不是你的,可过程……你也是爽了的。”
可眼下她说的越多,却越莫名有些心虚的意思。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说的没错。
“对、对呀,没错呀,你的确没损失什么,就是被辜负了真心什么的,这都……”
“这些都不重要了。”宋涟舟道。
沈枝熹眨着眼睛,既是不重要又干嘛来说一通什么死不死的,好好的都被咒的心虚了。
未等张嘴,宋涟舟便又再继续说了一句,“最后能改变结局的,是你。”
“啊?”沈枝熹听不懂。
他便又重新说了一次,道:“你是解这死局的关键。”
“我?”沈枝熹挑着眉,回身双臂交叉撑在浴桶边上又问:“怎么解?”
“我不知道。”宋涟舟摇头。
“既然不知道,那你来跟我说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沈枝熹抬着头,眯了眯眼睛又问:“那,在你梦里,我们是怎么死的?”
他还是摇头,轻声回:“不知道,只知醒来时那股死亡的感觉异常强烈。”
旋即,两人陷入较长的沉默对视中。
其实不管是宋涟舟还是沈枝熹,彼此心里都明白梦就是梦,并没有那么玄乎,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故,宋涟舟会做这样的梦大抵也是日常所思过重,毕竟沈枝熹同惠王勾结之事实是大事,若惠王真的起兵造反定是死伤无数,牵扯之广谁也无法预料。
宋涟舟同她说,是想提醒她。
对视许久,沈枝熹回了身去,“这个事情不是我说收手就能收手的,沈家与惠王是我娘亲在的时候就已经牵连的很深,八成,我娘亲本身也就是有意要帮他的,他们对月京城都充满了恨……算了,不说了。”
她拈起一片花瓣,若有所思的盯着。
“而且,也未必就是造反,只要这一战出师有名,打的名正言顺那就不是造反。倒是你,你们宋家……”
她笑着回头,问宋涟舟道:“你加上你们宋家,手握三十万大军,届时兵变,你们一定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吧?”
“不是你们,是你。”宋涟舟很是平静,回复的话却是掷地有声,“我永远不会同你站在对立面。”
沈枝熹一听,平白掉落了手中的花瓣。
“我不想说这些事。”她道。
宋涟舟点头,依着她回:“那便不说。”
只是,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入了水中抚上了她的胳膊,她猛地缩着身子往边上躲,惊起不大的水花。
“你干什么?”
宋涟舟抬眉伸手,将她拉了回来,“我伺候你沐浴。”
“不用。”沈枝熹急的直躲,水中肌肤滑溜,还真叫她给挣脱了过去,“我若是要人伺候,当时就会让鸳鸯留下了。”
宋涟舟却不顾她的拒绝,径自取过巾帕又朝她过去。
“从前总是你帮我擦背擦身,今日,我也帮你一回,往后,我都可以帮你。”
“不用。”
沈枝熹躲在花瓣下仍捂着胸口,可浴桶就这么点大,她再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宋涟舟!”
她压着嗓子不敢喊得大声,怕被人听见,即便只是被方柔鸳鸯她们听见,她也觉得臊的慌,到底已经不是在竹屋急着要孩子的时候了。
宋涟舟力道不大,却也能轻易将她给拉回来。
那面沾过水的巾帕擦过她的肩头,一块儿擦过的,还有宋涟舟略带粗粝的指腹,明明是在温热的水中却惊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别动。”宋涟舟两个字,似是命令。
“你别总当我是个色胚子,只想着同你有什么肌肤之亲的举动。那日的避子药,你吃了没有?”
后面这句,倒挺是温柔。
只是问到避子药,沈枝熹又是神色犯难的样子。
“孩子的事情,我答应你。”宋涟舟手中的巾帕掠过她的脖颈,碰到她耳垂时痒的她缩了缩脖子,“只要你不愿意生,我不勉强你。”
这话,沈枝熹听着觉得意外。
“你们家就你一个儿子,你不想再要个儿子传宗接代,你愿意,你父亲难道也愿意?”
她等着宋涟舟回话,一时都没注意到他手里的帕子转去了她的前胸。
“没再遇你之前,我已经做好了终身不娶的打算,你觉得我愿不愿意,我父亲也从未逼迫过我。”
等沈枝熹察觉过来时,那方巾帕已经顺着锁骨往下去了。
“别…不要。”
沈枝熹再次要躲,却牢牢被他拉住。
第120章 面红耳赤的声音
白日里放风筝时,风就挺大的。
入了夜,风速又再涨了许多,将祁愿漆黑的夜行服吹得发乱。
虽说心中有数,但这里到底是皇宫,他多少还是会顾忌的,那日在街巷中同宋涟舟做戏,已经叫谢暮云的暗探瞧见了他一身红衣,今日若不慎被人发现,红衣太过明显,怕传到谢暮云那里引起他的防备。
毕竟谢家和皇帝有所勾结,谢暮云要是和皇帝通了气致使皇帝对沈枝熹起了什么心思终究不好。
他还蒙了块黑布在面上,鼻子及以下全部遮上了。
可纵是这样,他仍举着那面镜子仔细的打量,不住暗叹自己眉眼生的好看。只道果然长得好看的人,脸上单拎出一个部位来看都是完美无瑕的。
他已经进了皇宫,正躲在御花园的假山后。
借着月光,正好能看清镜子的自己。
方才有一队宫女太监经过,他这才停了停,掏出镜子欣赏自己的俊脸。
耳朵一动,听动静远去,他这才将镜子塞回怀里,转而摸出一张折好的地图,细细再看过一眼后记住停灵殿的位置。昨日裕妃身故,尸身和灵位会摆放在专门的宫殿内,等着下葬。
所以,那位昭恒公主应该会在停灵殿为裕妃守灵。
他要查皇帝是否用人血入药,首先就得查查昭恒公主,确认她腕上的伤是否是人为所致。
凭他的功夫,连皇宫大门都进来了,避开后宫中的宫女太监自然不是难事。
且后宫之中特别是嫔妃居所之处,为避免秽乱之事,侍卫是不能轻易靠近的,因此更少了些威胁。只要不闹出大动静,对他而言就是来去自如的。
今日先探昭恒公主的底,别的都不在计划之内,所以他只奔着停灵殿而去。
停灵殿僻静,这种地方一般也不会有宫人经过怕沾上晦气。
祁愿私下查视,跃上宫墙。
停灵殿正殿灯火嘹亮,有好些穿着白衣的宫女在出现在棺椁前,却唯独没有瞧见有谁像是公主。
灵位前的两个蒲团上,无人跪守。
“不应该啊。”祁愿疑惑呢喃。
昭恒公主是裕妃唯一的孩子,这个时辰,她不可能不在灵位前。
总不能是那丧心病狂的皇帝在这个时候,还要抓她取血吧?
正想着再去一趟裕妃的福云宫或是公主住处看看,停灵殿西偏殿处出来几个身穿丧服的宫人,祁愿眼珠一转,起身再有了行动。
他悄悄落入西偏殿,其中一间屋子内亮着微微烛火。
走近去听,并无动静。
轻声推开窗户,巡视几眼也没有在屋中看见其他伺候的宫女,只床上躺着一人。
或许,那就是昭恒公主。
许是因为太过悲痛晕在灵前,这才被带去偏殿休息。
回头又再确认一番,确保无人,他才打开了窗门跃进去。
行至床前瞧见床上的人,他露着的双目明显缩了一缩,紧接着连步子也停下,怔怔站在几步远的位置发了呆。
那昭恒公主面色发白,若非还有呼吸,简直死人一般。
不过十四岁,但瞧着比寻常十四岁的女子还要瘦小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个十一二岁的。
可让祁愿愕然停步的,不是她那瘦弱的身形。
不知许久,祁愿又再掏出了藏在怀里的镜子,他去到床前坐下并拉开蒙面的黑布,看了看镜子那张自己的脸,又瞧了瞧昭恒公主的面容,仔细对比,认真斟酌,面色逐渐惊起乱色,脑中亦是回想起昨日沈枝熹同他说起裕妃时那怪异的面色。
愣了许久,想了许久,终似想明白一般有气无力的放下手,镜子掉落在地发出脆响。
他侧目去看,没将人惊醒,但也没心情俯身去捡镜子。
原来,沈枝熹当时支支吾吾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倏地咧嘴,无声笑了一下。
她大可以直接告诉他的,可细又一想,若她真的说了,他应该也不会来。
他早就想过,就算有一天真的再遇到亲生父母,他也绝对不会去认亲,一面都不想再见。
这下倒好,猝不及防就到了眼前了。
怎么的,意思是这昭恒公主是他的妹妹,而那昨日身亡的裕妃是他的母亲,至于他竟是当朝皇子不成?
“不要……”床上的人轻轻出声。
他回眸去看,见她眼尾不知何时留下泪痕。
昭恒公主,赵玉姝。
妹妹?
想到妹妹两个字,他又是一道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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