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琴从小就在私窑子里长大的人,精得很!
她早就看出张权倾心绰约风韵的林霜,送别的还未破瓜的花娘给他,愣是把人一脚踹下床,毫无怜香惜玉。
而林霜不仅得张权怜爱,更得远在燕地魏国公府王公子王循的垂青,现在又有两位一掷千金摘得头牌,她又怎么会放走这棵能钱生钱的摇钱树!
既然这么直白地被问,霓琴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老脸堆笑迎上前,笑吟吟地道:“霜儿的初夜就值一万两,若要赎回卖身契,没个二十万两银子,怎么对得住我多年来的栽培!那都是我花了心思、心力、时间去浇灌出来的娇花,我可不想被人白白的带走。”
“你干脆抢官银得了!”云喜被这个赎身数字吓了一跳,险些要晕厥过去,气鼓鼓地道,“霓夫人,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鸨母,张口闭口都是万两银子,你不如别做这个行当了,改行去上山当山贼,来银两更快呢!”
那可是白花花的二十万两银子!
还真的张口就来,可恶!
正在组织语言的霓琴被云喜的这番话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原来的表情,她对这些话早就免疫了,缓缓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是我们行当里的规矩。”
云喜径直走到她面前,说道:“霓夫人,你觉着是你行当规矩重要一点,还是朝廷律法重要一点?”
霓琴瞳孔骤然一缩,冒着火星子,加重了语气道:“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她既卖身给了奴家,奴家就是她的主子,况且这卖身契是有受朝廷保护的,她胆敢一走了之的话,我有权报官府,叫衙门那班捕快逮她!”
林霜静静地听着他们讲话,霓夫人的话、那位小公子的话以及张权的话,像千斤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原以为今晚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想到闹到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在她独自黯然伤神之际,一直端坐在圆桌前静静品茶的男子,吸引到她的目光。
他不似那些玩物丧志,另有所图的富贵子弟,风流才子,倒像一尊冷冰冰的佛像,不为世俗所染,寒意十足。
谢如晦端正地坐着,敏锐地察觉到林霜的视线,啜一口茶,嘴里嚼着一片茶叶,良久,才开口道:“林霜姑娘,这一切都由你而起,你想怎么解决?”
另外三人的目光顿时投向林霜。
林霜的眼风未扫过他们三人,反而迤逦走过去,朝他福了福身,给他斟上茶壶里的茶,又给自己斟上一杯,双手拿着茶杯,一饮而尽,“谢公子,今晚的事实在抱歉。若今晚不行,明晚……霜儿在闺房里等你和小公子。”
说完,匆匆离去。
霓琴被气得捂着胸口急喘,看林霜走了,她也不好逗留,抚着胸口跟林霜离开。
云喜眼尖,见林霜走时眼眶里含了泪花,身体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却被谢如晦给喊住,“别追,让她想清楚。”
云喜转过身,对上他的眸子。
他看着她,浅笑挂在嘴边,道:“今晚只是开端,咱们不急一时。”
张权垂在两侧的手紧紧地握着,笑道:“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谢如晦敛了笑容,冷笑一声,“张兄,你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云喜噗嗤一笑,谢如晦那张毒嘴,有哪个人能躲得掉的?
张权握着拳头的手发出咯吱的声响,云喜见状,背脊一僵,赶紧小跑到谢如晦身后,忙道:“你想干什么!爷我警告你,咱们十七爷,你惹不起!”
谢如晦见她如刺猬一般护住自己,笑笑道:“云弟,爷知你有心,但莫要在外面给爷我惹是生非。”
云喜闻言,半开玩笑地嗔怪道:“十七爷,也没有人要逼着你给我收拾残局,你巴巴地上赶着替我收拾,现在反倒要怪我……”
谢如晦轻言轻语道:“你怎么想,爷也拦不住,但你若被人欺负,爷要管定了。”
张权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沉静开口:“燕王世子,别来无恙。”
云喜心头一颤,原来这人早就发现谢如晦的身份。
谢如晦的剑眉压了压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唇边有笑,“七年一别,张兄竟还记着我。”
张权作揖说道:“起初还未发现,可再仔细瞧瞧,世子爷的身段、谈吐、处事变了,可眉眼不曾改变。”
“张兄,场面话就不必说了。”谢如晦执茶,又饮一口,道,“向来清风道骨,处事谨慎的你,竟也入了风月场,今晚可真让我大开眼界,发现另一面的你。”
“没想到世子你会在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张权一边给谢如晦斟茶,一边笑道,“人生在世,难得遇见一个自己欢喜的,自是要大胆求爱。世子爷你不也一样,为博美人欢心,一万两银票子轻而易举地就能拿出来,张某自愧不当。”
谢如晦看向张权,乌黑的眼眸比刀子还要锋利,“张兄,几年未见,眼色弱了不少,改日回去,叫张夫人替你抓几把养生的药,补一补身子才行。”
“世子爷说的是。”张权怎不知,自己的那番话微微激怒了谢如晦,他略一思量,答道:“世子爷你远道而来,怎么不知会张某一声,若让人知道了,定会说张某礼数不周,目无中人,届时张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谢如晦嗤笑了一声,“张兄你说笑了,你这张铁嘴,又有谁能说得过你,又有谁敢说咱们的大提举茶马司,你可是每年给官家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的人,我看谁敢说你的不是。”
话锋一转,复又道:“不过你今日之举确实略有不妥,朝廷明文规定,官吏可招妓歌舞陪酒,你却想把人带走,据为己有,这似乎不合规矩,你还提了一嘴,想娶她过门。张兄,糟糠之妻不可抛也。”
在大周朝,从未有过显达贵人娶妓之说。
这张权是要开这历史先河不成?
张权拧眉说道:“什么时候,世子爷管起了张某的家务事。”
他承认他一看到林霜,他便忘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柔软身躯,执剑而舞,步履从容,摇曳生姿,如壁画里的仙女飞天,时而轻缓、时而刚劲、时而利落,看得他如痴如醉,看向他时,笑如桃花。
他怕是到死也忘不了那个初见时的场景。
谢如晦被他说得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莞尔一笑,转移话题,“不管怎样,林霜她不适合你,我话已至此,莫要因为一名心不在你身上的人,花费心思。夜已深,张兄,我先回去了。”
张权一时没言语,与之对望一眼,看着谢如晦出去时,撂下一句话,“谢兄,你这番话张某不认,反倒要送回给谢兄你。”
谢如晦向来精明要强,此时被张权挖苦,脸色早已黑得比夜色还黑,眸光似寒潭,透着丝丝寒意。
云喜怕极了他那张黑脸,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袖子,轻柔又小声地道:“十七爷,咱们回去罢。”
谢如晦转过头,看着她一语不发。
云喜不仅怕他的黑脸,还怕他不说话时的模样,见他如此,不由心中一刺,“奴家不喜欢他说的话,十七爷,我们不要理他罢。”
谢如晦心头一震,这才回过一点颜色,撩袍而去。
回去之后,谢如晦带着云喜从走廊上迤逦进客厅。
此时,谢卿雪正和沈书羡一道下着围棋。
看见谢如晦回来,便叫招南把棋子撤下去。
“十七,你回来了,吃了晚饭没?”谢卿雪的开场白很是家常。
谢如晦点了点头笑道:“我在外面和云喜吃了一些,你们今晚谁下的厨。”
“云儿不在,只好在下来亲自掌勺。”红杉笑嘻嘻地道,“只不过没云儿做得好吃罢了,勉勉强强能过得去。”
在一旁的箫航暗叹一声,敲她一个爆栗,“丢尽了老夫的脸。”
“师父!”红杉娇嗔道。
众人一听,哄笑四起。
谢卿雪笑了好一会儿,回归正题,说道:“那妇人有什么发现。”
谢如晦道:“我已将人秘密送往郊外,有暗卫把守,再者就是我与云喜一道前往了香醉阁,发现了大提举茶马司张权,竟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不惜与人冲撞。那人还好是我,换做别人,岂不让人笑话!”
“十七,什么时候爱去那儿了。”沈书羡嘿嘿一笑,余光瞟向云喜,“莫不是有人怂恿你去?”
“沈三,注意言辞。”谢如晦微微蹙眉,“什么叫被人怂恿,我做事自有分寸。”
沈书羡道t:“嗬!谁知你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
“我的心思……沈三,你是否太在意了些。”谢如晦看向沈书羡,淡声道,“你的察言观色,最好不要用在我身上。”
沈书羡默默叹了口气,只能摇摇头,淡然一笑。
谢如晦继续道:“这个张权,在明面上是出了名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官员。朝廷每年下达的任务是三十万贯茶税,他却每年给朝廷上交茶税竟有四十万贯,是朝廷的敛财功臣。”
沈书羡却道:“暗地里,他却实施更加严苛的茶法,通过茶叶,为自己铺平升官发财的路。我想每年不止四十万贯,这么简单。”
“张权这人,不得不多加注意。”谢卿雪饭后觉腻,正好呷一口殷都盛产茶味浓郁的蒙山茶,又道,“不管怎样,我们不要着急就是了,以免打草惊蛇。”
谢如晦颔首,“十二兄说的是,没有比这个更有办法了。”
“除这个张权,难道没别的发现?”谢卿雪注意到云喜心不在焉,复又问道。
谢如晦心里不是滋味,自斟自饮一杯茶,说道:“那个唤林霜的清倌儿,便是张权的想要之人,我想这号人不容忽视,毕竟比起别的花娘,她能琴棋书画,又能吹拉弹唱,从前可是一位县官之女,怎么说也曾是一位端庄贤淑的千金小姐。”
最后那句话,如雷贯耳。
林霜是县官之女这件事,为何谢如晦这么快就知道?
第81章 倾诉真心
谢如晦既然已经知道,为何在两人相处时不告诉她?
难道他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
无数问题,错综复杂,撑得她的脑子快要裂开。
她的脸色惊如白纸,却始终低垂着眼眸,时刻准备着,看见哪个茶杯空了,她便拿着茶壶去给满上。
当她走到谢如晦跟前时,谢如晦看向她,忽然道:“云喜,你今日跟着我到处走,也累了,和红杉先回去歇息罢,明日辰时还需得到我屋里来。”
云喜看了眼谢如晦,又抬眸扫了一眼客厅里的人,她虽想继续听,可主子发了话,不得不回去歇息,遂放下茶壶,和红杉朝各位福了福身,转身回去。
红杉和她回到房内,拿出火折子点燃烛台上的蜡烛,看见云喜心事沉沉的模样,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今天遇到了什么事。”
云喜把门关上,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跟着十七爷到处走,多少有些困。”
她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睡过一轮了。
还是被谢如晦抱着睡的那种,马车摇摇晃晃,她昏昏沉沉,时睡时醒。
趁她睡得迷迷糊糊时,那厮竟然低头吻她,他霸道地撬开她的嘴唇,又吮又舔,她下意识地推着他的胸膛,他却更加用力地摁住她的腰肢,她用力地咬了一下他的唇瓣,他才放过自己。
两人那时的呼吸有些不稳,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轻喘着气息问她,那时她脑子浆糊,只觉那一句话,模模糊糊,记不清问了什么。
一想到那场景,恨不得立即拿起一块砖头敲他脑袋。
老不正经的东西!
红杉看得出,她是躲不掉,也逃不掉谢如晦的了。
谢如晦盯着她,盯得紧,加上她也瞧见了谢如晦在说起林霜时,她的神情有一丝异样。
只是她太累了,以为隐藏得很好,其实一点也不好。
她哪里是那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的对手!
红杉道:“你在床上歇着吧,我去外面打盆水进来烧煮。毕竟,该去的人是我,不是你,我害你受累了。”
云喜抬起长睫,隐了困容,仰脸道:“不不不,红杉姊姊,你别这么说,我还很感激你给了这个位置给我呢。”
若不是红杉,她指不定自个儿去了香醉阁,还真未必能见上林霜一面,也未必能尝到云家菜。
这么来看,也算是误打误撞。
红杉去外头的井里打了水进来,放到铜壶上烧,两人先后用换洗的毛巾擦了身子,又拿剩下的水洗脸刷牙。
用竹盐漱完口后的云喜,把牙刷和杯子放在桌面上,正要转身就寝时,屋外传来了招南公公的声音。
招南没有走进屋内,站在门外,看见屋内灯未熄,便道:“云喜姑娘,睡下了吗,现在方便不方便?”
云喜把脱下来的衣服穿上,微微偏头看向红杉。
红杉走到她的身旁,道:“招南找你,应该是皇长孙殿下的意思,若你觉着太累了不方便,我直接去回绝他,说你已经歇下了。”
云喜心里七上八下,谢卿雪找她估摸不会有太大的事儿,弯了弯唇,微笑着说,“红杉姊姊,我还是去罢。”
红杉点了点头,轻声道:“莫要太晚了,也不要留宿。万一被十七爷知道,麻烦就大了。”
云喜哭笑不得,“难不成他要把我拆骨入腹?”
暗道:也不是不可能,对着她时,他心眼可坏了!
“你跟他这么久,不是不知道他……那令人生畏的脾气。”红杉道,“速去速回。”
云喜把衣服穿好,去给招南公公开门,对上招南那张光滑无瑕的脸,轻快地道:“招南公公,什么事这么着急?”
招南见她,一头黑乌乌的头发垂落在肩膀上,见他时亮亮的,笑得和善,“云喜姑娘,皇长孙殿下说睡不着,想和你谈谈话。”
云喜心里有些疑惑,可不能外露出来,笑了笑道:“许是难事缠身,我去给皇长孙殿下带点凝神安心的茶。”
“云喜姑娘有心了。”招南抿嘴一笑,“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快随我一道去罢。”
云喜跟着招南去到谢卿雪的屋内。
此时,他的屋内烧了地龙,整个房子暖烘烘的。
她入门的时候,谢卿雪正从帷幄后面走出来。
见到云喜一来,眉头微扬,笑道:“我方才只提一嘴,那小子还真把你给找来啊!”
云喜偏首去看招南,招南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给他们两人默默关上门。
见招南关上门,云喜的心咯噔一下,面颊泛红,又拿眼去觑一下谢卿雪的脸色,他似乎有些高兴。
还得她只呆呆地杵在原地,连忙垂下眼眸不敢看他。
谢卿雪开口道:“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不必太拘谨。”
云喜紧张到伸手将一侧的头发撩起别在耳后,恰恰这一动作,被谢卿雪看进眼里,发如绸缎,肤如白玉,面如芙蓉,内心封尘已久的记忆,渐渐涌上了脑海,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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