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春山就擅长两件事,喝酒和恶心人,说完了见闻祈脸色跟恐怖片的阴鬼一般冷怖,立马逃得比火箭还快。
闻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脸白眼睛黑,刚刚揍过人的手现在还震得有些麻,他嫌碰过闻春山的自己脏,跑到楼底下的水管处洗了好久的手,把手上、胳膊上的皮肤都搓得发红,牙齿咬至酸软起来,确定身上没有那股恶心的酒臭味以后才停手,摁着眉心去了一趟便利店,拎了几瓶饮料回家。
打开狭窄楼道的门,他看见安安稳稳坐在桌子旁边,苦大仇深拧螺丝的江稚茵,浑身的力气都失掉了,差点站都站不住。
这梦魇得他将醒欲醒,闻祈似乎又看见成蓁找上门,说江稚茵就是他的妹妹,他要带江稚茵回家。
成家这样的豪门,肯定会给茵茵寻一个知书达理、斯文温柔的联姻对象。
那人家世会比他好,出身于有教养的家庭,父母都温柔和煦,茵茵这么讨人喜欢,对方父母一定会把他当亲生女儿去疼爱。
说不定那个人的厨艺会比他更好,也能够吃掉他不爱吃的胡萝卜,他们的新家不会有总是漏水的洗手间,每天早晨不会有卖发糕的爷爷骑着三轮车开着大喇叭叫喊,茵茵能睡到自然醒。
但是闻祈什么也没有,没有教养,没有花不完的钱,还多了一段颓废到混吃等死的经历,多了一个噩梦般的亲生父亲。
王奶奶去世后那几年,他的生活颓唐低迷,每天抱着明天就去死的态度,糜烂又百无聊赖地活着,躺在硬板床上都在想,不如就这样把自己玩儿废、玩儿死。
反正他的人生也没有别的意义。
这些烂事,要怎么告诉他呢?
他要如何拿他这样疮痍到不可直视的人生,去与别人的精英世家来做比较呢?
真是一塌糊涂,一败涂地。
闻祈像是被囚禁在这般设想中,逃无可逃,也无法自救,他被这梦魇得喘不上来气,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却像一只被扔在沼泽里缓慢下陷的金鱼一样无助,十指蜷起,把床单抓至发皱。
他突然睁开眼睛惊醒,发觉自己胸口像压着一块巨大石头一般窒息,闻祈抬手摸了一下眼角,再度闭上眼的时候,潮湿的睫毛黏在了下眼皮处。
江稚茵伏在他肩头,问他怎么了,怎么心跳这么快。
闻祈抬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助听器,胳膊有些发软,松松把助听器摁进左边耳朵,身上出了一些薄汗,带着一股热气拱起背,双手撑在江稚茵身体上方。
他头发散乱,平铺在枕头上,那枕头芯很软,下陷进去一个窝,江稚茵因为夜盲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通过触感和嗅觉去探寻闻祈的体温。
他身上的热气像是要把人吞吃掉,嗓音也是哑的、烫的:“要来做吗?”
他眨动双眼,久久没有反应过来这简短三个字的含义,大脑像宕机的机器,卡顿到难以进行下一步操作。
直到带着滚烫体温的湿吻落在他耳侧,江稚茵下意识缩着脖子,两只手抵在他肩头,嗓音含糊:“今天是不是……不太适合?”
他看不见闻祈的眼睛,这让江稚茵更加心慌起来,闻祈动作停滞一瞬,下巴却仍旧轻轻戳弄着他肩窝,稍显急促的呼吸裹着热气一次次顺着耳道滑进耳朵里,无论外还是里,都是难耐又灼人的痒意。
闻祈稍稍撤离一点,抬着胳膊摁开了小夜灯,乍一见光,江稚茵不太适应地眯起眼睛,下一秒就被人抱起,变成跨坐的姿势,闻祈在这种时候仍旧波澜不惊,淡定地垂下眼皮,动作莫名急切,却不像是动情,而是应激后的心慌。
他开口说着惊人的话:“那我做,你看着。”
江稚茵怔住,闻祈补充:“之前在门外的时候,你听见了吧。”
他噤声不答,闻祈背脊抵着墙面,半倚在墙面上,他嗓音一瞬间变轻:“我知道你在门外。”
此时他双手撑着江稚茵腰窝,让他坐于耻骨上方,但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江稚茵两只手扶上他肩膀,感受到他似乎连血管都在随着心跳颤动不已。
“那你……”他难以理解。
闻祈像是很累,淡笑一下:“因为喜欢你,想勾.引你。”
现在也是,不知道用什么才能留下他,所以急切地想要做一些事情。
要是被依赖就好了,要是他离不开他就好了,要是他再好看一点就好了。
说着,他突然倾身过来,空虚太久的人十分渴望这样一个温热的拥抱,闻祈半阖着眼帘,轻轻嗅他的脖子和头发。
江稚茵不敢回头看,耳朵却捕捉到OO@@的细碎声音,有什么东西被扯下去,层层叠叠的布料堆在他小腹下方。
闻祈把下巴压上他肩头,腾出一只手与他五指相扣,掌心渗出一层又一层汗意,他反复捏动江稚茵的手指,从指腹摸到虎口、指缝,难舍难分。
江稚茵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喘息,耳根渐渐被他滚烫的呼吸浸透。
不知为何,他今晚的话格外多,两只手各有各的忙,嘴也不停,一边喘还要一边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耳钉。”
“花形的,圆形的?”闻祈嗓音断断续续,提一个就哼一声,“蝴蝶的?”
他突然张嘴咬上他脖子。
“你跟陈雨婕都戴一样的,怎么不跟我戴一样的?我以为……你会觉得我戴那些东西漂亮。”
江稚茵闭上眼睛,只想快点让这难捱的时光过去,点点头:“漂亮漂亮,戴戴戴,明天去买。”
他沉默几秒,又吐一口气,嗓音黏糊:“你敷衍我啊……你不是说过我好看吗?哄我的啊?”
江稚茵把头埋在他颈侧,闻祈身上的体香一阵阵钻入鼻息,他神智有些不清,摇了两下头,说没有。
交握的手突然被牵引到他肚脐的位置,江稚茵摸到一个很小的金属饰品,他动了一下,低眼去看:“这是什么?”
他肩膀突然一僵,像是有点难耐,却自己堵住了自己的出路。
“脐钉而已,本来以为今晚能用上的。”
他哈出一口浊气,复而问:“……你知道寸止吗?”
闻祈两眼空空,望着卧室对面的墙面,潮湿的眼睫又眨了几下,用安静的腔调说着那样的话。
耳洞有耳钉堵住,肚脐上有脐钉堵住,下面有拇指堵住。
如果江稚茵来吻他,那么舌头上的孔洞也可以被堵住。
寸止的快意,就像一个即将攀上山顶巅峰的人,马上要摸到光了,结果又脚滑向下坠了一段距离,于是怎么也爬不上去,怎么也看不见山顶的云霓,在反复挣扎与向上攀爬之间喘息不已。
“茵茵,你叫我一声吧。”他嗓音飘飘荡荡,但呼吸仍旧不稳,动作停滞,像用石头封住了他身体所有的出路,但闻祈却从这种被围困的堵意中寻到一丝难得的喟叹快意。
闻祈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唤他小名,江稚茵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茵茵”,仿佛有一根红线从闻祈的心脏连接到自己身上,他每唤他一声,江稚茵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叫你名字就可以了吗?”他说。
闻祈的耐性到了极致,但是又觉得不能在这里,会弄脏他的衣服,于是又点头道:“再加一句。”
他凝噎许久,话语仿佛是从喉咙深处使了好大气力才挤出来:“说你不会再丢下我。”
侧边小夜灯又自顾自地灭了,卧室窗帘不停拂动,窗外海棠花将落,鸟雀惊起。
江稚茵突然安静,闻祈松了和他相扣许久的掌心,带着掌心的湿热汗意抽了一张纸巾。
“闻祈。”他喊出声,稍稍抬了头,正对上面前人的脸,双手捧住他的头,目光仍旧聚焦不到他眼睛的位置,却能找到他的唇。
含住,辗转,呼吸交替,舌尖的缺口也得到了满足。
然后他说出那句他期望的:
“我不会再丢下你。”
脖颈绷紧,大口喘息,纸巾满溢,寸止结束。
第41章 金鱼
江稚茵才知道闻祈还在别的地方戴了钉。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他只是耳洞多了一点,没成想连肚脐和舌尖上也都有。
倒不是说他介意这些,只是想到闻祈之前说的“他很恋痛”的话,注意力就难以自制地转移到他的腹部,闻祈说话的时候他就皱眉盯着他的舌头看。
但这两个位置都比较危险,通常是他还没盯出一个好歹来,闻祈就自己先忍不住亲上来了。
没谈过恋爱,不知道男人的意志力居然会这样薄弱,亲吻的欲望克制不住,射□的时候倒是很会控射。
但他现在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
江稚茵实在头大。
他在五一假期那几天终于下定决心去配了新钥匙,把以前那个旧的留给闻祈用,然后拎着行李箱说:“我放假要回去几天陪陪我妈,你在家待几天,电话联系。”
闻祈微笑表情绷了几秒,破天荒地没直接说“好”。
“其实我――”
这话说了半截就被他截住:“你跟过去也没有地方住啊。”
“邓――”
“他那个车库已经卖出去了。”
“马――”
“小马那里只有一张床,你跟他挤?”
第四次的时候闻祈刚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江稚茵就比了个叉:“酒店也不可以,你知道五一假期的酒店多贵吗?我们家现在太穷了。”
他指了指自己和闻祈,又指了指玻璃缸的鱼:“两个人,一缸鱼,唉,实在是养得很吃力。”
“……”
闻祈闭了嘴。
他利落地把行李箱提出家门,摆一摆手下了楼,闻祈就掀着窗帘守在窗户边看,江稚茵挥手让他别看了,他假装没看见。
江稚茵看着窗户边上的他,叹一口气,住在一楼的唐爷爷跟他混了个脸熟,问他要回家了吗,江稚茵笑着点了几下头。
徐婶这时候从楼梯道里走出来,正带着小儿子去上补习班,跟他打了声招呼,叫小儿子把袋子里的苹果给他捎过去一个。
虽然这楼破破烂烂的,但是住户都是很好的人。江稚茵坐上高铁的时候啃着苹果想着。
江琳五一也在家歇着,江稚茵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里的宫廷剧,手里帮忙摘着葱,江琳洗过手以后坐到他边上,似乎斟酌了很久,才告诉他:
“我联系到他了。”
江稚茵动作一顿,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妈妈口中的那个“他”会是谁。
他唇角动了一下:“那很好呀。”
江琳拎起篮子里的葱,抖了几下,眼皮往下垂着,语气极度平静:“他跟他奶奶生活得挺好的。”他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停滞下来,“有时候相安无事也是一种幸福。”
江稚茵看向江琳的侧脸,听见他紧接着说:“他现在有自己的家人了,我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他把我赶出去了,想想也是,何必打破现在的平衡。”
江琳把话说得委婉了些,实际上他直接被拒之门外了,那个孩子非常不待见他,说着“既然已经把他丢给奶奶了,又何必在这么多年以后跑去假惺惺”,然后直接在他面前把门摔上。
这是他自己的错,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自己活该。
江琳沉默良久,把掐掉的葱根扔进垃圾桶,一副疲惫的样子:“现在这样就很好,他过得也很好,我又何必去讨人嫌,有你陪在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在他们谈话之间,热播宫廷剧的片尾曲都结束了,电视开始推送起各种广告,江琳拿起遥控板换了台。
江稚茵“嗯”过一声,不知道能发表什么意见。
熟悉的家里回响着欢快的电视广告声,江稚茵看着家里的一切,感觉自己霎时间回到小时候,江琳下班后第一时间去学校接他回家,那时只有半人高的他会第一时间背着一颠一颠的书包,踩着塑料板凳去开冰箱拿汽水喝。
他抖了抖篮子,拎到水槽里把择好的菜又冲洗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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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跟闻祈说的话完全没有用,他回到滨城的那天下午,闻祈就发了一张订票页面的截图,说他有急事必须马上赶回来。
明明在这边没有什么亲人,滨城能有什么急事让他一秒都等不及?
在他这么问了以后,闻祈简短回答:
【用户136】“想起好久没去王奶奶坟上烧香了。”
【用户136】:“老人家的香火不能断。”
江稚茵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允他过来,想着既然都回来了,不如就让他来自己家一趟,好好跟江琳把这事坦白。
本来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就是不知道现在就见家长是不是太快。
江稚茵对这种事情实在没经验,身边人也都没几个脱单的,更是取不到什么经。
他在下午出了趟门,先去小马住的地方转了一圈,站在大铁门外看见他正举着一个手电筒蹲在守门的田园犬面前给狗喂饭,用宽厚的手掌摸着大狗的头,像以前老马摸他的头一样。
江稚茵没有过多打扰,他想着再去找找陈雨婕,但陈雨婕家现在终于攒够了换房子的钱,搬了新家,再没有茶牌室的胡牌声,也没有满地的烟头和瓜子壳,今天晚上应当会好好吃一顿家常饭。
于是他也不好去突然拜访。
邓林卓跟他老爹一起出去旅游了,还开那辆面包车,后备箱里搁着各种生活用具,喜得他发了好几条朋友圈晒自己的旅行日记。
江稚茵耸一下肩膀,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干脆提前去高铁站等闻祈。
他是下午六点半到的,那时候天色将晚,他只身拎着那个熟悉的行李箱出来,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江稚茵心里突然踏实了,像踏出去的一脚稳稳踩实在地面上了。
他狐疑问着:“就这么几天你还拖这么大一个箱子?”
闻祈回答:“没别的行李箱能用。”
他的话一直不多,有意提起话题的时候就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江稚茵一直在走神想事情,回答得也不认真。
这点很容易就被旁边心思敏感的人察觉到,闻祈撇开眼,又变安静了。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比较热了,滨城的气温上升到最高二十五度,江稚茵在路上没走一会儿就感觉到燥热。
车站都是假期回乡的人,还有从外地来旅游的游客,将车站围堵,行李箱的车轮声三百六十度环绕响起。
等车的人很多,闻祈的手指轻轻敲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在看着江稚茵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天晚上在车里,成蓁说的话。
一旦想到“江稚茵可能是成蓁的妹妹,成国立的女儿”,心脏里就像迅速燃起了一阵青烟,缓慢膨胀扩散,呛到咽喉,只觉得喉头发痒,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在江稚茵第一次有了“妈妈”的时候,他被丢下了。
不知道如果有第二次,他是不是又会像以前一样走得爽快,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再给他放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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