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蓁扶额叹息:“咱家算是完了,尽往家里带狐狸精了。”
她还挺纳闷的:“之前还说恨死他了再也不要见面了,这又发生了什么你就变了?”
“我也不知道。”江稚茵捂着脸上的被子,做了几个深呼吸喘气,“其实我认真思考过,当时那么生气,不是因为那些不痛不痒的小孩子时期的日记,我只是从这诸多事情里提炼出一点,他跟我在一起可能并不是因为爱,我喜欢上的好像也只是他摆出来的一个漂亮的木偶。”
“可能是出于小时候养成的执念,可能是欲望,或者像你说的,是因为我身份高了、有钱了,总之好像不是因为爱,我总是觉得,爱或喜欢都是坦诚的。”
“所以我不相信,世上会有人一边撒谎一边爱人,不相信撒谎是为了更好地维系一段感情。”
江稚茵掀开脸上的被子,挪着身子靠坐在床头,直到现在都不太懂:“而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喜欢的到底是真的他,还是假的他,所以之前他这么问我,我都答不上来。如果我喜欢的也不是真实的他,这感情就好假,虚无缥缈的,他每天焦虑得不行,担心怎么继续装下去,我天天疑心他怎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变来变去、阴晴不定,大家都好累。”
成蓁认真听完,又反问:“那你现在看到你想要的真实了?”
空气静默良久,江稚茵缓慢眨动双眸,抬了抬手,伸出两个指头比了比:“一点点吧。”
“有矛盾还是很需要沟通的,我不想他跟我解释的时候我固执己见地不去听,这样有可能错过很多彼此之间敞开心扉的机会,所以每次他找我,我会尽力做到心平气和,大家一起把想说的说完,提出各自的诉求,寻找解决方法,或妥协或坚持。最后可能能磨合好,可能不能,那只能顺其自然了,至少我在这段过程中证明我已经尽力。”
在各种人际交往中,总是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摩擦的,人生下来就像是刚出厂的零件,可能在边边角角的地方还带着毛边,在和别的零件嵌在一起的时候被那些毛边所刮伤,但又会在长时间的交往中磨平,最后找到自己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没有谁生下来就是绝对完美的恋人,江稚茵也不是,都是在逐渐改变自己的想法的,大家都太年轻,冲动就爱了、冲动就气得分手了,回头再想想,矛盾都是早就积累下来的,只是到了那个爆发点上。
两个人多多少少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闻祈人格中有不小的缺陷,而在他明里暗里表达出他的患得患失时,江稚茵也没太当回事。
江稚茵把自己都说困了,裹了裹被子,闭上眼睛,声音小得要被吞进喉咙里:“其实,我和他都不想过早放弃,都在改了……”
她看见了闻祈不完美的地方,闻祈也看见她的,能接受就能和好,不能接受就和不好。
但是大家都抱着想往前走一步的念头,所以还是希望对方眼中自己不完美的那部分能够小一点、再小一点。
成蓁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情感问答,摇了几下头,叹出一口长长的气,心说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哪里会考虑这么多。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那个时候完全没想过要稳定地跟谁谈恋爱吧。
这天晚上的事,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瞒了下来,闻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人发现,早上阿姨一敲门,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早饭还是她们三个人一起吃的,电视里播着新闻,是成国立的习惯。
江稚茵正琢磨着怎么跟他再提一遍自己要搬出去的事,成国立一大早就开始喝茶,然后率先开了口:“别一直偷偷观察我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好歹跟人家见一面,我就同意你搬出去跟养母住。”
成国立最后还是退了一步:“没谁说就一定是相亲,见了面就要发展,你就去当交朋友一样聊两句,要是你没走丢,现在保不准跟人家关系多好,又不是催你谈恋爱,抗拒什么?”
成蓁想为江稚茵说两句:“何必非得――”
成国立横她一眼:“她不去就你去。”
“那还是辛苦妹妹跑一趟吧。”成蓁的话拐了个弯,假笑一下。
江稚茵:“……”
成蓁偷偷给她发了个消息:“没办法了,我毕竟谈着呢,不好做这种事,再犟,老头子又得催我分手了,烦得很。”
江稚茵回她一个微笑表情包。
成蓁:“反正闻祈这个月不是都待在霖城吗,你去见面他又不会知道,见完也没有以后了,对吧?”
之前两人约定好互帮互助,成蓁也为她解过几次麻烦,她怎么也得回报一下,在挣扎好久以后,江稚茵关了手机,还是应了下来。
好歹现在互帮互助了,也能把江琳接到海城来一起生活了,免得她老担心。
就是不能让闻祈知道,不然事情一定会变得很棘手。
第72章 入沼
海城与霖城之间需要途经过滨城,闻祈没有跟团队一起走,说自己要在滨城歇个脚再去霖城。
王樊好奇问他要去做什么,闻祈没有回答,不觉得跟他说了有什么用。
邓林卓开着大面包车在机场门口接他,闻祈坐上车以后把车窗拉下来,一路上的风呼啦一下灌进来,邓林卓把车载音响的声音开得很大,吵得人想睡一会儿都不行。
他叽叽喳喳的:“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知道提前一天说,非得上了飞机才通知我一声,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闻祈把脑袋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你有事可以拒绝。”
“我能有什么事。”邓林卓跟着音乐哼起来,“无非少睡几个小时觉。”
他踩了刹车等红绿灯:“不过你回来做什么?也没住的地方啊。”
“我今晚不住这边。”闻祈淡漠答着,“看一眼就走。”
“看什么?”
闻祈沉默良久,没正面回答,只说:“把我放到西郊山头那块儿就行了。”
邓林卓明白他的意思,试探着问:“你要去王奶奶那儿?遇见事儿了?”
闻祈不说话,邓林卓也没法撬开他的嘴让他说,只觉得心累。
他的飞机是晚上八点到的,从机场开车到西郊又花了两三个小时,邓林卓担心等闻祈下山就没车了,在他摔了车门往下跑以后,邓林卓叫住他:“要我等你不?这乌漆抹黑的,你出来打不到车怎么办?”
闻祈随意摆了摆手:“不用等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
“什么意思?”邓林卓震惊了,又看了眼这荒郊野岭的,“你打算趴在老太太坟头过夜不成?”
闻祈慢慢转回脚:“我可能要待好久,你能等得住?”
从高中毕业以后,闻祈就不常来这边了,也是因为忙,又扎根在海城去了,没什么时间回来,邓林卓从他这句话里琢磨出一点别的意思,于是多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都听不到什么闻祈的真心话,这人藏得太深了,也不知道在顾忌什么,真有点儿事也就指望着在坟头跟王奶奶吐露一下,一个地上一个地下的,其实说了也没太大作用,但闻祈只愿意跟老太太说。
邓林卓假装无所谓,故作轻松的:“那总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吧?你去吧,我窝在车上睡一会儿。”
他没想过跟过去,一跟过去,闻祈估计就说不出口了,邓林卓觉得就让他在那儿待一会儿算了,免得憋得难受。
邓林卓把车灯打开,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裹着外套假装睡觉。
闻祈在车门外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以后才缓慢挪动脚步,按照熟悉的路线爬上了山头。
这个点儿没人会来,山包上除了几颗老松树和丛生的杂草,就只剩下一个坐在小板凳上举着手电筒的胖子。
闻祈在远处站了一会儿。
其实现在已经不能用胖子来形容马世聪了,自从马爷爷去世以后,他瘦了挺多,在废品站也干了不少活儿,个子高,变精壮了。
闻祈靠近了一些,马世聪摆弄着手电筒照照他,喊了他一声“哥儿”。
“谁带你过来的?”闻祈问他。
马世聪又把手电筒摆回去,拖拖沓沓地说话:“我自己过来的。”
“本子上说,今天要找王奶奶给哥儿过生日。”
闻祈的生日不是九月八号,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
他是九月八被带去福利院的,闻祈的生日最开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个儿也不喜欢谈以前的事,也很讨厌那一天,所以从不对外说。
一直到很后来,江稚茵、陈雨婕、邓林卓三个人都走了,马世聪因为没有手续,那时候还留在福利院里,所以只剩下他们俩和王奶奶待在一起,闻祈哪一天出生的,也就他们三个知道,估计连闻春山都不会记得这种事。
最后福利院要被拆了,王奶奶才急急忙忙把马世聪送走了,让马爷爷捎着养,院子里就剩下闻祈和她,闻祈不愿意走,他那时候说他要等茵茵。
王奶奶去世好久了,闻祈本来以为马世聪这脑子也记不住事儿,没想到现在倒是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记得自己真正的生日是在今天。
他很天真地问:“哥儿你买蛋糕了吗?”
“没有。”
“你煮面条了吗?”
“没有。”
“那你来干什么的?”
闻祈席地而坐:“没地儿待,来找王奶奶说会儿话。”
“哦。”马世聪呆呆道,捂住耳朵,“那你们偷偷说吧,我不听,我保守秘密。”
闻祈没吭声,马世聪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又移到他耳朵上的助听器:“哥儿你耳朵还疼吗?”
“不疼。”
“哥儿你――”
闻祈嫌他话多,打断:“能闭一下嘴吗?”
马世聪慢吞吞把后面的话小声说完:“……等到知音了吗?”
闻祈怔了一下,马世聪看不懂他眼里的复杂,但也安静下来,没再叽叽喳喳的了。
山头上的草扎着两个人的脚腕,马世聪挠了好多下,还是痒,最后把脚翘了起来,手里握着手电筒,把墓碑上的字照亮。
他好奇:“你不是想跟奶奶说话吗,你说呀。”
“在心里说了。”
“心怎么说话?”
闻祈不耐烦:“就那样说。”
马世聪:“嘴长着就是要说话的,什么都不说的人就像死了一样,像老马,像王奶奶,死人才不说话,哥儿你还活着吗?”
“不知道。”闻祈嗓音发干,“死了吧。”
“你老骗人。”马世聪说,“老马说,骗人的小孩不招人喜欢的。”
闻祈收敛视线,承认:“我确实讨人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和知音都喜欢你。”马世聪嘀咕,“但是她们应该都有原因吧。”
“喜欢你的原因。”
闻祈眸子闪动一下,马世聪突然想起什么,抬着手拍脑袋,握着的手电筒就摔到地上灭掉了。
于是只能听见萧瑟的风声灌过山林,看见那些长长的野草晃荡身躯。
马世聪苦恼:“奶奶之前给了我东西,我好像弄丢了。”
“什么东西?”
“一些写了字的纸,奶奶让我寄出去,我寄了吗?”他垂头丧气,揪揪头发,“要是老马在就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能交给马世聪干的事情应该也没太重要,闻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拨了拨王奶奶坟头的草,叫马世聪下山去找大林子。
“好吧。”马世聪答了一句,又喊了他一声,“哥儿,生日快乐。”
山上只剩下闻祈和那块皲裂的石碑,闻祈靠了一下,心里想着,是啊,究竟是哪点讨人喜欢了。
那么多人厌恶他,怎么偏偏有人看见他值得被爱的那部分。
不仅是王奶奶和茵茵,连邓林卓、卓恪方,包括小马也是。
闻祈搞不懂。
他心下一动,突然有难以抑制的渴望,于是摁开了对话框,想给江稚茵发一条消息,随便什么都好,至少在今天,在世界上没人知道的生日这天,能跟她说上几句平常话。
但对话框的光标闪动好多下,终究还是只留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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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工作日都待在学校,成国立跟人家约的是周末,江稚茵被迫起了个大早,成国立指挥成蓁贡献自己的衣帽间,江稚茵见到高跟鞋就连连摆头,说这辈子再穿高跟鞋就是要她的命。
明明说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不是相亲,但看成国立那态度,就是按相亲去为她准备衣服的,出门前还再三叮嘱她不要太甩脸色,就算不喜欢,也不要不尊重人家,至少要好聚好散,不能让两家面子上挂不住。
就算成国立不说,她当然也不会那么做。
对方叫徐正希,看起来还是挺板正的一个人,有点不苟言笑的样子,好像是做风投的,一直也不说话。
江稚茵也不说话,两个人一路沉默,她一直在心底重复念叨:这样的尴尬有一次就够了,下次任家里那俩人再怎么说,她都绝对不妥协了!
徐正希看上去不太热络,江稚茵猜测他也是被半推半就逼来的,还兀自松了一口气,这下应该是连认识一下的必要都没有了。
结果江稚茵这口气还没呼完,对方语出惊人:“下次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再一起出来玩。”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
在这儿拿个叉子叉西兰花吃也叫“出来玩”?那有点大可不必,她现在简直如坐针毡。
“我感觉大家都挺忙的吧,这种爸妈促的局没必要占用彼此太多时间。”江稚茵好脾气笑笑。
徐正希讶异:“是我主动找你父亲提的见面,我们也好久没见,小时候你经常溜到我家找我,可能你不记得了。”
那么久远的记忆怎么可能还记得住……
他低一低眼睛:“你小时候黏得像块牛皮糖,现在确实变了好多。”
江稚茵说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然后尴尬地叉起一块西兰花塞进嘴里嚼,视线落到远处。
古典钢琴乐烘托着气氛,外面的天很阴,从夏入秋,气温总是多变,云也结成一团团的。
餐厅中央放着一个很大的玻璃鱼缸,里面有不少小金鱼,纯色和斑点的都有,灯光还不断变换着,水波粼粼,看起来漂亮,但不少的金鱼都竖起了鳞片。
同时不同地,霖城的实验室里,王樊把脸贴在玻璃缸上,指着里面的鱼问:“这鱼怎么长得像个松果?”
闻祈只看一眼就知道:“炸鳞病。”
每一个鳞片下都窝着水泡,病灶点发炎溃烂后形成鼓包,看起来只是张开了鳞片,实际上下面都长了烂疮。
王樊“啊”一声,惋惜:“那能治吗?”
闻祈移步到窗边把窗户推开,直白说:“看上去有观赏性,但都坏完了,基本只能等死。”
窗户外的那片天是灰色的,乌云滚滚,阴翳蔽日。
闻祈的右眼皮很突兀地跳动几下,有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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