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起来的话,就不生你三天不来见我的气。
——对不起——肯定是记恨我十年前和你犟嘴说不害怕吧?
对不起——我承认,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
怎么一直不停止呢,他颤抖的想。
还在往外涌,五条悟感觉自己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鲜血——其实这肯定是错觉,他见证的死亡比战争中的士兵还要多,红几乎是天天都会见的颜色。
按理说心早就磨成刀铁了,别说别人的死亡,十年前他就不会因为自己要死了这件事而感到恐惧了。
但是——现在怎会如此害怕?
他感觉自己都在发抖,大脑还在努力保持着镇静,而身体却完全不听控制。
轻轻的,他告诉自己,轻轻的抱起来,不要弄疼你。
你最怕痛了。
轻轻的——
但是你想睁大的被鲜血糊住了的眼睛,被红色浸湿的睫毛,和唇角努力上扬的弧度。
都让他快崩溃了。
别笑了啊——
满足什么了?这样莫名其妙的死掉就满足了吗?
难道是傻瓜吗?
肯定有很多遗憾啊——我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我可不会帮你完成,我不会把你的墓碑涂成蓝色,我才不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不会和你说每天发生的好玩的事情——所以——
——所以……
——求求你了
——不要死
不要死啊。
第13章 她也不要我了
“情况很不好,”家入硝子说。她说这话时并没有指望能得到对方的回答,因为自从把人送进来以后他就没开过口。不过出于医生的原则,硝子还是每过一段时间就汇报一下病人的情况:“依旧是那样,每隔一个小时身体就开始衰弱。”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头低着,胳膊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并拢,白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看不出来对方此时心情如何。
硝子也没有看他,她的目光都在病床上的少女身上——其实这个年纪说少女并不准确,不过强大的咒术师面貌是很难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变老的,对方几乎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和五条悟一样。
但是很可惜,的的确确已经过了十年了。
现在她躺在病床上,身上倒是比昨晚送过来时干净了——是五条悟一点一点擦的,清理的时候她几乎以为五条悟要哭了,因为他连手都在轻微的颤抖。
“我猜你要不要去换套衣服。”硝子说。
其实这个气氛并不适合开口,更何况五条悟根本不讲话,不过硝子还是说了,因为他的衣服上斑斑点点的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毫无疑问血迹的主人是躺在床上的那一位——昨晚把她抱回来后,五条悟几乎是一直这个姿势坐在那里,以至于衣服也是脏兮兮的。
但是出乎硝子的意料,对方居然开口了,只是没有回答家入硝子的问题:“虎杖悠仁呢?”
“哦,”硝子惊奇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知道关心一下学生:“身体没有大碍,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醒过来。”
五条悟“嗯”了一声,没有再讲话,医务室又陷入了沉默。
现在时间已经不太晚了,她昏迷以后差不多过了二十四个小时,这二十四个小时内五条悟什么也没干,他的电话响过一次但很快就被关机甩到一边了。
硝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对方:“上面让你七点去开会,打你的电话一直没接,打到我这里来了,让我提醒一下你。”
他终于有了很明显的情绪上的反应,只不过看起来并不是正面的。
五条悟抬起头,他没有缠眼罩,苍蓝色的眼直直的就望向家入硝子,有一瞬间家入硝子以为对方会杀人,但他并没有,只是没有情绪的开口:“那他们胆子很大。”
家入硝子明白对方的意思。
趁五条悟不在做了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居然还不怕死的敢让对方见他们。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硝子把头转到了窗外,避开了他的眼睛:“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句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大概是被刚刚那一眼吓到了。
她咳了一声,然后才继续说:“高桥氏出了问题,不属于咒术界的政府高层有人抓住了他的错处,现在情况很不妙,你身为五条家的家主,有些决策得由你决定。”
五条悟就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自顾自的把目光移向了病床上,床上的人脸色苍白,连唇也是苍白的,这种状况他甚至没办法欺骗自己对方只是睡着了不愿意醒来。
他站了起来,硝子吃惊的看着他,但五条悟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拿棉签沾了水,润了润病人的唇。
好在唇是软的,被润湿之后也带上了一点红晕,看起来比刚刚好了很多,这缓解了一点他内心无名的焦躁,他试探性的拿手轻轻的碰了一下脸颊,确定了仍然是热的。
没有死。
他微妙的松了一口气。
但对方身体周围的咒力已经很轻微了,五条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快要死掉但不会化为诅咒的咒术师都是这样,咒力和生机一样开始衰退,直到彻底停止呼吸。
不会的。
他对自己说。
不会的。
可为什么不会?他亲眼看见的死亡难道还少吗?生命的脆弱性他不是再明白不过了吗?
窗户被猛烈的风撞得啪啪响,他烦躁的把头发往后捋,不过单从声音还听不出来他此刻具体的心情:“麻烦你看管一下了。”
家入硝子很想笑一下,然后嘲讽他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
但是她笑不出来。
因为情况真的很不好。
反转术式只能维持一下对方的生机,效果很短,几乎每过一个小时她的身体就开始衰败,这种衰败是从内脏开始的,也就是说,即使真的死了,如果不去探测她的呼吸,从身体表面上来看也只是一个病弱的少女陷入了沉睡。
然而反转术式还可以这样吊着她的命多久,这是一件未知的事。
门被关上,动作的轻的就像是怕惊醒睡一样。
而这正是家入硝子担心的另一件事情。
如果真的撑不下去了,五条悟是否能接受对方是死了而不是睡着了呢?
她的目光久久凝在了那张苍白的容颜上。
风很大。
五条悟将衣领竖了起来,没有墨镜屏蔽信息,苍天之瞳几乎将能看见的所有信息都塞进了他的大脑里。
六眼,可以让他掌握整个世界。
但他握不住自己的世界。
他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他生来是神子,注定是五条家主,常人向往的一切他都有。
但他永远留不住自己想要的。
好像命运在戏耍你,告诉你我给你权利给你财富给你强大的力量给你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但你不配拥有爱,你注定孤独。
他打了个寒噤,感觉有点冷,不过这种冷说不定是件好事,比如可以让他清醒一点。
狂风夹杂着零零散散的雨扑到他的脸上,五条悟感觉自己面前的世界模糊了一瞬间,是因为雨滴落到眼里了吗?
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发现的确是湿漉漉的。
好吧,应该开一下无下限,因为雨下的比看起来的要大。
理智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仍旧一动不动。
好熟悉啊,他一边想一边困惑的盯着脚下的这条路。
真奇怪,这里是石板小路吧?
那些会被吓飞起来的鸟呢?
没有。
没有飞鸟。
他恍然才想起来今天下雨了。
下雨天是不会有飞鸟的。
也不会有太阳,更不会有墙角的花。
风好像刮的更大了,他闭了闭眼睛,那些杂七杂八的信息在他的脑子里乱晃,他试图用乱七八糟的信息把那个念头驱走,但是效果适得其反,那个让他暴怒的想法反而更清晰了。
以后也不会有她了。
耳边有风呼啸的声音,像一个尖叫哭吵的婴儿,树枝痛苦的摇晃着,绿叶哗哗的声音伴随着雨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然而这些声音在这个念头清晰时都逐渐远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五条悟终于再一次清楚的意识到。
以后也不会有她了。
门被“哐”的一下撞开,巨大的声音使会议桌旁的众人纷纷抬头看去,来人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衣服上大片的暗红色凝结在一起,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没有人说话。
他就好像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多狼狈一样,大大咧咧的坐到了他的座位上,把腿翘起来,声音带着几分轻浮:“我还以为他们会亲自见我,结果还是不敢吗?”
通常重大事件会由各当家主人在另一间房间里,他们会躲在屏风后面就像烂透了的橘子躲在光滑的皮后面一样。
会议室里众人是彻彻底底的安静,只有空调呜呜的声音彰显着时间没有暂停。
但没有人主动开口。
五条悟扯了扯湿透了的衬衫,湿衣服紧贴着皮肤,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像是一团自由自在的云朵被塞进杯子里一样。
“继续说啊。”他一边很不爽的把湿发往后捋,一边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么一群人,这场会议他迟到了有半个小时,进来之前也能听到他们议论纷纷的声音,怎么他一来就不说话了。
“不是你们让我来开会的吗?难道会议的内容是比谁更沉默吗?”五条悟纳闷的看着他们,问。
空气终于有了一些杂声,细细碎碎的。
他往后靠了靠,但并没有真实的碰到椅子,表情平静的等待着哪个蠢货率先开口。
听声音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正常,只是看起来样子有点乱七八糟,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白衬衫上的暗红色在雨水的浸润下往外晕开,像一朵盛开的糜烂的花。
终于有人轻轻的咳了一声,讲话的底气很不足:“我们这边的意思是……她的事情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
“哦,”五条悟说:“所以谁的事情不是意外?虎杖悠仁吗?”
太直接了,大家都卡住了。
为什么调开五条悟然后让一年级们去解决特级咒灵,目的应该很明显,上面做这件事的时候未必想着有多隐瞒,一个不可控的学生而已,五条悟没有理由因为这种事和他们拼命,但是多牵连的那一个人就不一样了。
她纯属是意外。
没有人开口,五条悟也不急,慢慢的晃悠着手里的皮筋,是你来东京第一天晚上从楼上扔给他的那个,五条悟有一直戴在手上,因为听说小女生都会送男朋友皮筋,他是个十分自我的人,就算你不是那个意思他也觉得就是那个意思。
过了一会,又有一个人颤着声音说话了,但却没有提这件事,而是生硬的换了个话题:“……关于高桥氏,上面希望能够听到你的建议。”
哦?
五条悟惊奇的坐直了身子:“问我的意见吗?”
“随他生死啊,”他说:“经济的问题自己解决啊,没有谁让他做这么多蠢事吧。”
其实是意料中的答案吧,但是和上面的想法不一致,讲话的人紧张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颤颤巍巍的说道:“但是,上面的意思是,政府说不准手里还有其他家族的把柄,如果这件事选择退让的话,就有可能马上会有下一个被搞垮的高桥氏。”
啊……真是。
“这么有自己的想法还问我干什么?”五条悟问。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和平时一样带着点调笑的意味。
然而空气更寂静了。
在座的各位都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话一样缩起了脑袋。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知所措。
他冷淡的看着这些人,蓝眼睛里没有情绪。
为难这一群人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们只是被推出来的代表,主谋不在这里。
五条悟当然知道。
他用力的绷紧神经,试图继续维持平静的假象。
可心中的怒气像是火焰一样,火可不管周围的野草是不是无辜的,一旦点燃就只管去燃烧,直到整个世界都只剩焦黑。
冷静,冷静。
他重新往后靠,把眼睛闭上。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他闭上眼时悄悄响起,每一句话他都听的清楚,全都是“这可怎么办”“怎么向上面交代”之类的无聊话语。
并没有人关心这种任务是否合理。
当牺牲者不是自己时,蛀虫们不会意识到改革的必要性。
低语声越来越大,有一瞬间五条悟错以为这是风在撞击门的声音,随后他意识到自己是在会议室里,这个处于中间的房间是不会有狂风来偷袭的,所以只是错觉。
错觉。
他希望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错觉,他的衣服上没有沾满鲜血,她此刻也不躺在病床上,而是在美国随随便便和哪个朋友一起开心的购物。
“上面需要您一个态度。”有人忽然大声开口,他回过神来,睁眼望去,是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中年男人,对方神色肃重,五条悟注意到他耳边夹着一个耳麦,他挺着胸膛像是得到了什么底气一样,语气不卑不亢:“我们这边的意思是,既然几家利益是一体的,就没必要节外生枝,在这个考量之上,您需要给几家人一个明确的态度。”
啊……态度。
这不是好办嘛。
他微笑了一下,态度看起来很温和,就在黑色和服的中年男人以为事成了微微松了一口气时。
五条悟猛地抬脚踹翻了会议桌子。
“给你们一个明确的态度?”在众人的恐慌尖叫中,他笑着重复了一遍男人的话,苍蓝色的眼讥讽的扫过瘫软在地上的几个人,他的脚仍然踏在侧翻的桌子上,语气冰冷:“这就是我的态度。”
外面的雨伴随着风敲打着窗,现在是晚上九点半了,天黑透了。
家入硝子忧虑的看了一眼开门的男人,几乎是前脚对方闹完会议室,后脚校长的电话就打到她的手机上,因为五条悟还是不接电话,她刚刚和校长说自己不知道他去哪了,结果下一秒对方就推门而入。
他的衣服还是和下午一样脏兮兮的,去开会居然连衣服也没换,而且神情也很冷淡。
五条悟走过来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声音没什么起伏的问:“还是一样吗?”
真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家入硝子克制住自己抽烟的冲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
“内脏依旧在不停的衰弱,”硝子说:“我不确定她的实力能否打败特级,但我不认为这是特级造成的,这更像是一种消耗过多导致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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