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情愿的蹙了蹙眉,但在那双浅色瞳仁的注视中,还是不由自主的顺着对方说道:“……人类的怨恨,恐惧……”
“普通人的,”铃木羽燕纠正道,脸上浮现了几分厌恶:“只有普通人的才会。”
“……”
你张了张嘴,却反驳不了她。
是的……咒术师是不会诞生咒灵的。
“您知道吗?”她说:“我的人生……我全部的痛苦……”
铃木羽燕急促的喘了一口气,苍白的脸颊晕上一些不正常的红晕:“我很恶心吗?”
这话简直驴头不对马嘴,你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盯了你几秒,笑了一下,声音又放轻了:“……他们不喜欢我。”
“他们拿东西扔我,在我的本子上乱画,他们故意扯坏我的辫子,在我的桌子上倒满垃圾……”
“我的童年,我的青春。”她说道:“我上学的那段时间。”
“当然啦,”铃木羽燕声音又轻快了一点:“我已经休学一年多了——您别这么震惊,我休学并不是因为这些不公平的待遇。”
“他们……为什么?”
问这句话的时候你其实并不太明白自己在问什么,你被那庞大而沉重的情绪已经压垮了,你几乎看到那个懵懂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哀哀哭泣。
她轻轻的“啊”了一声。
“因为我是个……不知羞耻的人。”
“……这正是不幸生活的开端啊,”她近乎感慨的说道:“我九岁的时候……”
显然这段回忆并不美好,对方陷入了很长的停顿,在长久的静默后,她才又慢慢开口:“……我被家里的用人……”
啊……
这就是这家没有佣人的原因吗?
你的心细细微微的颤抖起来——一个女孩,一个儿童,一个孱弱的孩子——
“您不必露出这种表情,”铃木羽燕微微笑了:“我并没有被怎么样,有人救了我。”
“实际情况是并没有被怎么样,但是人们口中就不一样了。”
她露出一点近乎讥讽的表情:“我的母亲被谴责——因为她不该没有照看好孩子——她带我出去,但是在她买东西的时候,我被骗走了。”
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那像一场噩梦……我现在也感觉自己好像还没有醒过来——他们批判我的警戒心太低了,我不该跟着用人走掉,谴责母亲不该聘用男用人。”
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无伦次,又沉默下来了。
太阳已经渐渐落下来,昏黄的光跃动在她浅色的瞳仁里,晕上一些说不清的悲伤。
“总而言之——全毁了,我的确被猥亵了,她的确不够称职——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在人们口中更严重,她不配当一个母亲……我呢,我——”她笑了一声:“我是一个不知羞耻的人。”
可是你做错了什么?你几乎是立刻就想反驳她,但铃木羽燕就像是知道你要说什么一样,轻轻的说道:“——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您要这么问吗?”
她摇了摇头:“您听说破窗效应吗?”
“在干净的地方扔上垃圾……很快那里就会变成垃圾堆,第一个扔垃圾的人一定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她神色冷淡的说:“就像第一句辱骂开始——就没有结束了。”
“在九岁之前,我学画画,跳舞,弹钢琴,大家都夸我很厉害,”铃木羽燕张开手掌,看着阳光从指缝间滑过:“九岁之后……他们说我只是为了勾引别人。”
她的手也很漂亮,细长柔软,但并没有什么茧子,你看出这双手应该之后是没有再继续练画画或者钢琴了。
“我是为了勾引别人吗?”她语气尖锐:“我不能恨他们吗?他们不恶心吗?”
“我做错了什么?”铃木羽燕近乎自言自语的说,她真的想听你回答吗?你不知道,你沉默着,就像从前的那些时间一样沉默着。她忽然侧过头来,直直的看着你:“如果换作是您呢?您会不怨恨这个荒唐的世界吗?”
荒唐……
的确很荒唐。
“我——”你张了张嘴,但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回答——你会怨恨这个世界吗?
你——
你没有资格回答。
“……我很抱歉。”但最终你只是无力的说道。
“……”她盯了你几秒,又慢慢重新把头扭过去了,声音很轻的问:“您为什么要道歉呢?”
“因为——”
因为你只能听着,却无法改变什么。
无能无力。
你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这个词时还是理子的死亡。
她和灰原雄不同,她是的的确确死在你面前的。
上一秒你还天真的以为你们赢了——下一秒她……
她就死了。
你……
你只能睁着眼睛看着。
“也不是全都是不堪回首的记忆的,”铃木雨燕语气柔和的说,但这样的语调里却隐含着更深层的绝望:“他们要看看我多不知羞耻——所以他们把我锁到教室里,要扒光我的衣服——但她救了我。”
“她救了我。”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眼睛里却盈出泪意:“不是一次。”
“您知道吗——我以为自己得救了,我没恳求过别的,我只希望和以前一样,她还活着,这就够了,难道这是很过分的要求吗?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呢?”她绝望的问道:“为什么总是我呢?”
“我从来没有恶意的对待过别人,我也从来没做过恶毒的事情——但为什么总是我呢?”
为什么总是我呢?
“咒灵——咒灵!明明该死的人是我,但她推开了我——为什么不让我死?我早就该死了!”铃木羽燕近乎崩溃的问道,她谈自己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但说起爱着的人时,却是要碎掉了的感觉。
“她在我面前死了——浑身是血,胳膊被折断了,眼睛还睁着……对我说快跑……”
你打了个寒噤。
理子……
理子也是在你面前死的啊。
就在你背过去,和夏油杰说话的时候——理子死了。
那是一颗很简单的子弹,你在五条悟睁大的清澈眼睛里看到了。
你简直觉得自己要窒息了——那些曾经的,你痛苦的回忆像是无边无际的海水一样淹没了你——是你的错吗?如果不是,为什么都是你?
你不是说自己要当大英雄吗?
你救得了谁啊?
告诉我——你救得了谁!
“我这一生都是失败的——无力——全是无能为力,我能做什么呢?倘若我能做些什么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做的。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像面对自己失败的人生一样——我失去的那么多了,为什么要让我连最后的希望也失去呢?”
是——为什么呢?
“这里留给我的只有痛苦。”
……只有痛苦。
只有痛苦。
但是……
但是……
但是也有很多美好的记忆。
你记得五条悟很不耐烦的嚷嚷,也记得夏油杰嘲笑你的样子,还记得硝子对你露出头疼的表情……
你记得咖啡店的那个姑娘在马路边轻轻问出的那一句:“你没事吧?”
你记得……
“您被真实的感激过吗?”她轻轻的问你:“您不觉得离开这里才是更好的选择吗,他们有什么好爱的呢?”
你……
你不知道。
“您爱人类吗?”她尖锐的问道:“您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意义吗?”
“……”
世界仿佛陷入了寂静。
你头痛欲裂——你做的事情没有意义吗?很多年前五条悟也是这样问你的——有意义吗?就算将尸体带出去了……有意义吗?
这些人活着有意义吗?
什么是意义?
你回来——
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疼痛和恐惧像是一只大手死死地攥紧你的心脏——你又回到了那十年里吗?你没有一点长进吗?
你还是没救的了想救的人——
“——拜托。”
是懒散的,不耐烦的——五条悟的声音。
“聊够了吗?”
这声音就像一个大锤一样将你从无边无际的思绪中陡然敲醒,你一下子清醒过来,征愣的转头看向门口。
怎么会是……五条悟?
他蓝眼睛冰冷的暼了一眼铃木羽燕,又慢悠悠的望向你。
“我来接你咯。”
五条悟神态轻松的朝你挥了挥手,一点也没有擅自闯入别人家的自觉,大摇大摆的靠着门槛,山本田跟在后面唯唯诺诺,看起来是被狠狠威胁过了。
啊……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你仿佛又恢复了呼吸的能力,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下,然后你缓缓将目光移向铃木羽燕。
她半侧着头,不愿意看过来。
“……”
方才被勾起的汹涌情绪仿佛还没有平息,你下意识的将手掌抚在胸口处,沉默了一会。
这是很熟悉的感觉,过去十年里,你总是若有若无的被带入这种情绪中。
诱导性的咒术么……
你觉得自己的心脏仿若掉进了冰窖,你知道有一些事情在你面前慢慢铺开——但你要选择逃避吗?
你定定的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声音放轻了。
“……明天见。”
依旧是昨日你们走过的小道,只是今天太阳未落,黄昏的光点缀着染着绯红的天际,轻飘飘的洒向人间,连路边杂乱的灌木丛都看着有一些别的风味了。
“项链被取下来了哎。”五条悟看了一眼你的颈间,抱怨道:“你不会反悔了吧?”
“别说废话。”你推了推他的胳膊:“你怎么突然来找我?”
“很明显吧,”他用一种毫不害臊的口吻说道:“想你了呀。”
“……”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
“好吧,那你现在见到了。”
“可你看起来不像见到我很高兴的样子。”五条悟郁闷道:“只过了一天你就厌倦了吗?”
你停下脚步,他下意识的也跟着停下,蓝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你。
你盯着他。
五条悟。
六眼神子。
咒术界无敌的存在。
“……你觉得……”你说:“你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意义吗?”
“……”
夕阳的微光融在天空一样的瞳孔里,他有一瞬间征愣,但很快笑了起来。
“这个问题你不是替我回答过了吗?”
“有吗?”
“虎杖都和我说了啊,你说我不毁灭世界只是因为喜久福。”
“我猜的,是这样吗?”
“也不算是?我大方一点,为了你喜欢吃的冰激凌也可以不毁灭世界。”五条悟淘气的笑了一下:“当然啦,也可以是为了路人的目光。”
“和女朋友手牵手走在街边,然后单身狗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超棒的吧!”
分明是恶趣味吧?
但恶趣味本人显然不这么觉得,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又打了一个很响的响指,一副想到什么的表情说:“如果世界毁灭了,不就没有成人用品——哇!”
你恶狠狠的拧了他一下。
五条悟可怜兮兮的揉了揉胳膊,委屈的抱怨道:“我在认真的回答你哎。”
“我也在很认真的回答你。”你冷漠的将话题从‘成人用品’转到正轨:“你难道以为是我笨蛋吗?”
他轻轻的“啊”了一声,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别装了,”你冷冷的说道:“你今天早晨特地和我说不要乱跑——你知道我会来这里吧?”
“……什么嘛……你不是还是跑来了嘛。”
“我要是不来,怎么发现你知情不报呢?”你冷笑道:“我身上的咒力流动是不是又变复杂了。”
虽然是问句,但你用的是肯定语气。
“……昨天已经恢复稳定了,今天是又变复杂了。”他不情不愿的回答道:“我也没有知情不报……只是一些猜测。”
你仰起头看泛着红霞的天际,陷入了沉默。
现在你多少是明白了一点。
昨晚五条悟不来找你不单单是因为不想让对方发现你……也是不想让你看到她。
他当时一定是以为铃木羽燕是你的朋友。
但显然他也是突然意识到的,否则不会带你来这场宴会……是什么时候?
你想起之前五条悟敲开门瞥向铃木羽燕时,对方微微颤抖的瞳孔。
是恐惧。
“你看见她了,你对她动了杀心——对吗?”你说:“因为你发现她是个咒术师。”
六眼能看见咒力的信息——这是普通咒术师所不能看见的,刚见到她时你也没猜到对方是咒术师。
所以你有一瞬间的松懈。
仅仅只是这一瞬间的松懈,就让你开始不可自拔的联想到过去……你的朋友,你最后悔的事情。
你甚至已经有了逃离的冲动。
但这只是在刚见面时有一点松懈。
“假如……”你说:“……有这么一个人,在我最伤心的时候出现了,帮助我……陪伴我……我完全信任她。”
她是不是完全有机会……让你没办法脱离那些痛苦的回忆。
让你没有回日本的勇气,让你陷入自我厌弃,让你再也担不起咒术师的责任。
你无意识的打开手机,消息页面上关于“F”的依旧是置顶,在上次你回答她的问题以后,她再也没有找过你。
夕阳的余韵映在发着亮光的手机屏幕上,反射到你的面庞。你盯着那个“F”的备注,一时间觉得自己完全陷入了茫然。
她是你的好朋友——是你那十年里最信任的人,她在你最迷茫的时候出现,她教你怎么适应异地生活,她让你慢慢的稳定了下来。
但这一切只是一场阴谋吗?
“……”
五条悟侧过头盯了你一会,然后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的眉心一点点皱起。
你刚刚才被诱导性的引发负面情绪,现在又陡然意识到了残酷的真相——这显然不是你目前的心理状态能承受的起的。
“别想了,”他用手摁住你的肩,语气难得沉静:“只是猜测,还有很多疑点,首先这样做的有什么意义吗?既然她以前有能力诱导你的情绪,为什么现在不自己来?假借于他人之手不是更容易暴露吗?”
“……去年之后,”你的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我就没和她见过面……你觉得,是她不想和我见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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