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顺平又抖了一下。
眼睛若有若无的撇了他一眼,于是他立刻又挺直了身子,装出不害怕的样子,只是说话时声线颤的不像样:“咒灵……就在里面吗?”
“啊……”你凝神静气感受了一下,回答:“就在楼上。”
理论上来说应该要由他自己来解决的——如果是真的测试的话。
但你带他来的并不真是为了测试,何况他太弱了,即便会一点咒术也弱的不像样,如果不在旁边稍微看着一点的话,很轻易就会死掉吧。
“你想过死亡吗?”你说。
他微微怔了一下,那双黑色的,和灰原雄如出一辙的瞳仁茫然的看着你,多天真的一双眼啊,看的你觉得自己的心脏处又开始传来密密麻麻的痛。
“当咒术师,很容易死的。”你眨了眨眼睛,微笑了一下:“在选择自己的道路之前,要有足够的勇气才行。”
他跟着你,没有说话。
你踏上楼梯,皮靴踩在光滑的瓷砖上,发出响水,在空旷无人的环境下,连你的声音都是不冷不淡的:“你要握紧你的武器,你要比常人更坚定,你要更习惯于面对恐惧,但是……”
已经走到走廊处了,咒灵的气息愈发浓重起来,说不清的臭味混合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刺激着感官,你清楚的感受了它愤怒的情绪,带着病人对生的渴望和不甘。
“不要死。”
你说。
汗水顺着吉野顺平的下巴落在脖颈间,连带着略长的碎发都全被濡湿了。
这里并不热,甚至说很阴冷,但他太紧张也太害怕了。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于咒灵的杀意。
它和人类长的完全不一样,鱼一样的眼睛,青色的皱巴巴的皮肤,比鲨鱼还要密集的尖齿,这些特征毫不例外的彰显了对方非人的身份。
但是——
但是明明真人不是这个样子。
咒灵是这种恐怖的存在吗?
极其快速的在地上翻了个滚,躲过那只比他身体还要粗壮的爪子,宽大尖利的指甲在地板上刮出长长的痕迹,吉野顺平剧烈的喘了一口气。
好可怕……好可怕……
“吃药……吃药……”
非人而又腥臭的低语声叠叠而来,仅仅为四级的咒灵只有进食和攻击的欲望,它不关心自己是什么东西,也不关心面前的人和它有什么区别。
撕碎,咬噬,吞咽,贪婪,怨恨……
这是它仅有的本能。
吉野顺平用长刀将自己支撑起,绷着脸,他刚刚躲避的并不算及时,小腿上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剧痛和死亡——如果下一次躲避不及时,被割裂的会是哪里?
他并非没有渴望过解脱,在被围堵到墙角一拳一拳的锤在脸上,沉闷,不断绝的疼痛让他痛苦的蜷缩起来,但比疼痛更难以忍受的是充满刻薄,嘲笑的言语,比刀尖还要尖利的割在他的心脏。
我不是……废物。
我不是招即来挥即去的狗,我不是懦弱的垃圾,我不是没有人爱的可怜虫……
但他只能竭力的护住自己的头部,在他们的笑声中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捶打。
他一边想死,一边想活。
在遇到真人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获得了力量,他只要……只要付出一点点东西,只要替对方做一点点事情,他可以获得拯救……他可以被救。
狼狈的用长刀抵挡住下一波攻击,他感觉自己的内脏要碎掉了——我还能站起来吗?他问自己,他甚至没有力气继续握住这把刀,但是……
“你要握紧自己的武器,你要比常人更坚定,你要更习惯于面对自己的恐惧。”
不能松手……
不到死的那一刻,他都不会松手!
他不是废物!
恶狠狠的借着墙壁的力一跃而起,他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劈身下去——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看到了很多东西,妈妈担心又忧虑的眼睛,新同学灿烂的笑……
还有蓝发人形咒灵逃走时对他露出的表情。
“……”
躺在地上衣服都破破烂烂的少年闭着眼睛,黑色的头发浸着汗水和鲜血,你将长刀插入鞘中,走近他,本想说些什么,但在看清楚他的表情时却语塞了。
是眼泪啊。
晶莹又脆弱,就如同人类本身一般。
可他为什么哭呢?
“已经结束了,”你犹豫的俯下身,拽了拽他的烂成布条的衣袖:“没事了,咒灵已经死了。”
吉野顺平把头侧过去,依旧不肯睁眼,只有努力咬牙绷住的哽咽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此刻的情绪。
这下你是有点不知所措了。
你心思虽然细腻,但是因为本身很强大,几乎没有在对抗咒灵时遭受过挫折——被打败是这样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吗?
“没关系啊,”你竭力思索组织自己脑子里的词汇,磕磕绊绊的安慰他:“你之前只是一个普通人,才训练了一个星期,能有这样的成果已经很厉害了。”
的确是这样,你从一开始压根没指望他能赢,你只是想带他见识一下咒灵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而已。
况且对方的表现已经出乎了你的意料。
他的喉咙里泄出一声哽咽,看起来因为高强度爆发已经完全失力了,但仍然紧握着长刀,胳膊颤抖的抵着地面半坐起来。
“我拼尽全力了……”吉野顺平说,红通通的眼睛积蓄起泪珠:“我好没用……”
你安静了一下。
“单凭□□来说人类本就孱弱,人类强大的从来不是赤手空拳的战斗力。”
长而昏暗的走廊上,护栏已经因为刚刚的斗争而碎裂弯曲了,连门都烂了半扇,墙壁被咒灵破坏出一个很大的窟窿,地上粘着细细长长的血迹。
这些无一不彰显着刚刚斗争的激烈。
“我们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有一颗相信的心。”
你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坚定,回响在长廊里,让少年怔住了。
“因为相信,所以不放弃,因为相信,所以有不屈服的决心,因为相信,所以能够得到拯救。”
这种相信固然盲目傲慢,但仍然可敬。
“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吉野顺平。”你笑了一下:“如果刚刚没有你劈下的那一刀,我不可能来得及救你。”
是假话,你没有不靠谱成这样,何况区区四级咒灵。
但你愿意说这个谎。
他的眼睛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像一只小鸟,你没忍住敲了敲他的头,在少年茫然的眼神里眨了眨眼睛:“这不是你第一次直面咒灵,和上次感觉怎么样?”
“啊……”他咬着唇,怔怔的看着自己张开的手掌,一个星期下来,原本细腻的手心已经长上一层薄茧,如今更是添了密密麻麻的伤痕,他试着握了一下拳头,果然感受到细细碎碎的痛意:“咒灵……是这样的存在吗?”
他看到的,名为真人的蓝发咒灵……也是这种存在吗?
少年困惑的黑色瞳仁直直的看着你,你也报以同样注视:“和野兽的本能是捕食一样,咒灵的本能是破坏,因人类而产生的东西,最怨恨的也是人类。”
“咒灵是这样的存在,”你肯定的说道:“至少目前来看,他们都是这样的存在。”
你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目光在对方流血的小腿处停留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你应该见过了吧?拥有智慧的咒灵。”
“……你是说……真人吗?”
“他叫真人吗?”你有点意外的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有点慌张的把眼睛垂下,于是你笑了一下,并没有追究下去:“特级咒灵基本上都拥有一定的智慧,因此也更强大,更狡猾。”
“……狡猾?”
你一边注意的放慢脚步,让他能不被落下的跟着你,一边回答:“对,拿那位真人来说吧,他无论从外表还是智慧和人类的区别都不大,但是如果因此而对他放下戒心的话,那很愚蠢。”
“人类自己都对同类抱有恶意,何况是以屠杀人类为乐趣的种族呢?”
吉野顺平没有接话。
他怔怔地停下脚步,望向打开门的诊疗室。
你顺着他的目光往里面看去,也怔住了。
一具女人的尸体。
死者仍然大睁着眼睛,惊惧是那双褐色的瞳仁里最后停留的情绪,胳膊的残余混着浓重的血液滚在一边,连身体上也有被撕咬的痕迹。
但这里怎么会有尸体?
本能的捂住学生的眼睛,你惊疑不定的又看了一眼诊疗室,确信不是幻觉。
报告里明明很清楚的写了只有一只四级咒灵,无人被困。
捂住眼睛的手掌有清晰的湿润感,他把你的手扒开,你不知所措的看了看自己沾着眼泪的手心,又看了看吉野顺平发白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小腿处的痛意越来越明显,他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但仍然努力的试图呼吸——其实单论伤势并不重,可沉重的愧疚和做错事情的慌张让他觉得无处可逃。
“这也是……咒灵杀的人吗?”
其实在电影院里有见识过,只是那时太快了,也太暗了,被变成怪物的人类在他面前就算死去也很难共情,何况他当时被满心的憎恨和愤怒蒙蔽了眼睛,他渴望得到报复的力量,却在这种被诱导的恶意中忘记了自己。
“……嗯。”你说:“……别看了,先回学校找硝子吧,这里会有人来处理。”
四级咒灵所在的区域即使是辅助监督进来也不会受到很大影响,你强行把他的头扭了过来,蹙了蹙眉:“如果要当咒术师的话……你要习惯的。”
这样说话大概太残忍了,但是这是必须要接受的事实,如果不能足够坚定,会很容易走上歧路。
而你正是不想让他走上万劫不复的这条路,才会带他来直面咒灵。
“杀戮是咒灵的本性,就像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一样,他们屠杀时也会有快感,对咒灵抱有期待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他脸色惨白,亮起的眼睛也逐渐暗淡了下去,过了许久,直到快出医院的时候,他才嗫嚅着,低低的说:“如果已经有了错误的选择……”
“错误的选择并不可怕,咒术师也不是正义的存在,我们虽然看起来很特殊,但究其根本也不过是普通的人类,因此动摇是难免的事情。”
已经是黄昏了,夕阳悬在远处的楼边,殷红色一层层的晕着白云。
在很久前的那个夏天。
你从店里离开,也是傍晚,夏风卷着热气一阵阵往人的脸上扑,原本就烦躁的心情在燥热下更烦躁了,无端的怒火卷着蠢蠢欲动的念头,让你无处可发泄。
走过马路后,你下意识的回头,在来往车流中看到那道站在玻璃窗后穿袈裟的身影,仍然刺眼的阳光在玻璃上反射出来,刺的你忍不住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眼时,那道穿袈裟的身影就像曾经没有存在过,突兀而又轻盈的消失了。
像是他不曾在那里注视你。
风又起来了,暖烘烘的,像是小猫撒娇一样蹭着脖子,你笑了一下,迎着夕阳,用力的拍了拍吉野顺平的脑袋。
“别怕,别怕,还有我在呢。”
第36章 小幸运
“看你的表情,事情很顺利吗?”
夜色明朗,微闪的光点嵌在丝绸一样广阔的天空上,一层堆着一层的叶子在晚风下哗啦啦作响,他的声音也在这种放松的环境下显得很是松散。
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过了头,看到他正在解自己的眼罩。
骨节分明的手微搭在眼罩与皮肤的衔接处,冷白的肤色与黑色的布料形成鲜明对比,你知道他的指腹间有一层层薄薄的茧,抚在皮肤上时会有轻微的粗糙感,这是他高专时学习长柄武器时磨出来的,到现在也依旧没有消除掉。
眼罩被很轻松的取下来了,他注意到你的视线,微微低下眉眼,看了你一眼,好笑的拍了拍你的头:“在想什么呢?”
“想你手上的薄茧……”你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回答,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的动作,立刻恼怒的晃晃头甩开他很不礼貌的手,在生气和提问之间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饶他一命,选择了后者:“你打架不是根本不用武器的吗?怎么高中时突然要学这个?”
好像是什么很奇怪的话,五条悟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这很难猜吗?”
咦……这话说的,很好猜吗?
就算很好猜,过去那么久了,你肯定什么也不记得了呀。
“当然是因为你不理我呀,”见你是完全想不起来的样子,他看起来就不太高兴了,甚至还有点委屈的样子:“想趁机和你说话,或者多见几面嘛……不过你那段时间好像都没怎么上课。”
所以明明很难得的全勤了结果根本没见上几面。
真是把他气死掉了。
你微微一怔。
这样说的话就想起来了。
那是一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当时东京很流行一款游戏,你排了很久的队想去买他的限量款周边,结果不仅周边没买到……
夏油杰喝五条悟打架的时候还把你的房间墙壁给弄塌了。
岂止不想理他们,本来心情就阴暗的你当时把他俩杀掉的心情都有了。
“是这样的,岂止不想见你们,”你诚实的承认道:“如果不是后面抽奖抽到了这款周边,大概我的暗杀计划已经成功实施了。”
“咦……好恐怖。”五条悟露出了被威胁到的表情,但很快又淘气的笑了起来:“你喜欢那种幸运吗?”
这不是废话吗?
到现在你想起那种抽奖抽中了的幸福感觉都忍不住咧开嘴笑。
回忆了一下那种感觉,你怅然若失道:“结果从那以后再也没这么幸运过了……果然运气花完了就不会再有了。”
五条悟没有应声,你忍不住纳闷的仰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是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长长的白睫毛微微垂着,柔软的光透过密密的睫毛映在蓝色瞳仁里,留下点点光痕。
似乎的确在思考什么高兴的事情,连唇角都微微翘了起来。
美貌的白毛布偶猫就算发呆的时候也在无意识的散发着魅力——可恶,说到底是为什么啊?他怎么又好看又厉害的?
你盯了一会,忽然灵光一现:“……你那个时候,是一直在跟着我吗?”
印象中,在你中了限量周边后,似乎在街对面看到过白色头发的人,但对方在人群中一闪就不见了,以至于你以为自己是花了眼。
现在想来……难道不是看错了吗?
被突然问话的人愣了一下,但是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而是绕开了这个话题,很不满的从侧面攻击你不应当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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