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场权利博弈,温家落得今日这般田地,是我当日做错了选择,输了便是输了,我亦心服口服。”
温朝易背脊挺直,接着说,
“那日上官绾宁找我商议战事,我提出声东击西,她最终同意的,有一夜的时间让我做出反悔,我没有这样做,只是将这一场押下身家性命的豪赌,我选择了安王。”
沈柠柠唇角上扬,笑意中不见讥诮,他却看出轻嘲。
她有预料,对她下手之人是谁,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嘲讽,升米恩斗米仇,成阳侯于温家有提携之恩,最终如何?
“上官靖于我温家有恩,但上官绾宁向来公事公办,自从上官靖身死,军权落入上官绾宁之手,她对我温家态度不似上官靖。”温朝易陷入深思,“现在想来,上官绾宁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在她眼中讲究情面不如实干理能入她眼,若当初我没有……”
若出征前一夜,幡然醒悟,将作战计划更改,上官绾宁没有死在战场,是不是后面什么也不会有……
牢房浑浊的气味,提醒他,可这世间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他后退两步,对着沈柠柠深深行大礼,起身后道,“我温某人醒悟太晚,欠上官绾宁及那五万将士的此生已还不了,唯希望沈家和上官家为他们正名。”
沈柠柠微微一挑眉,看着温朝易,鳄鱼的眼泪虚伪又假意。
他落得如此,他怨自己,但更恨安王,温朝易接着,道,“但圣上偏袒安王,如今时过一年有余,当日证据悉数已被安王的人清扫,沈国公府若想为上官绾宁翻案颇为困难。”
停顿片刻,道,“唯有去找慕容越,沈家与慕容家联手,上官绾宁及那五万人之死才能正名。”
看了一眼温朝易,凝眸微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朝易拉起左衣袖,微弱烛光照出上面狰狞的伤,“慕容越知道上官绾宁,必不是死于沙场,当夜就将我抓到上官绾宁坟前,整整抽了我一百鞭,若非我是他侄儿,我的命早就交待在上官绾宁坟前。”
嘴唇抿成一条线,扫视一眼密密麻麻的疤痕,沈柠柠微微蹙眉,慕容越此举是为何?
见沈柠柠表情松动温朝易道,“他为上官绾宁守孝已有一年有余,你们可派人去核查一二。”
可叹安王机关算尽,却还不知。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了快意!这就是当日父亲所言时运,他安王终究不会有时运。
达到目的,沈柠柠不欲久留,便向牢房外走。
虽然心中对于杀死自己的人已有预料,但确认之后,心中还是会有酸涩感。
身为上官靖的女儿,自幼习武,寒来暑往没有一日间断,她梦想能有一日能与父亲比肩,随他出入战场,保护身后的大燕。
渐行至大牢前,远远便看见拥在侍卫中的萧凌明,低着头躬身如今她易容的是萧凌明的侍卫福圆。
“福圆,近前来。”萧凌明声音轻缓。
刘顺不由多看两眼福圆,王爷今个对福圆态度不同啊!
纵然如今对圣上忠心见疑,信约被负,但……上官家立誓要守社稷,此心不改,心志不夺。
于安王相比,明王于大燕是最好的选择,沈柠柠隐下眸色,低头拱手行礼,“王爷。”
眉心微蹙,萧凌明看向牢门内,看来阿宁已见过温朝易,萧凌明道,“随本王回府。”
深夜的上京城,马蹄放大数倍,偶有打更人停下脚步,看着这群来势汹汹的人。
直到明王府府邸,沈柠柠准备随侍卫下去,这时刘顺让她去找王爷回话。
原本打算就此溜走的沈柠柠只能无奈地跟着刘顺走。
清风明月,凉亭烛火,远远就见着换作便服坐在摇椅上的萧凌明,少了平时在外的凌冽,倒是多了几分闲适。
还未行礼,萧凌明就道,“喝竹叶青可好?”
沈柠柠错愕,有问侍卫喝什么的主子吗?
对上萧凌明的墨眸,他的瞳仁黑如矅,点点烛火之下更加闪耀,透过这双墨眸,沈柠柠心下有种不好感觉,他或许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
还没等她回话,仆从们已端上来糕点,有玉露团,软糕,吉祥果等……
最后端上来的是玉露团,沈柠柠不由多看两眼,当年每每她随母亲入宫,先皇后就会提前准备玉露团。
沈柠柠心下微叹一口气,随即福礼道,“王爷金安。”
萧凌明虚扶沈柠柠道,“坐下说话。”
沈柠柠与萧凌明对面而坐,中间放着一碟碟糕点,淡淡的糕点香在浮动,萧凌明捻起一块玉露团放在沈柠柠碗蝶上,“这是按着母后扎记里的步骤制作而成。”
折腾到后半夜,沈柠柠确实也饿了,但却没有拿起糕点吃,而请罪道,“臣女不应该易容成王爷侍卫。”
风轻吹拂过凉亭,时辰静静地过,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有一瞬间,萧凌明才道,“先坐下吃点东西。”
沈柠柠抬眸,看不懂萧凌明的意思,应该是在大牢前就认出了自己,没有揭穿,只是私底下请她过来,想来是要问话,可见了面,却关心她饿不饿?
“玉露团不合胃口?”萧凌明声音轻缓。
吃下一口玉露团沈柠柠才道,“一如当初的味道。”只吃一口,沈柠柠便放下玉露团,问道,“王爷,你甘心吗?”
萧凌明微怔,他当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甘心吗?明明是嫡长子却处处受制衡。
“这些年,柠姐儿是第一个问我这问题的,”萧凌明推心置腹,“天不与我,我自去取。”
萧凌明这话中透出一种誓与天争,不信命数的感觉,沈柠柠眸光微闪,他与萧凌安同为建隆帝之子,同为嫡出,而皇位只有一个,成王之路上,任何一个登位的君主,都不可能容下嫡出兄弟,他与萧凌安永远不会有普通人家的手足之情。
第148章 无动于衷
沈柠柠的眸色极淡,看着萧凌明。
“柠姐儿为何这般看着我?”
他本就生得世间男儿容色之上,但别提,他刻意对你笑的时候,仿佛世间光华都不及他的笑。
她素爱好看的容颜,但此时却是垂下目光,与他四目相对,平淡的眼眸昭示着她无动于衷。
好一会儿,沈柠柠才开口道,“王爷是如何认出臣女的?”
萧凌明浅笑,“柠姐儿伪装必无出错。”说着微偏过身子,拉近与沈柠柠距离,“但独有的冷香,并非一般侍卫会用。”
他凑得很近,近到沈柠柠抬眸便能看清他眼尾那极为细小的黑痣似有一份魅惑风情,他的声音也不似从前,变得越发温柔,这种温柔像是某种能蛊惑,亦能拔人心弦。
奈何坐在他对面是沈柠柠,对皇家心生不满的沈柠柠,她没有躲闪,眼眸平淡如水,看了一眼萧凌明,沈柠柠道,“臣女谢过王爷提醒,若无其它事情,臣女告退。”
已站起身的沈柠柠正准备走,萧凌明却道,“柠姐儿留步。”
“王爷有何吩咐。”公事公办的态度,沈柠柠行礼问道。
萧凌明缓声道,“听闻老太君在为柠姐儿择婿……”
“王爷。”沈柠柠声音极淡,打断他的话,“许太医已将王爷的意思传到我府中,但请王爷听臣女一言,臣女于王爷不是最好选择。”
萧凌明微怔,迟疑片刻,问出,“你心中已有人?”
沈柠柠看了一眼萧凌明,读不懂他面露复杂的神情,只道,“沈家自跟随圣上,便注定沈家未来之路,这个时候求娶沈家女,实在不是王爷睿智明断的选择,若王爷一意孤行,圣上誓必会……”
“柠姐儿。”萧凌明打断她想说的话,圣上不会让他娶沈家女,他手上已有实权,再握有兵圣权,圣上怎能放心,圣上或不会对亲子出手,但沈家女留不得,最终这笔账沈家又会算在谁身上?
“王爷,”沈柠柠长睫煽动,眸光幽深,“目下,顺从圣上,亦是王爷最明德选择。”
留给萧凌明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沈柠柠施礼,转身融入夜色中。
萧凌明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笑出声,却带着苦涩。
“王爷,柠姐儿她……是怎么了?”刘顺完全没懂沈柠柠想法。
“她对皇家已有怨。”萧凌明轻叹一口气。
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心下早有准备,但当真正对上阿宁的隐忍的怒火,他心中只有阵阵钻心的痛。
他也有想过掩盖事实真相,将刘铮或者温朝易推出来作为‘真相’。
此事要做便要做到极致,让阿宁终其一生都不能发现。
因为任何有问题的细枝末节,都会引起她的猜疑,只要有点点猜疑,她必会一探到底,将身上所有怀疑合理解释才会作罢。
“王爷,当初咱们是不是应该将罪名推到温朝易头上。”刘顺后悔了,若是早这么做柠姐儿也不会迁怒于他家王爷。
“若那样做了,才是将她推远。”一片轻缓的叶子做在他肩膀上,萧凌明抬手拾起叶梗,轻搓一下,“这世间谁也骗不住她。”
与其费心思布局欺骗,不如琢磨一下,将自己变成她最佳选择,只要彼此身份转变,朝夕相处,他有办法捂热她的心。
这般想着,萧凌明捻起叶子,缓缓走向上高台,墨眸看向帝宫方向,声音在风中飘散开去,“目下顺从已无用。”
刘顺其实渐渐已猜到王爷心绪转换原因,记挂着柠姐儿的王爷才不是孤寂的殿下。
他盼有一日王爷能与柠姐儿修成正果,有了柠姐儿的王爷,总是明朗又带着温柔,连表情也跟着我起来,这冷寂的明王府不再阴沉。
萧凌明缓缓闭上眼,“她安全回府了吗?”
刘顺迟疑片刻,但还是如实回答,“柠姐儿去墓地看上官靖将军了。”
眼皮微颤,萧凌明浅呷一口茶,明明放了果片,却苦涩难耐。
她去找上官靖,只因为这世间只有她的父亲能懂她此时心中的苦涩,她亦无人可说。
从萧凌明府邸出来,披着月华,踩着月色,她去了看自己父亲的墓,墓园内葬的都是上官家人以及上官家的亲随,走过一个接一个坟头,这里躺着的人,哪个不是热血撒过沙场,最后一缕英魂为大燕。
直至走到并排的大小坟墓前,她才停下脚步,月华洒满地隐隐能看清小坟墓碑上的字‘上官绾宁’,她只看了一眼自己的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活着看见自己的坟……
风卷过沈柠柠发圈,微微侧头看向旁边大坟墓碑上的字‘上官靖’,她向来不是软弱的人,但此刻却很疲惫,已席地而坐,头靠在墓碑上,从脸颊传来只有冰凉一片,“阿爹,女儿来看你了,温朝易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阿爹,你常说你眼光好,说温朝易是可塑之才,可最后咱们做了什么,升米养仇人,喂出一个温朝易这个白野狼,
明明那是一场必胜的战,但温朝易却联合安王让我与五万将士死于沙场,”
声音平缓,将心中的话讲出,
“阿爹,事实证明你的眼光真不好,怎么会觉得温朝易这样的蠢人,可谓栋梁之才,他啊,就是个分析不清局势的蠢人罢了。
他也不想想,咱们成阳侯府能让温知书做上祭酒之位,何尝不能再让他温朝易再登高阶,可他却为了安王虚无缥缈的承诺做出愚蠢之事。”
唯有夜鸦回应她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暗哑。
“你是不是担心我为此生恨,做出出格的事?”
吹过的风带着她的话,良久后,沈柠柠接着说,
“你放心,你带我经历过人世千帆,看遍世间风华,我亦不是才识浅薄的无知之人,亦不是涉世未深的懵懂稚子,我心中虽有恨,但我也看得清局势,不会贸然而动。”
抬头看着天上皓月当空,声音没有起伏道,
“一开始我便有了猜测,这天底下唯一能颠倒黑白之人,就是那坐在高位之人,这也难怪那么多人,为了那个位置前赴后继……”
第149章 明王仁慈
于蝶案这几日将朝堂折腾得厉害,谁也没想到主谋竟然是华荣公主的驸马冯峰岭,宗亲按排辈分的未出五服的宗正中卿。这二位从十三年前起,就开始打造美人阁,送教养美人各个关系网中。
“余峰岭,温朝易等人被斩立决,但……安王只是被撸了封号,”阿绿探药剂汤温度的手,在回话的时候置在空中,安王犯了如此大事只是撸了封号,但还是皇子。
“温家女眷圣上如何处置?”沈柠柠半倚在床榻上,青丝垂在肩上,面上尽是病容。
阿绿回声道,“明王仁善,为犯事女眷求情,圣上最终免于参与犯事人员府上女眷追责,但是所有犯事之人府邸皆要被抄,其三代子孙不得入仕。”
闻言沈柠柠意味不明地轻轻‘嗯’一声。
在百官看来萧凌明宽厚又仁德,官员之间互送美人不在少数,在他们看来,差别在于有无把柄落下,但律法不容他们行径,明王却能以罪不及妻儿保全这些女眷,引得了百官的好感,与失了人心的安王比,萧凌明这就有了仁善之名。
于圣上而言,他要顾全大局,但更亦不欲深查,需要一个阶梯,朝臣不敢轻易递梯,因不知于蝶案背后牵连多深,怕日后成为被政敌,攻讦自己的把柄,而萧凌明给圣上递上来,让一切顺理成章。
不论是朝臣还是其他人,没有一个人不说他好,可是只有她知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他设下的局。
短短时限内,能将隐藏如此之深的案子彻查得清清楚楚,非常人能及,只能说一开始明王便已洞悉华荣驸马等人名下的美人阁,而发生的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如今安王吃尽苦头,他却捞尽好处,赚尽美名,谁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被利用干净,还在对他满口夸赞。
天牢里,温朝易接到圣旨之后,他敛衣躬身向沈国公府深深行大礼,“代我叩谢你家主子大恩。”
起身重拳打在自己下颚,一颗金牙崩落在地,他用力踩碎,里面是一枚极小的白珠子,他拾起用囚衣细擦干净,小心翼翼交给那日游说他的狱卒。
“交给你家主子,让她携此物去城南槐花巷酒肆,寻酒肆掌柜喜娘,他自会将东西交给你家主子,
再代我向你家主子进一言,若无万全把握搬到安王,别轻易交出证据。”
他是将上官绾宁之死的实情,告诉了沈柠柠,但他并不是完全信任沈柠柠,他在等最后的结果,只要留下温家的命,也就是说追查当年之事的人,亦有能力对安王出手。
这颗玉珠才是他真正的投名状,只望沈柠柠看在这点情面上,不要为难温家人。
悉数脚镣铐声,刺耳又沉重,此刻他才知道,他从未放在眼里,甚至世家不屑的沈家,也许才是这世间对建隆帝看似忠心不二的沈家人,或许才是最深不可测。
沈柠柠拿到温朝易留下来的东西,随意翻动下几下,便先将其藏于暗阁之中,狡兔三窟,她亦知道温朝易是留有后手,如今温府女眷能活,他已无牵挂,这些微薄证据,他死了再无人知晓,唯有交出于他,或许还能针对真正幕后之人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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