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隐隐有些哽咽,说不准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的职业做声讨。
她急声道,“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会为了病人尽心尽力,哪怕这个人是乔茉的亲人,是你女朋友的家人!”
在江肆的眼底心中,她就是那么个没有衡量、没有准则、没有界限、没有道德感约束的人?
但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所谓无声胜有声,只一眼,桑枝望着江肆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一切都明白了。
江肆沉默不语,不讲,是给她留了面子,不想有所回应的争辩。
桑枝突然觉得自己心下的某一处,正在小心翼翼珍藏的过往美好接连坍塌、破碎。
她从没有任何一刻,因为自己的私心关系,会对某个病人产生负面情绪。
她一直都在约束自己,要医者父母心,要谨言慎行,无愧于心的走下去。
是江肆不肯信她。
就像是三年前的那样,不愿意相信她会在贫瘠的土地上,亲自栽出一朵希望的花。
为苦难的人们撑起一片天,给毫无退路的他们提供一个可被庇护的安全港。
她从一开始就是错了,就不该期盼着会在冷漠如江肆的身上追讨一个满意的回答。
她又不是乔茉,怎么会被江肆护在心尖尖上?
“相信你?”
似是听见了笑话,
江肆嗤笑着转过身,站在昏暗的楼梯间内,即便离得近,桑枝仍然看不清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笑了下,别有审视的打量着桑枝的眉眼,“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桑枝怔了下,不明白江肆这是什么意思,后者则是极具嘲讽的倚靠在旁,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嘴角。
江肆扫眉看她,“还是日子过得久了,连你自己都忘了,你之前面对着同样的手术,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失败,会让自己的母亲极具痛苦的死在病床上?”
突然被江肆提及过往,霎时间,桑枝追忆起床上病重那人的枯瘦面容。
那一刻,她面如死灰,脚下不稳的朝后踉跄,好半天才站住了脚,彻底僵在原地。
她不敢相信的抬了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心寒,不明白他怎么会云淡风轻的揭开她过往的旧伤疤。
江肆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的过去,他正在肆无忌惮的拿捏她的痛处。
可对于江肆而言,回想过去种种,惹得他眼底冷意更甚,“你确实是个有孝心的,你妈临死前你还不忘趁着她最后一口气的功夫,借用她的手来逼我娶你。”
江肆字字珠玑解释恨意,提及过往点滴,更显桑枝卑鄙无耻做人无下限。
桑枝被他数落的面红耳赤,她张了张嘴,觉得喉咙有些发紧,“江肆,你胡说八道,你明明知道那场手术不是我的错,她是我的亲人,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会……”
可
是“害她”二字被江肆轻而易举的噎了回去。
“所以呢?”
江肆冷眼看她,极其不屑的讥讽道,“难道不是你亲手拔了她的氧气管?”
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一刻,桑枝呼吸微顿,觉得自己的大脑有着瞬间的空白。
她面如死灰,声音抖得厉害,“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让我怎么想?”
说着,江肆颇有烦躁的瞥了她一眼,又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闻了下,却没点火的捏在手心里狠狠折断。
“别跟我说什么尽力了,这样也是为了病人不会太痛苦,这是我亲人,我怎么会害她的这些场面话。”
他垂眸,语气添了抹凌厉,“明明还有一线生机的,你这样直接宣布放弃,跟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
顿了下,江肆掀起眼皮子,冷冰冰的看着她,“桑枝,你真的尽力了吗?”
江肆一声声的质问,逼得桑枝几乎要喘不过气般难捱。
她气的恶狠狠的揪着江肆的衣领,咬牙厉声反驳着,“江肆,你胡说八道!”
任谁站在裁决生命的位置上,亲自宣布骨肉至亲毫无生还可能的消息,其中滋味她比江肆还要痛和悔。
这同杀人无异,江肆怎么会觉得她狼心狗肺,乐在其中的潇洒?
她可以不计较江肆在其他事情上侮辱她,因为她曾对不起他,这是她自找的活该。
但在这件事情上,她不允许江肆胡说八道,恶意揣测她对家人的真心实意。
可她声讨的
威胁对江肆毫无杀伤力。
桑枝使劲了力气,江肆觉得喉咙被勒得有些发紧,他不挣扎,随着桑枝发泄。
只是未动声色的,漠然的扫了眼桑枝气红了眼的模样。
第39章 有
桑枝还是一如过去般的老样子。
她强拧着眉,试图隐忍着眼眶里打转着的泪水,想要咬咬牙撑得一副坚强无畏,被人戳不破扎不透的结实。
跟过去的脾气一样,倔的厉害,气的背地里两眼发白头发晕,也不肯识时务的服个软,为自己说上一句好话。
江肆觉得她是个蠢货,只有蠢货才不明白低低头就能有好果子吃的道理。
被气死了也是自找的活该。
“啊,对,我差点忘了,确实是我说错了。”
他笑了下,漫不经心的拉着桑枝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不费太大力气的就避开了她的敌对。
“程姨才刚咽气,桑延立刻将你接回了家里,还大张旗鼓的宣布着你的身份。”
江肆缓了语气,嘲弄道,“私生女?”
“桑家的儿子比你年龄还要小几岁,你竟然会是桑延对外养着的私生女?”
提及桑榆,桑枝一颗心都揪在一起,心里更是难受。
她当然不是私生女,那是她被迫无奈下被扣的一顶脏帽子,是她努力想要洗刷的耻辱。
江肆才不管她的真心假意,反正说说话而已,怎么说怎么做都可。
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但现实不会作假,现实就是桑枝顶着私生女的身份回了桑家。
没尊严的活着。
江肆明目张胆的,如同过去般翻脸似的,一下下的戳着桑枝的脊梁骨,不管最终结果如何的让她彻底难堪。
“桑枝。”
他突然叫着她的名字,“你说,你妈这会
儿要是还活着,她知道了这些事儿会怎么想,被人喊着第三者,她又会怎么看你?”
江肆一字一句,皆是直指桑枝为了攀附名贵,宁肯坏了母亲的好名声,也要挤进有钱有权的桑家过生活。
就为了摇身一变的一步登天,桑枝连做人的脸面都可以不要,甚至牺牲母亲的性命也要去讨好桑延,让他再无后顾之忧,自此夜夜好眠。
然而,“啪”的一声,走廊里传出一声脆响,江肆偏过头,侧脸火辣辣的疼。
桑枝气的如坠冰窟,整个人发抖的厉害,又因过于用力了些,她打了江肆耳光的手隐隐作痛。
“江肆。”
桑枝止不住的哽咽,“你是个混蛋,你明明知道那场手术……”
“阿肆!”
昏暗中传来一声惊呼,打断了桑枝未说完的话。
下一刻,手电筒的光亮自上而下照了过来,晃得桑枝下意识的偏过头去,有些不适强光刺激的眯了眯眼。
来人是乔茉。
她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分外心疼的踮起脚去查看江肆被打的侧脸。
“怎么样?”
乔茉扑到江肆的怀中细心打量,一边不忘紧张的追问着,“痛不痛,有没有伤到哪里?”
手电筒掉在地上,一束光打在昏暗中,将四周照的明亮。
桑枝轻而易举的,就瞧见了乔茉眼底的幽怨。
乔茉在明晃晃的抱怨她,为什么会出手打了江肆一巴掌。
为什么不打?
那是江肆自找的。
桑枝倍觉可笑,似是被这段
时间所遭受的委屈所击垮,她抬手恨恨的抹了把眼泪。
她嗤声道,“妹妹,我只是因为他嘴贱才打了他一巴掌,又不是拿刀子去捅他,我这力气不痛不痒的,能把他怎么样,你犯得着这么紧张吗?”
她是被江肆刺激的忍无可忍,是想要教训他不要盛气凌人的去揣测别人,去混淆是非黑白。
她只是用尽全力的给他一巴掌,不是要歇斯底里的去杀人。
乔茉又犯得着突然冲出来,无比矫情的,一个劲儿的查看江肆的脸有没有破相?
桑枝无比后悔,早知如此,她刚刚就该将江肆的一张脸抓花了才好。
乔茉被桑枝劈头盖脸的教训了一通,她被呛了个厉害,咬了咬唇,贴在江肆的身边有些埋怨着,“就算阿肆讲话不计后果了点,但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讲的呢?”
说着,她轻轻摸了下江肆被打的地方,“非要动手吗?”
动手?
令桑枝无比悔恨的是,自己没有早点给江肆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点的滚回去。
“得了吧。”
桑枝拽了拽自己的挎包肩带,人在寒冬的走廊里站久了,人自下而上的透着股彻骨的寒意。
她不想玩了。
临走时,她还不忘回头好好看着这对璧人。
“我可没你这么善解人意。”
桑枝这话是对乔茉讲的,眼睛却是看着江肆的,“可以无条件的伺候这位爷。”
真不伺候了。
她想,她和眼前这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的男人有着无法横跨的鸿沟。
天差地别的距离,将他们的所有都拉扯的越来越远。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路人,她也就别再费尽心思的朝着江肆热脸贴冷屁股了。
她看出来了,特廉价,江肆也看不起她,还拿她的痛苦当个可以折辱她的笑话。
没意思,简直是没意思透了。
她抬抬眼,同江肆那双漠然的眼睛对上,她瞧了半天,也看不出半分温度来。
这样也好。
桑枝想,反正她也没了跟江肆辩解下去的欲望,所以那些被掩藏起来的真相,那些被混淆在桩桩件件的破碎往事,也就不需要被提起来了。
她就当那个别人乐于看见的,为了追名逐利而卑鄙无耻的小人好了。
反正这些年来,带着有色眼镜看她的人也不少,明里暗地的骂不骂她,她都不痛不痒,没什么难受。
不争了,说多了自己也恶心。
想着,桑枝自嘲的笑了笑,敛眉,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不在给江肆,直接决绝的转身拔腿离开。
这一刻,桑枝心如死灰。
江肆眼瞧着桑枝的背影消失在破败的楼梯间内,看着她只身无畏的穿梭在黑暗中,寻找回家的那条路。
她的眼神很破碎,像是无比神伤似的,彻底失了原有的颜色。
是娇俏的、艳丽的、雀跃的、无比明媚的。
都不见了。
像是跟他争辩后失了全部力气,死气沉沉的,在他的视线内游离掉。
江肆眉头一蹙,只觉得心下什么
东西正在慢慢流失掉,他这一刻有些喘不过气的难捱。
偏偏乔茉凑了过来。
第40章 往
江肆没有料到乔茉竟然会一路找到这里。
他颇有意外,怔了下,弯腰将先前甩在地上的手电筒捡了起来。
他心事重重,一时间没拿稳,刺眼的明光稍晃了他眼睛,令他的视觉有些不适。
江肆蹙了下眉头,掉了个方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手上的玩意,发现手电筒的玻璃片碎了块。
不知道磕破的玻璃渣子有没有溅到桑枝的身上。
像是突然想起乔茉还在一旁站着,江肆一眼扫过,发现她正局促不安的揪着衣角。
他问,“大晚上的,你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江肆面色不改,垂着眸,一下下的擦着手电筒上沾染的灰尘,晃了晃,光束又亮了些。
破了也能用。
视线宽阔了些,就显得周遭景象更是破败,乔茉不安的咬了咬唇,不知该对江肆说些什么。
她该怎么解释着自己不请自来的出现,刚好撞见他同桑枝正纠缠不清的一耳光?
江肆沉默,她也不吭声,局促的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等着。
收拾好了,江肆将手电筒递还给乔茉,问道,“你走了,医院那边有人看管吗?”
乔茉犹豫了下,磕磕绊绊道,“有……”
乔家父女二人搭伙过生活,乔父一直病着,乔茉先前勤工俭学的赚医药费,家徒四壁,她身上没几个钱可用。
好在乔茉是个孝顺的人,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舍得乔父没钱住院养身体。
他早年没了双亲,见不得乔茉这么委屈
的活着,替她缴了医药费,又顺手请了个护工帮忙在医院照顾着。
说到底,能够花钱替别人消灾解难,江肆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麻烦。
反正他这个人孤苦伶仃的,除了钱什么都没有,能帮上乔茉也是好事一件。
只是巧就巧在市医院那边人手紧张,他花钱请人过去也要看对方有没有时间上岗。
他调人太急,能尽快腾出功夫赶来的护工,最快要明天早晨才能去病房里报道。
江肆花的钱最知道门路,今夜医院那边的特护病房里,无人上岗帮忙照顾乔父。
今夜全靠乔茉自己守着。
乔父白天刚做了检查,夜间病房里不能缺人手,可乔茉偏偏出现在这里。
精准无误的从黑夜里冲了过来,找到了桑枝的家,突如其来的出现,连他都有一瞬间的愕然。
才不是因为巧合,怕是她一路跟着他才找到了这里。
江肆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不动声色的戳穿了她的谎话。
乔茉一时间无地自容,忙避开他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低了低头,一张脸羞的通红。
不打自招。
江肆不太喜欢自己的私生活被人盯着,他不是犯人,不喜欢被人这样紧盯着不放。
更多的,乔茉虽然是他再谈的女朋友,但也只是女朋友,仅此而已。
没有其他的目的,更没有想要结婚的念头,身上就缺了些左右着他自由的权利。
可乔茉这么做,是明目张胆的公开怀疑,更是缺了些二人间
该有的边界感。
他既不满,也很不爽,只是抬抬眼看着乔茉无措的样子,他拧了下眉头,忍了。
乔父还病着,她一个小女孩,总是缺了些安全感。
江肆试图将心下升腾起的火气抚平,说不准是被谁闹得来了脾气,他的眼前总是晃着桑枝临别时的决绝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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