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青窈脸色一黑,单手拎起她就往屋里走:
“姓沈的,你给我自己洗衣服去!全是油!”
路过木人时,沈桑桑扁了扁嘴。
对着它大叫:“救命啊——木人爹爹——”
舒青窈略是一怔。
“爹”这个字,她一直都避讳着。
她无法给年幼的沈桑桑解释,也不愿承认沈清越已经不在的事实。
一时分神,她手指一松。
沈桑桑立马灵活得像只兔子,往旁一溜烟儿跑了。
跑时路过木人,还不忘扑过去抱住,“吧唧”一口。
“木人爹爹~谢谢啦~”
夜半。
舒青窈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沈桑桑倒是毫无意外的,睡得比什么都香。
她没有忧愁,没有烦恼,自由自在,像舒青窈和沈清越幼年时奢望那样的,恣意活着。
指尖轻轻掠过她稚嫩的脸庞,舒青窈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随后轻悄披衣,趿鞋走向屋外。
皓月当空,将一切照得尤为清亮。
山空荡荡的,舒青窈也感觉空荡荡的。
漫无目的地踱步,缓缓而行,绕过房屋时,她不经意地看了那木人一眼。
那边,空空如也。
第262章 终(3)
眸中一跳,她慌忙朝那边而去。
地面平整,好像从头到尾,就没有立过一个木人一般。
怎么回事……
“沈南风!”她四下茫然地望,“沈南风,你骗我!你出来!”
回应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夜风。
她站在那里。
像个可笑的傻子。
什么用心灌溉,就能收获……
如此低劣的糊弄孩童的话术,她竟然还深信不疑。
她早该察觉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沈南风在很早前便留下的局。
沈南风是逆天窥命之人,定然已经预料到,她和沈清越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
何必用木人来给她希望。
又何必再让木人消失。
就让它存在着,让它当桑桑的“木人爹爹”,不行么?
以往那无能为力的疲惫感再次席卷,她慢慢蹲下身去,抱着自己,用力抱着自己。
——窈窈?
轻飘飘的一声。
舒青窈讥笑着。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幻视幻听。
“窈窈。”
声音又近了些。
她猛地愣住。
心跳不受自抑地飞速跳起。
回头。
便看到月色下,那思念已久的熟悉身影,站在不远的地方,向她伸出了手。
她倏然起身,想也不想,提起长裙就往他在的方向一头奔去。
不管他是幻梦,是木人,是她臆想出来的虚无,还是山间精魅,毫不犹豫地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搂抱他的腰身。
……是……
……是暖的……
旋即,她的背上,也多了一道力量。
“窈窈,真的是你,”头顶传来沈清越带笑的声音,“我还以为,还以为要找你许久,没想到……”
余下的话,他无须再说下去。
此刻,只要静静相拥便好。
舒青窈久久都不敢放手。
她害怕自己这一放,又再次失去。
但沈清越却语气轻柔地安抚:“好窈窈,我不会走的,不会再走了。沈南风和鱼濯莲他们……”说到这里,他却又想不起来更多。
他的魂灵得以重聚,连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何。
甚至,他觉得自己的记忆缺失了许多。
比如,他为何要去京都;
比如,他为何印象里有一片猩红的天空;
比如,他意识弥散的最后那刻,看到的沈南风和一个如神女般圣洁耀眼的红衣女子,他不认识,却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舒青窈将双臂又收紧了两分。
沈清越不明白,她倒是明白了。
当年沈清越带她来取游线金针,沈南风就已经预知了以后。沈清越的记忆之所以停留在去京都之前,是因为那时的沈南风就从中做了手脚。
转念一想,她浑浑噩噩间被传到此处,还有生下沈桑桑后,做的那个奇异的梦。
一切的一切,都有所指向。
或许并非冥冥中自有天意,更是沈南风很早就为他们布下的局。
一个,连鱼濯莲都不知道的生局。
自宫中死,在璇玑生。
璇玑,亦是玄机。
心中忽有一道声音响起。
带着和善的揶揄:
——不错不错,能想到这层,也不枉我拼了老命和老脑子才设好这一切。不过,最终还是得姐姐协助,否则,双生蛊的作用,是发挥不了一分的。
舒青窈怔了怔。
看向沈清越。
沈清越却是毫不知情。
——别看他了,只有你能听见。毕竟你才是姐姐和我,最初选定的那个“中间人”啊。你放心,很快你也听不见了。我遗留下来的灵,只能支撑到你们相见这刻。
——唉~事到如今,我也就放心了。
舒青窈抿抿唇,试探着在心中问:
“那木人是怎么回事?”
——让你聊以慰藉啊。
“灌溉?收获?”
对方沉默了片刻。
咳嗽两声:
——让你无聊的消遣。
舒青窈:“……”
正欲声讨两句这活了两百来年的老妖怪的恶作剧,却听到沈南风严肃下来的声音。
——舒家的小丫头,你心中,可还有怨恨?
她垂眸,轻轻摇头。
——那便好。否则……
否则以她那极端的凶恶命格,不出十年,她将会成为第二个鱼濯莲。
沈南风良久都没有再说话。
正当她以为,沈南风已经彻底离开时,她忽然又听见,他似乎带了些祈望的声音:
——舒家的小丫头,你能祝福我和姐姐一句吗?
舒青窈:“?”
——哦对了,要反着来,越反越好。
舒青窈:“……”
深深吸了口气,她在心里默念:
“那就祝你们,魂飞魄散,游荡黄泉。生生世世,不得再见。”
沈南风哈哈大笑。
笑声渐渐远去,直至彻底无音。
“窈窈?到底怎么了?”沈清越的语气多了两分急,“我叫了你好几声。”
她敛回神思,摇头。
重新抱住他,声调软软:“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这样在一起~”
话音刚落,忽而听到脆生生的一句:
“爹爹!”
舒青窈心里咯噔一声。
这小家伙怎么跑出来了!
她嘴里可蹦不出什么好词儿!
果然,下一句便是:
“爹爹!你是木头成精啦!”
舒青窈一把捂住她的嘴。
沈清越诧异。
木头?成精?
窈窈素来是这般引导孩儿的?
不理解。
但还是温柔一笑:
“嗯……你说得对,爹爹是木头精。”
(正文完)
第263章 番外·竟夕起相思(50钻)
(贞元篇)
离那件事,已经去了三年。
贞元也折磨了沈南风三年。
她生生将他从血性少年磨得失去了棱角。
如同驰骋于沙场的战马断了蹄,翱翔于旷野的雄鹰折了翼。
昔日手握寒铁,英姿矫健,一笑能消融春雪的儿郎,如今却被捆缚在床上,日日夜夜,不着寸缕地遭受凌辱。
从最初的寻死,到如今的麻木,那双漂亮的眼睛似死人般的浑浊。
贞元终于也意兴阑珊。
身边的大宫女提了个建议:
——杀掉他。
反正前朝愈演愈烈的,好像也有谁发现她囚禁了沈氏唯一血脉的事,因此大做文章。
这样的情形,杀掉沈南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当她手里掂量着那把精致的匕首时,她忽而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
那件事后,她习惯了待在阴暗的房间。
更习惯看他被不同的人折磨。
最开始,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愉悦欢欣,到后来,她又会一阵一阵难受。
难受到,像是有人攫住她的心脏,不停地紧缩,叫她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她想过,是不是因为,现在他不咒骂她了,不咬舌了,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任凭谁,任凭浑身解数,都无动于衷。
可这样的原因,又让她觉得可笑。
沈南宁欠她的,沈南风来还,不是很正常么?
好歹她还留着沈南风一条命呢。
每每神思交错,她心底又会再生出莫名的烦躁。
难受得越久,烦躁得越久。
直到,她看到新来的陌生男人面露垂涎地,摩拳擦掌想要上榻时,心中仿若溃堤,有什么一泄而出。
“滚出去。”她红唇微分。
声音不大,可足以震慑那陌生男人。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茫然的顿了顿,慌忙踩回地上,退到她面前,磕头告退。
——连衣服都不敢穿。
她牵扯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看啊,这就是她,这就是贞元公主。
她的威信仍在,只是她已不是她。
眼神落去榻上。
沈南风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躺着。他的脸上,覆着一层纱。纱是轻薄的,透气的,当初第一次她这样做时,其实是不想看到那和沈南宁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可后来她发现,正因有那层纱在,前来的男人,从不会碰他的脸。
那层纱,像是他最后的尊严。
站在床畔,她静默地凝视了他许久。
久到,她神思恍惚,不知自己为何要站在这里,制止方才那个男人。
是厌烦了吗?
还是……
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
那,要哪样呢?
烛光摇曳,颤抖着,滚下颗颗蜡泪。无声的房间,连风都小心翼翼。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又或许是自己的呼吸声。
连自己都说不分明,为何会一点一点,接近他,双手撑在他的身畔,居高临下。
随后,她用手指抽掉那层纱。
在沈南风空洞的眼神里,蓦然吻住他的唇。
*
自那夜起,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在白日互相憎恨。
又在夜色里彼此纠缠。
像两条怨毒的蛇,分明骨子里都是薄凉一片,但可悲又可笑的,想要从对方那里汲取半分温度取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久到,某日早晨,她浑身难受,胃里一阵翻涌。
熟悉的晨吐——这样的感觉不会,她能记一辈子的——再次重来。
与之前怀有沈南宁的孩子时,她的心境截然不同。
那次是爱,是悲,是痛。
这次呢?
她也不知道。
大宫女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
这孩子,毫无疑问,一副堕胎药做掉是最好的。可说不清为何,她并不太想那样做。
渐渐变大的肚子是隐藏不住的。
何况也有一段时日没亲热。
得到一些自由的沈南风终于还是知道了她怀孕的事,但也没问,只是偶尔看一眼她的小腹,又收回目光。
这个孩子是孽债。
他们都这样想。
应该是留不长久的。
他们也这样想。
可到最后,这个孩子,竟十月期满,呱呱坠地。
听到孩子响亮的啼哭声那刻,沈南风死去多年的心,似乎在瞬间活了过来。
他抱着那软绵绵的婴孩儿,情难自禁地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们的……孩子……
她眼神深深地看着他。
又薄凉地讥诮:“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
笑意便在沈南风唇角僵了一瞬。
有些狼狈的,把孩子还给乳母,落荒而逃。
“公主……”大宫女小声喃喃。
“他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她冷静至极,“生下这个孩子,只是本公主想生而已,无关其他闲杂。”
“是……”
话虽如此,当她眸光落在那婴孩儿脸上时,眼前又不觉浮现出沈南风带着笑意的脸。
其实他……
他笑起来很暖。
翌日。
沈南风又像无事发生过一般,涎着脸要看孩子。
但她并不想给他好脸色。
他却一反常态地缠着她,不停道:“姐姐,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是我们的。”
每一个字,都像锥子在往她心上扎。
清醒过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做了什么荒唐事。
沈南风是沈南宁的弟弟,她居然……
好,这便罢了,她怎么能生下沈南风的孩子?
这不是孩子,这是他们的孽啊!
念起,动了杀心。
彼时沈南风已有些恢复。
察觉到她凛冽寒意,顿时将孩子护住,警惕道:“鱼濯莲,这是我们的孩子,你别想做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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