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叹了口气:“师父说了,幸好游线金针这东西,只要你不用术法,就不会有事。”
“胡说八道!”沈星楼不禁提高声音,“你身体里多了东西,能没事吗!”看向舒青窈:“不出一年,你的血脉会渐渐融掉,到时候骨软肉粘,混为一起,最终化为脓水。”
舒青窈身子一软,失声:“你说什么?”
空谷横去她身前:“小王爷,您别以为身份尊贵就可以乱诌。您才是胡说八道!我们师父是玉灵山上的濯莲真人,放眼玉灵山,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她懂的,比谁都多!”
沈星楼无暇去辩解,抓住舒青窈的手,牵住。
“你若相信我,就跟我走。”
施游线金针的,可以是大祭司南风,亦可以是南风离开后,他传授给的那些人。
但能解的游线金针的,世上唯有大祭司南风!
“濯莲真人……”
石墙内,突然传来一声遥远的呓语。
三人皆是一怔。
齐齐朝石墙看去。
“濯莲真人……濯莲真人……啊……我的头好痛……”
“是仪璇前辈在说话吗?”空谷看向舒青窈。
舒青窈摇摇头,又点头。
林宜萱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她确定。
眼下这个人的声音,不仅苍老疲惫,还带着拥有高深灵力的术者说话特有的空灵澄澈。
“仪璇……嗯……仪璇……濯莲……”
石墙内的声音反复呢喃。
舒青窈忍不住把手放上去,想再仔细感应一番。
哪知相触的瞬间,如同凭空掉下一颗炸弹般,里外皆是一声惊叫。
刹那,石墙的灵力消失了,里面的声音也消失了。
舒青窈身体往后一仰,失去所有的意识。
第108章 大祭司
“窈窈!”
“师妹!”
沈星楼的声音和空谷的重叠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眼,又同去查看舒青窈的状况。
舒青窈平静地躺在沈星楼的怀中,彷如熟睡一般。
空谷去探她的脉息,只一瞬,就如针扎似的弹开了手。
内息紊乱至极!
灵气化成千万根针,疯狂地在血脉游走。
沈星楼见他如此反应,已经猜到八九。将舒青窈横抱而起,转身要离开。
空谷绕去前方拦住:“你要带她去哪!”
“救命!”沈星楼脸色阴沉,“别跟小王说带她回玉灵山那样的蠢话,玉灵山要是能救,她早就回去了。既然你们没本事,就少来碍事!”
空谷气急:“玉灵山都救不了,那只有宫里的能救!莫说这里离云国皇都有多远,光是她的身份,就不能去!”
“用不着你操心,”沈星楼斜眸以对,“你要再拦,窈窈出了事,我必叫整座玉灵山陪葬!”
空谷张了张口。
玉灵山是术士门派,又不是普通人,哪有那么好“陪葬”的?
不过凌桑和师妹都叫他“小王爷”,有这一层皇族身份,自然有调动那些巡察司的能力……
悻悻收手,空谷站去一旁,但眉目依旧冷峻:“请小王爷,务必将师妹带回。”
“哼。”沈星楼冷哼一声,从密道而去。
与此同时,云奕和云绮都在皓月堂中。
一人在树上,一人在屋顶。除了环望四周,目光时不时落在枯井上。
见线轴有颤动,二人飞身向下,忙不迭地将沈星楼和舒青窈拉上来。
还未落地站稳,沈星楼就吩咐:“快备马车,去七星峰!”
七星峰就在云州城边界,从山麓而上,共有七座山峰,组成北斗七星状。这么多年来,世人都把七星峰视为天降神迹,多有膜拜,却从无人敢深入一二。
只因这七星峰常年山瘴缭绕,哪怕只在山麓休息,不过一盏茶时,就能感到难以忍受的,刺骨的寒凉。
但这地方于沈星楼来说,却有不一样的意义。
他的母亲桓蘅,便是葬身于此。
云奕很快去准备了。
沈星楼转看向云绮,吩咐:“去七星峰来回少说六日,还不知要治疗多久。你告诉凌桑,要他想办法应付过去。”顿了顿,拿出令牌:“必要时,让他去找裴言帮忙。”
云绮看向昏迷不醒的舒青窈,唇瓣微张,想说什么,又低下头去。接过令牌,毕恭毕敬:“是。”纵身消失于黑夜。
没过多久,马车疾驰于静谧的街巷。
云奕娴熟地驱车,行至城门,他不禁侧目看了一眼翻飞的车帘,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
三日后,七星峰。
马车在山麓停下,寒风刺骨,鸦寂无声,蓊郁的树林几乎将以前的路径完全遮掩,宛若荒废的野地。
“小王爷。”云奕欲言又止。
沈星楼将舒青窈背去身上,示意他把披风给舒青窈掩好。见他眉头锁起,面露愁容,便道:“这路看着危险,其实不会有什么,放宽心。”
云奕摸摸脖子。他哪是想说这个?他是担心沈星楼知道当年“重生”的真相……
可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去劝。
只能提议:“属下陪您一同去吧?”
“山上那位,本就是避世而来,不喜欢人多,”沈星楼背好舒青窈,往前走,“你去附近小镇的客栈小住几日,待她无事,我自会来找你。”
见状,云奕小叹一声。
“小王爷保重。”
*
七星峰,璇玑峰。
木屋内,隐隐有风过,撞击悬挂在窗畔的骨风铃,发出奇特的声响。
而这风不同于春日的含蓄,夏日的炎热,秋日的萧瑟,亦或者冬日的凛冽,它纯粹而虚弱,如同一缕游丝,稍纵即逝。
身着与夜空同色的宽大长袍的银发男子静静看着骨风铃。
山顶的月光皎洁,映照他一双异于常人的暗紫眼眸,还有他那与白骨相差无几的肤色。
“终于来了啊。”他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触碰骨风铃的末端。
那是,最新的一枚骨片。
上面用朱砂写着只有他能看懂的古国文字:
桓蘅。
转身去茶房,取出新收的雪顶含翠,又从屋外的梅花树下启出封存一年的霜降梅雪,清洗茶具,一一准备。
半盏茶时后,撞击的骨风铃顿时停下了声音。
他动作亦是停下。
优雅地擦净手指上的水渍,阔步走到门边,打开。
庭院中,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终于肯来了。”他淡笑,眉目分明只是个青年,却透着老者的气质。
沈星楼极力隐藏内心的恨意,道:“请南风大祭司救人。”
南风“唔”了一声,走下来。
伸出手抬起耷拉在沈星楼肩头的脸,只一眼,又放下。
“能救,但不能救。”他颇是玄机地说。
沈星楼最厌恶他这副超然于尘世外的模样。
当年他那般下跪恳求,恳求南风告知他桓蘅死亡的真相,以正母亲清白,南风也只是道:“能说,但不能说。”
“怎么?又想杀了我?”南风淡然地看着他的眼睛,“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救。何况你还杀不了我。”
沈星楼弯身,将舒青窈放下,用手扶住她,平静得仿佛一个死人。
“你已经杀了我母亲,如今还要杀我的妻子吗?”
听到那两个字,南风默了一瞬,重新伸手捏看舒青窈的脸。
脸是没什么印象了,不过……
掌心摊开,凭空出现一枚叶片,他优雅抬手,划破她的指尖,挤出一滴血,又在自己的手指尖摩挲晕开。
“这就是那个彗星扫尾的女子?生辰八字,报来。”
沈星楼直接言出。
南风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知道在低语什么,指尖竟开始散发出淡淡红光。
红光愈亮,他那双暗紫的眼睛也跟着明亮起来。
“是她,的确是她!是你的命,是你的劫,也是我的恩人!”他有些癫狂地反复笑念。说着不管不顾地施术将舒青窈接到手中,身形闪现,“嘭”一声,摔上了门。
沈星楼着急,追了两步。
面前的石桌上又赫然出现一套烹茶用的工具。
“小子,你仔细烹茶,我待会来饮,别烦我!”
沈星楼深深吸了口气。
缓缓走到石桌边,坐下。
第109章 清越
桓蘅曾经说过,身为大祭司的南风应该是当世最厉害的术者。
因为只有最厉害的术者,才会研究出专克制术者的东西。
譬如黑金,譬如游线金针。
桓蘅说出这样的话时,其余人都当闲谈一听。
但身为她的儿子,心中却隐隐躁动。
只因他知道一个连沈翩鸿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桓蘅亦是一个术者。
不过桓蘅并没有心思去修术,她只是天赋极好,年少时闲来看书试上一二,就能无师自通。
后来嫁给沈翩鸿,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岁月静好,根本就没有想过“术”这一字。
直到他沈清越出生。
当日天降异象,紫气东来。
沈翩鸿高兴得不得了,府中人上下亦是同乐,唯独桓蘅,在生产那刻好像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恐怖血腥画面。
那是,有人在战场上厮杀,最终力竭而亡。
不知是天赋还是出于母亲的本能,桓蘅坚信那个人,就是自己成年后的儿子,沈清越。
为了证实,桓蘅背着沈翩鸿,开始给沈清越的命数推演。太久没有碰触这些的她,前几次都没有成功,而每次推演至少间隔三个月,所以直到沈清越差不多两岁,她才终于确定了。
沈清越的命格,过于庞大,天家难容。
那时的沈清越已经展露出异于同龄人的聪慧,南风大祭司又风头正盛,桓蘅便借身份之便,于一次宴后,抱着沈清越去见南风。
这些,沈清越当然没有印象。
他的印象,是母亲背着父亲深夜偷偷去一个寻常都锁起来的房间,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书;亦或是背着父亲,偷偷和宫中的南风大祭司见面。
所以当桓蘅死讯传来,周遭流言疯传时,他万般抵触地说都是假的,心中却有那么一丝动摇。
直到多年后。
当他为了舒青窈,再次去了解术者,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他才隐隐感觉到,他母亲的死,和南风的故弄玄虚,以及舅舅的劝,应该是其中达成了不能告知他的协定。
收起的手指根根攥紧,捏得骨节清脆作响。想起那些细碎的往事,他头疼欲裂,但又止不住地去想。
他想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想要给沈家洗清罪名,想风光迎娶舒青窈,一切的一切,竟没有一件能实现。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回到幼时,他满心欢喜地入宫伴读,却成了那些皇子公主肆意折辱玩弄的玩物。
“嗯?你没烹茶。”南风又出现在门派。
沈星楼赫然起身:“我妻子怎样了?”
“我出手,能有问题?”南风大步流星。走到石桌边,看到比石头还凉的茶具,失望地摇头,“应该喝了茶再救,吃大亏。”
沈星楼冷笑:“你告诉我母亲死亡的真相,我不但沏茶,还能帮你劈柴生火!”
“你这小子……”南风双目微敛。
过了片刻,叹息:“罢了,进去看她吧。”
沈星楼顿时冲进屋中。
里卧,舒青窈阖目躺在单薄的木床上,白色的帐帘随风翻舞。沈星楼二话不说去关上窗户,又把被角给她掖好。
比起从密室中才出来时,她的脸色好了许多,呼吸匀称,也不再流冰如雪水的冷汗。
“她也是术者,”南风又开始仔细擦手,“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是术者,灵力还不低。你告诉我。”
沈星楼头也不抬,敷衍:“她师承玉灵山濯莲真人。”
南风动作一顿,紫眸内翻涌起一瞬情绪,但又很快消散。
“原来如此,”他点头,“我多年未入世,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了。我要是没记错,玉灵山的濯莲真人是个天生满灵力。说起天生满灵力,玉灵山还有一个叫‘仪璇’的,也颇为厉害。可惜……”
沈星楼本不想搭理他,但听到“仪璇”二字,忽而觉得有些熟悉。
仪璇……宜萱……魏林氏?
愣了一瞬,他看向南风:“如何可惜了。”
迎着他的目光,南风反而转看向一旁:“可惜就是可惜。”
沈星楼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就不该多问这一句。
握住舒青窈微凉的手轻轻摩挲,他满眸担心。
恍惚又回到他终于明白她心意那日。
那时的她也是这么躺着,冰冷的,虚弱的。
云嫔在他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声音低柔:“来,给你看些东西。”
他不解,但还是往旁边站了站。
随后云嫔从被子里拿出她的两条手臂,顺着袖口往上卷起。
他看到了。
看到了青紫色的鞭痕,利器划伤的血痕,以及好些黑色的结痂的小点。
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些是用什么造成的,他再清楚不过。
“你一直都以为,窈窈讨厌你,故意欺负你,捉弄你对不对?其实,你每一次遭受的,她亦同样。”云嫔哽咽:“她还小些的时候,有一次我发现了她的伤,问她,她说,‘母嫔,窈窈不知道怎么样去保护一个,没有犯过错,但是要受罚的人,窈窈只能帮他承受一半了’。”
他缓缓捂住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手臂,只觉得窒息。
“是我无能,护不了她。但我也无法叫她狠下心来,和旁的那些人一样。我只能告诉她,愿意怎样做,就怎样做,母嫔永远是支持她的。可今日落水,你……”后面的话,云嫔没有说下去。
他也无法再继续面对。
因为在水里,他曾捏住她纤细的脖子。只需加大一点力气,她就会死在他的手下。
他为那一瞬间的恶念感到无地自容,最终转身走掉。
翌日,他送来了玉蝴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云嫔担心舒青窈醒来后无法接受他在水里所作所为,并未告知玉蝴蝶的真正来历。
云嫔觉得,这一切水到渠成更好一些。所以在她发现玉蝴蝶其中的端倪后,只是笑了笑。
对舒青窈道:“这玉蝴蝶费工夫,不是一夜能做出来的。”
舒青窈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时,距离落水,已经过去第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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