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头太晃了吗?
还是周围太吵了?
“方兄,”旁边许小五察觉到他脸色不对,“要是身体不适就去旁边歇着吧,这本来就是我们凌霄宗的事。”
方言修也不客气,从善如流地搬了个椅子坐下,懒洋洋晒起了太阳。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奖励的100任务点数已发放。】
系统这几日颇为大方,给了不少点数,加上他以前剩下来的,已经有九百了。
方言修挑挑眉:“哟,几天不见怎么这么拉了,连评论区都不给看了?”
系统理亏在先,只能假装没听见:【按照时间线推算,大小姐即将突破元婴境界。】
“好事啊。”方言修由衷为她高兴,“大小姐金丹期就能和段菱杉打得有来有回了,等她突破了元婴,岂不是连凌霄宗宗主都不是她的对手?那大小姐就是天下第一了。”
嚯,那他以后就是天下第一罩着的人了。
说出去多威风。
【突破元婴需要经历九重天雷,千百年来成功渡劫者寥寥无几。】
方言修变了脸色。
他抬头眺望远方,华阳城三面环山,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连绵起伏的青山,八九点正是微冷的时候,山间的薄雾尚未散去,雾霭沉沉,像是他在电视剧里见过的仙境。
群山之下是不知道延续了多少年的古城,人潮汹涌,女童替家中生病的娘亲拿了药,哼着小调奔波在回家的路上。自一场惨烈的瘟疫之后,这座城市很快又恢复了生命力,同曾经无数个日夜没什么区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方兄,你……”许小五担忧地说了什么,他已经顾不上了,霍然起身,朝凌霄宗的方向跑去。
不出两步他又掉头回来,气喘吁吁道:“带我回凌霄宗。”
前往凌霄宗要走过几百级台阶,还有一段坎坷崎岖的山路,等他自己走到地方恐怕天早就黑了,不如直接让许小五御剑带着他方便。
许小五简直莫名其妙:“回去干什么?这里现在离不开人——”
“带我回去。”
方言修又重复了一遍。
他眸色没有正常人那么黑,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灰色,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配合起他眉宇间恹恹的病气,总是让人下意识便小瞧了他。
事实确实如此,在遍地都是修仙者的华阳城,一个除了样貌以外一无是处的凡人,自然难以入了他人的眼。
许小五也是这么想的。
他表面上仍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方言修能跟自己平起平坐,不过是沾了那位萧无名姑娘的光。
他叹了口气,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劝说道:“方兄,你且等一等,待到晚上这边忙完……”
许小五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看见方言修低下头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生得好,安安静静地不说话时,周身透着一股极为干净的书卷气,像是养在大宅里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不经常出门走动,因而肤色白皙得有些过分,近乎透明。鲜红血迹粘在他的指尖,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凄艳至极。
许小五当场傻眼:“……”
没见过一言不合就吐血的!
方言修蹙着眉头,沾血的指尖按在他肩膀上,整个人活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艳鬼。
“再不走,我就……”他又咳了起来。
“你别说了,走走走,这就走!”许小五魂都快被他吓飞了,毫不怀疑他再不答应,这人真的会死在他眼前。
宗主向来赏罚分明,要是真的出了人命,他肯定跑不了责任。
两分钟后,方言修成功坐上了回凌霄宗的飞剑。
在许小五看不到的地方,他随意擦去唇角残留的血迹,哪还有刚才半死不活的模样。
“谁说随时咳血就不是一种技能了?技多不压身嘛。”
系统完全不想搭理他。
.
容潇找到程昀泽的时候,他正在宗门大殿里,同几位长老商讨瘟疫善后的细节。
如何处理尸体,如何清除都定河的污染,如何安抚受难的百姓……桩桩件件,皆亲力亲为。
平心而论,他确实是一位好宗主。凌霄宗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宗,与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殚精竭虑密不可分。
他这人好像完全不用休息,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处理凌霄宗的事务,剩余时间则留给修行。也多亏他天赋好,否则以他这般忙碌,修为肯定早就落下来了。
对于华阳城的百姓来说,他们或许会质疑许小五和墨竹,但绝不会质疑程昀泽——他就是代表着修仙者这个集体概念的符号,永远伟大,永远光荣,永远正确。
“此事就这么办吧。”程昀泽摆摆手,“如有意外你们自行商议即可,不必再知会本尊。”
长老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虽然心里嘀咕,还是依言退下了。
“小友特意登门拜访,可是我凌霄宗招待不周?”他低着头在纸上批注了几笔,“凌霄宗正逢多事之秋,门内人手不足,还请小友见谅。”
容潇右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听见他若无其事的话语,手指猛然攥紧。
她道:“程昀泽,你抬起头。”
“何事?”
今日来讨债的是清河剑派唯一存活下来的容潇,而非以人皮丨面具示人的萧无名。
“你认得我这张脸吗?”容潇道,“去年冬日的某个雪夜,清河剑派……你还记得,你的剑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吗?”
程昀泽微微一愣,终于抬起头,似乎是头一回仔细打量她的模样。
“是你。”他语气淡淡,“这世上的天灵根为数不多,水天灵根的剑修更是寥寥无几,又是你这般年纪……你的面具很精巧,但你身上的特质太明显,有心人一看便知。”
容潇咬了咬牙,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没有死在清河剑派,生辰宴上你就认出我了,是不是?”
程昀泽漠然道:“是又如何?”
唰的一声,容潇拔出了无名剑,直直指向他。
“我以清河剑派容潇的身份,向你发出挑战。”剑身映出她昳丽的眉眼,她一字一顿道,“不论胜负,只分生死,你敢不敢接?
”
“何必呢。”程昀泽巍然不动,完全是蔑视的态度,“境界差距这么大,你不是本尊的对手。”
他收回了目光,注意力又回到桌案之上。
“瘟疫之事你帮了凌霄宗的大忙,还救过思瑶一命……灭清河剑派之时本尊放过了你,如今你再问起,本尊也是相同的答案。”
“你走吧,本尊不想动手。”
容潇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态度。
她来之前就想过,程昀泽发现清河剑派居然存了漏网之鱼,还不怕死地主动找上门来,他也许会惊讶,会愤怒,会不顾一切地要杀她以绝后患……可万万不该是如今这副模样。
这是彻头彻尾的漠视……比任何态度都要让人气愤。
“我修为已至金丹后期,我能感受到元婴期的瓶颈……你不怕我日后再来杀你吗?”
程昀泽食指抵在额头,轻轻地笑出了声。
他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极为淡然的,很少笑,眼下这笑容也未必有几分真情实意。
“日后杀我?你凭什么?凭你绝佳的天赋,还是凭你手中的这把剑?”
“诚然,你天赋不错,但你别忘了,本尊亦是修仙界不世出的天才……至于剑么,本尊听说你的陨铁剑声名极盛,然而本尊的怀光也是剑庐的得意之作,孰高孰下,尚未可知。”
“若是再给你二十年时间,你未必不能达到本尊如今的境界。但你与我之间始终差着许多年岁,本尊比你早修行了二十多年,这是你再努力也无法弥补的。待到你突破元婴后期之时,本尊也许渡劫失败身死道消,也许已经到了化神的境界……所以你准备拿什么,来杀本尊呢?”
第62章 死生不见
那一瞬间容潇恍惚觉得, 类似的对话好像以前也发生过。
那是在邪修作祟的鹤水村,左小月对着打翻的茶杯不知所措,容潇耐心耗尽、踏出门的那一刻, 听见身后女孩尖锐的质问。
——你没听说过斩草除根吗?我知道凶手是你……等有朝一日我实力超过你的时候,我一定会找你报仇!
——我剑下不斩无辜之人。你若想寻我报仇,我随时恭候。
其实在某种角度上, 她与程昀泽是一类人。
同辈之中最为惊才绝艳的天才, 年少成名, 天赋与心性皆是顶尖, 如九天之上的皓月,将所有人的光芒都掩盖了去。
天才自然有狂傲的资本,旁人还在半山腰苦苦挣扎时, 他们已经到了山顶, 举目四望,一览众山小, 曾经与他们并肩而行的人,如今只剩下云雾之中一个模糊渺小的影子。
天才总是恃才傲物的。
正如程昀泽不怕她日后报仇一样,她面对左小月也是相同的态度。
容潇做了个深呼吸,胸腔中急促的心跳渐渐回落。
一旦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再面对程昀泽, 顿时觉得没有那么忐忑了。
不过是……日后另一个自己罢了。
“不好意思,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明白……我手里,确实有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她确实不是程昀泽的对手, 但来之前, 程思瑶已经把关键之物递到了她手上。
上兵伐谋, 攻心为上。
“哦?”
容潇站在大殿正中央,不肯退让一步。阳光自她身后落下, 映出地上一个孤零零的影子。
“你身在高位待得久了,总是以为世间万物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放任徐瑶多次使用浮生若梦,而后全程目睹她的死亡,这也在你掌控之中么?”
程昀泽放下了手中文书,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
“想转变路子,走攻心的戏码了?”他摇了摇头,“可惜,你的话对本尊无用——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拿这件事骂了本尊那么多年,还不是该如何就如何……你再不离开,本尊就要改主意,对你出手了。”
“徐瑶的事过去太久了,那程思瑶呢?这封信呢?”容潇冷声道,“她弥留时刻托我转交给你,你若想要,就同我堂堂正正地战一场,生死不论。若是不想,那我现在就离开,日后再寻机杀上门来……只是这封信,你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最后一个字眼落下的同时,程昀泽周身气势陡然一变。
磅礴的灵力几乎要凝成实质,山洪暴发般倾泻下来。容潇身形晃了晃,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咽喉,万钧重压密不透风,压着她的背,想要强迫她弯下腰。
元婴后期的威压过于可怕,有时候只是远远扫了一眼,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跪下。
不能跪。
绝不能跪……!
她死死咬紧牙关,一点一点抬起僵硬的脖颈,剑气四处激荡,在地面上划出深深一道剑痕。
她容潇这辈子连天道都敢不敬,更不会跪任何人!
通过紧紧握剑的右手,体内灵力尽数涌入了剑中,容潇看也不看,一剑挥向身后。
剑光锃亮如同山巅之上的黎明,带着凛冽的冰雪的气息,将大殿的承重柱拦腰斩断!
继而是沉闷的轰响。
昔日繁盛的清河剑派如今已是一片废墟,今日她定要凌霄宗也还回来这一笔。
大殿的屋脊开始颤动,琉璃瓦片纷纷脱落,烛台倾倒,尘埃四起,遮天蔽日。
程昀泽食指敲了敲额头,闭目片刻,终于从高台之上站起身来。
他双手背在身后,身前长风穿堂而过,扬起他没有分毫褶皱的衣角,灵力威压有了片刻的松懈。
借着无名剑的支撑,容潇总算得以挺直了脊背,飞跃到一处柱子上,与他拉开距离。
再次抬起眼时,那封信已经不知何时落到了程昀泽手里,她甚至都没看清楚他何时出的手。
程昀泽闲庭信步地走来,指尖轻轻一扫,包在外面的信封无声无息地燃烧殆尽,露出内里薄薄的一张纸。
生命走到尽头时,程思瑶颤抖着指尖留下了一行字。由于笔尖干涩,写得并不好看,比程昀泽日常处理的文书差得远。
原来一个人的过往在回忆时无比鲜活,总是东扯一下西扯一下,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恨不得要把她所有经历都分享给旁人。真的临到了最后,半辈子的大喜大悲,却只凝结成了这短短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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