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那女人用了什么口脂,无论他如何擦拭,还是有股淡淡的味道,放在鼻尖就清晰可闻,之前他总喜欢用手撑着脸发呆人,如今却是手一碰着脸就放了下来,似手上长了针会扎脸一般。
坐在一边的颂九还关切地问他:“可是椅子不舒服,我叫人给你换一把。”
云琛向来挑剔,身为好友的颂九更自然知道他的脾气。今日的宴会,他可不想和季府上的一样,被云琛丢下独自面对那些达官显贵的绵里藏针。
“没事,你不用管我。”云琛眉头紧锁,面上显然写着有事。
知道事情缘由的沐青强忍住笑意,不敢吱声。
“再笑给我出去。”云琛好似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地训斥着沐青。
沐青笑意一收,颂九才将目光转向沐青,丝毫不知道二人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们主仆二人刚出去干什么了?”颂九一脸好奇地问。
云琛自然不会当面回答他,反而问他:“你们刚才看林三小姐,可看见了?”
一提到这个,颂九瞬间泄了气:“等了半宿,本来还想下楼玩玩投壶,逛逛院子里的美景的,硬是为了见那林小姐没有挪动一步,结果鬼影都没瞧见。”
云琛眼里透着坏笑,似有些得意,道:“可我瞧见了。”
“你,不是和我开玩笑的?”颂九惊讶无比。
沐青这时候开口:“我和主子确实撞见了林三小姐,在溪边的抱厦内。”
这话听着不似假的,颂九急忙追问:“怎么样,那林三姑娘当真如陈三说的那般好看。”
云琛拧着眉思索了片刻,眼睛无意之间看见了自己袖子上的红梅,那是在柜子里他擦手留下的,属于她唇上的东西。他轻笑了一下,道:“中人之姿。”
“嗐,我就说,那姓陈的眼神不好。”
沐青:有木有一种可能,是他家主子眼神不好。
散了酒席以后,众人离去,云琛和颂九同乘一车,在东宏大街上颂九下马,云琛一人坐车回了他在京城安置的一处私宅。
此处宅子地处偏僻,并不在京城的闹市之中,却也依山傍水,人烟少,风景极佳,宅子也不算大,就也一个四进院,门口立着一块“云府”的牌匾,内里零星几个仆从,极为幽静。
云琛酒量随了母亲,极浅,在宴会上被灌了几杯酒以后,在马车上就有些昏昏欲睡,回来便有些神色迷离,整个人犹如慵懒的猫儿一般,依偎在逍遥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本来是想看的,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瞧着像是在发呆,细看又好似酒没醒,起了睡意。
沐白这几日一直在外面置办东西,一进门远远的就闻见了一股酒味,便猜到了公子是饮酒了,手里拿着房商的几张宅院图,不知道该不该和公子禀报,怕搅扰了公子的睡意。
他正踌躇之际,云琛已经眼帘一动,坐起了身子,骨节分明的长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剑眉微蹙,另一只修长大手一张,示意沐白将东西递给他。
沐白急忙上前,递上三张图纸以后,开口:“主子,这三处院子都是晟王府附近的宅院,价格也算合适,内里的布置结构属下看过了,皆还不错,最主要是,这几处宅子刚建成不久,地质松软,适合建密道。”
听他说完,云琛似乎也终于舒缓了眉心的疼痛,抬起有些倦意的眸子,看向图纸。
沐白会一些推拿捏按的手法,看云琛眉头依旧拧着,便想上手给他揉揉,却被他一把挡开。
云琛奇怪地看着他,问:“干什么?”
沐白道:“夫人交代的,主子你思虑过重,睡得少,会时常头疼,特意命属下学了推拿的本事,给主子你舒缓一下。夫人知晓主子你不喜欢女子近身,不然这事情也用不着属下来是吧。”
云琛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忽然又笑了一下:“或许有些事情,真的应该找个女人来做,你这手劲,怕不是要谋杀我。”
“属下对主子你赤胆忠心,日月可鉴。”沐白一脸着急道。
一边的沐青忍着笑,没有说话。
第12章
云琛没有理会他,随意看了眼手里的三张图纸,指定一张递给了沐白:“这座吧,密道尽快处理。”
孙芝荷着急给儿子娶亲,所以婚事着急就定在了一个月后,他所有的部署,得尽快在一个月内完成。
买了晟王府附近的院子,通入晟王府之内,往后他进去就方便了,也不用过他人的眼,至于林倾珞嘛,到时候楚河汉界,叫她不要踏入自己的底盘便可以了,闺阁中的女子最是容易掌控。
随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沐白:“寒露寺的魏太傅还是不肯相见?”
沐白点点头:“他收养的那个四岁的小和尚带话,说他师父不见世俗中人。主子,你说,我们要不要透露一下身份,或许他就肯见您了呢。”
“此事还是太过冒险,还需从长计议。”一贯寡言少语的沐青忽然开口。
在京城暴露身份,无异于引颈待戮,等死。虽说十六年前魏太傅极力主张查清靳晚风叛国一事,但是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人心易变,谁都不知道他还是不是如当初一样坚持己见。
若是已经改了初心,亦或者放弃了心中的执念,真的打算出家了,他也不便打扰他老人家。
总之,没有见到他的面之前,没有探出他的真心之前,云琛是不会轻易暴露自己怀安侯之孙的身份的。
不过,他倒是有另外一层身份可以用,就是可能会适得其反。
当年丞相赵中素被罢官离京的时候,二人对于靳晚风的事情大吵了一架。
二人本是同一阵营想扫除迷雾,不忍良将蒙冤的忠贞之臣,却因讨论是依旧不惜性命死谏,还是迂回转圜,等待时机再翻旧案大吵了一架。
魏征主张不惜性命死谏,赵中素却说,如今朝中局势动荡,敌在暗我在明,得等待时机。魏征以为,他这是贪生怕死退缩了,赵中素说他是牛脾气死脑筋,二人就这样不欢而散,据说,魏太傅当时宁可死在狱里也不愿接受赵中素几个朝中旧友的帮助。
二人就如绝交了一般,赵中素离开京城的时候都没有去探望还在刑狱里的魏征,似是不想管他死活了。
云琛对这件事情一清二楚,倒也不是查出来的,而是当事人,一字一句说给他听的。将此事当成故事说给他听之人,正是前任丞相赵中素,亦是他的师父。
他不能以怀安侯的嫡孙的身份去见魏太傅,却可以用赵中素徒弟的身份去见,就是不知道是会被扫地出门,还是会被以礼相待。
正好,明日得空,那便明天去见见。
吩咐完事情以后,他便招呼眼前的两个人都退下了,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了一会神。
林倾珞知道靳兰汐这几日精神一直不太好,于是靳兰汐第二日提出要去寒露寺去拜佛静心的时候她是打算一道陪同的,正好,魏老先生她已经许久没有探望了。魏老先生曾有恩于她们,这她娘从小就和她说过,对这位先生,她也视如自己的长辈,自然是亲近的。
只是这一次,靳兰汐却拒绝了她的陪同。
“娘去烧柱香便回来,不会耽误太久的,你不必跟着,在家好好歇着。”
这两日母女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是林倾珞望着那双眼睛,还是觉得,母亲心里藏了事情,而且是不打算与她说,选择去和魏老先生倾诉。
林倾珞既然心已明了,自然不会再跟去。
靳兰汐的马车悠悠荡荡来到了寒露寺的门口,去大殿上了几炷香以后,便移步去了寺庙的后院。
魏征在寺中的法号净微,他年迈了,家中无妻儿,一次下山收养了一个被遗弃的男童,一并带入了寺中,取名灵乐。
大清早的,四岁的小灵乐陪着师父蹲在小溪的草坪之上,近几日春雨细细,魏征将自己的遮雨的斗笠戴在了灵乐脑袋上,不合适的斗笠令小和尚低头吃东西的时候极为不方便。
小灵乐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坐在魏征身边,吃一口馒头就扶一下头顶的斗笠,乖巧极了。
靳兰汐走近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不由得出声轻唤了一声:“灵乐。”
听到叫声的小灵乐急忙扶了一下自己的斗笠,抬起一双乌亮亮的眼睛,一见到靳兰汐,急忙撑着草地站了起来,一边跑一边笑着唤着:“兰姨。”
魏太傅也看见了来人,慢悠悠地搁下手里的鱼竿,就朝着靳兰汐缓步走去。
靳兰汐不常来寺里,有时候会派人给他送一些好用的东西,但也是假借别人之手,亲自不会出面,毕竟她身份特殊,尽管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但保不齐还是会被人认出来,无论如何,还是不要让世人知道他们二人有来往比较好。她今日冒险亲自前来,想必是有事同他商议。
年过花甲的老太傅眼睛额头都是细纹,瞳孔的颜色也透着白,当真是上了年纪了,不过这几年都还好,靳兰汐最初认识他的那几年,他才是瞬间老了呢。
“进屋吧。”他说了一句,就先一步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小灵乐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他知道,兰姨来了,那一定会有好吃的。小鬼头机灵得很,一口一个兰姨叫得亲切。靳兰汐吩咐孙嬷嬷将带过来的点心给出去,魏太傅叫他自己出去玩之后,二人才进屋面对面谈事。
只是还不等靳兰汐开口,魏太傅似乎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直言开口:“可是为了倾珞之事来的?”
靳兰汐讶然:“先生知道了?”又忙追问,“先生可有法子破解此事?”
魏太傅倒了两杯茶,一杯茶推到了靳兰汐的面前,又端起自己面前这杯轻抿一口,道:“不想嫁过去,自然有的是办法,不过无一不是以牺牲倾珞的名誉为代价,得不偿失。”
这话一说完,靳兰汐低下了头,眉头紧锁。
魏太傅又道:“孙芝荷不顾荣文璋的死活,着急给自己的儿子娶妻,无非是以为荣文璋将要死了,免得撞上他的死期,还要等上三年。此子虽能承袭爵位,但怕是坐不久,之前就说身体不好,如今腿伤着了,不良于行,定会心上郁结,怕是难以长寿。一个不能出门的王爷,王府面上无光,孙芝荷她不甘于此。这个儿子既然已经废了,孙芝荷自然是要给自己另谋出路,所以,得有个世子妃,给他们晟王府开枝散叶,她才能坐稳王妃之位,余生无忧。”
他说了这么多,靳兰汐也听明白了:“所以他们娶倾珞,就是为了给王府生孩子?”
魏太傅浑浊的眼眸扫向靳兰汐,缓缓开口:“所以,你若是不想倾珞嫁过去,你当如何,可明白?”
“不行!”
第13章
靳兰汐一听,立马就明白了。这是要她自毁女儿的声誉,最好是传出个身子有亏,无法孕有子嗣的谣言,才好让晟王府的人断了念头。
可这就不仅仅是断了晟王府的念头,而是断了整个京城正经人家的念头,这和将她女儿往火坑里送有何差异。
魏太傅似早就猜到了靳兰汐会是这样的反应:“之前你与沐家那丫头交情颇深,当时京城还说你们二人是美人之最,说你是英姿飒爽,柔中带刚,美得俊俏,说沐家那丫头如春日花,美得娇柔,实则你们二人的外表,和你们的性子截然相反。论果敢狠绝,你可远不及她啊。”
“当年出了那档子事,曹国公一家对此事置若罔闻,甚至还有背刺之意,那丫头可是想也不想就和当时还是世子的曹国公和离了,甚至还带走了四岁的儿子,而你,一直说想报仇,已经委身到了如此地步,却不舍得这个,不舍得那个。倾珞生的好啊,你教的也不错,这样的容貌,在京城世家子弟之中,本是一把可以利用的利器,你却掩了其锋芒,让她陷入被动的境地,好在此刻是晟王府看中了她,若是其他世族看中了她,你又当如何,若是真的嫁给了其他世族,才真是蹉跎了她的韶华,白白浪费了你这颗能用的棋子。你可明白?”
靳兰汐红了眼,皙白的指尖捏着自己的衣摆,用力至泛白,她哆嗦着唇道:“可是她是我的女儿,我只想她平平安安。”
太傅无奈摇头轻笑:“染上你们靳家的血脉,她此生注定就不能过普通人的生活,除非,她的娘,能舍弃心里的仇恨,忘掉自己身上流的血,放下自己肩上的担,如此她才能过上真正五品官员之女的生活。”
靳兰汐咬着唇瓣,泪珠滚落。
“身处炼狱的人就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你之前不舍得替她做主,如今老天爷却替她做了主。身为靳大帅的外孙女,倾珞若是知晓自己的外祖背负着叛国的骂名,甚至可能遗臭千年,想必她也会做出这个选择的。”魏太傅饮尽杯中的茶,“今日我言尽于此,时辰也不早了,我要给灵乐做饭了,饿着他的待会又要闹起来了,早些回去吧。”
靳兰汐款款起身,行礼告辞。
她刚一离开没多久,寺庙里一个扫地僧走了进来,和魏太傅道:“净微啊,那位公子又来了,说什么是你故人的朋友,来拜访你,你到底见不见呐。”进来这人似是有些不耐烦,显然是被云琛他们叨扰很多次了。
魏太傅头也不抬道:“不见不见,叫他哪来的回哪去。”
京城时常来拜访的人不少,他都懒得见,皆是打着访问圣贤之名来他这里走场子的。自打七年前有人借着走访了他几次便在外面胡诌说是他的门生招摇撞骗以后,他就再也不见那些世族子弟了。
靳兰汐走出魏太傅的小院,刚一出门口,门口前方一名长得极为俊逸的白衣男子忽然望了过来。
瞧那人生的不错,是京城少有的俊朗风姿,她的视线便停顿了片刻。孙妈妈却已经递上帷帽:“夫人,戴上吧。”
云琛的视线被那层层薄纱阻隔,那张透着熟悉的脸被遮住,然后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看着那主仆二人渐行渐远,云琛的眉头却紧锁得不成样子了。
沐青问:“主子,怎么了?”
云琛眼睫半垂,一脸沉思的模样,嘴上道:“不知为何,总感觉那人特别的熟悉,似是哪里见过。你可觉得眼熟?”他倏地抬眸问沐青。
沐青摇摇头:“没见过。此人看着像是京城中人,京城中的男子属下倒是见过不少,女子,而且瞧着是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属下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主仆二人正说这话,进去传话的和尚出来了,朝着他们二人一脸不耐烦地说道:“静微不见你们,叫你们哪来的回哪去,这些年他就没有见过外人,你们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此刻云琛已经不纠结见不见魏太傅的事情,他极其想知道刚才从太傅院子里走出来的女子是谁,于是忙拉着那个和尚,问:“小师父,请问方才离开的那位妇人是谁?与静微师父是何关系啊?”
见他急切,和尚就勉为其难答了一句:“不知道,小灵乐叫她兰姨。”
“兰姨”二字一出口,云琛整个人怔住了。
记忆里的一幅画忽然出现在了眼前,那画上的女子红衣速发,高高坐在马背上,马儿扬起前蹄,她做拉弓射箭之势,似要射下空中翱翔的雄鹰,目光锐利,英姿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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