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雾:“——”
清冽的水流声传来,轻柔敲击船身,晚风带着水的清新和凉意探入窗内,掀起帘子,飘到榻前,勾在少女的乌发间。
林曦雾蝶翅般的长睫扇动,抖了数下,翻身睁眼,她双目迷蒙,盯着头顶天花许久,猛地坐起身子。
梦境,以及疑似天道的话语,在脑海中盘旋。
【系统,系统!】
林曦雾喊了好几声,才隐约听见识海深处传来含糊不清的回应。
【宿主你还好吗?刚刚我被强制隔离,一直联系不上你。】系统的机械音上蹿下跳,竟然有一丝颤抖的意味。
【到底发生什么事?你是我的第一任宿主,我不希望你出事啊——】
后面凄凄惨惨,挂了一个颜表情。
林曦雾翻身而起,走到房间的书案前。她找出纸笔,以最快的速度,画下梦中被称作地脉菩提的植物。
【你认识这个东西吗?】林曦雾询问系统。
系统终于拨开层层的阻碍,透过林曦雾的眼睛,看到她画下的图案:【嘶——】
【宿主、这东西,不对,稍等……】
它说到一半,忽然卡壳,像是收到通知,匆忙静默离开。
过了会儿,它飘了回来:【宿主,您刚刚,是落入天道的虚实之境了吗?】
所谓虚实之境,是天道为了配合系统,稳固世界意识,专门向合法穿越者提供的缓冲地段。天道对系统而言,是极高层次的存在,它只会在完成任务之后,随宿主一同进入虚实之境。
它的宿主可真是不得了,居然独自一人被拉到异空间。
【主系统告诉我,说天道让我等越过世界意识,单独与你接洽。你该不会是因为说了太多机密,被祂重点关照了吧?】
林曦雾洗净毛笔,蘸取红色颜料,在菩提的顶端画了个圈。
【我问你,它说摘花之后,世界不会崩溃。是不是取缔洛雲尘气运之子的身份,重新调整世界运转,我的家人就安全了?】
【哪有那么简单。】它发出细弱的声音,【宿主的到来,确实改变不少剧情发展,但不足以撼动巨树。天道虽然向你展示了地脉树,却没有一定要让你改变气运之子,也说明祂深知此事并不轻松。】
【对。】林曦雾气鼓鼓地点头,【祂嫌我太弱,让我先进入筑基期,再来和祂谈条件。没关系,你和顾无琢都说我资质不错,我肯定能很快筑基。】
【宿主,您难道是因为顾无琢,想要更改任务?】识海中,传来系统细弱的询问声。
林曦雾把画纸收起,转脸看向窗外,与漆黑一片的夜空对视。她不知想到什么,漆黑如墨的双瞳微微一亮。
她回答:【不全是。】
【系统,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啊?我又走到什么误区了吗?】系统发懵。
上一次,林曦雾就是这个口吻,彻底否决系统斩杀顾无琢的提案。
林曦雾道:【我们任务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杀……】杀了顾无琢,不是吗?
林曦雾就知道系统脑子不太好,连忙打断:【是保证洛雲尘那厮的存活,不是吗?】
少女安静地坐在木椅上,游船是修士法器,并不会因海浪颠簸。所有的轻动、摇晃,都是为了舒适感特意调节的。
林曦雾道:【他现在不会被顾无琢杀死了。】
【?】系统茫然,【宿主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林曦雾轻咬嘴唇。
她没法冷静地与系统说自己的猜测。
自从相遇后,顾无琢唯一一次提到洛雲尘,是因为她摘了手镯,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等林曦雾拐弯抹角,把她来这儿的原因一说,顾无琢便再没有提过那个名字。
为了给她报仇,血洗玄机宗,杀洛雲尘什么的,完全说不出口。林曦雾甚至觉得,连顾无琢在推演中的死亡,都说不定与她有关。
【既然他不会对你们的气运之子产生危险,也就不会影响此世发展,不是么?所以,顾无琢死或不死,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对了,顾无琢的死期有更改吗?】推断到这一步,林曦雾灵光一现,想到另一件事。
既然顾无琢身上的毒已经解除,且没有生事、杀人的打算,理应不会再出事才对。
林芷柔、钱洛清两个原定世界线必死的角色,能因为她的介入存活下来,顾无琢应当也能改变命轨。
系统半天没回过神:【等?什么?宿主您的思路太过跳跃,我跟不上啊!】
至于林曦雾的问题,它查都不用查,直接给出回复:【顾无琢死期不变,依然是二月十二。】
为什么?
少女长眉轻蹙,眉宇间不由自主地流露关心与不安:【为什么?】
是因为他已经招惹上仇敌,将在那一日上门报仇,还是别的原因?
良久,没听到系统答复,林曦雾终究没忍住,起身往外走:【我去找他,问问他日后的计划。】
顾无琢身上有伤,但远不曾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肯定是未来发生什么,成为他的死劫。如果能提前知晓,肯定能拦下。
水声伴随着夜色,像是一首低沉而悠扬的乐曲,时而轻柔如丝,时而又清脆如铃。
林曦雾开门时,夜风伴着海腥味扑来,令她的心情更为愉悦。她迎着水声,往相隔一间的厢房走去。
顾无琢曾和她说,如果林曦雾有事,可以随时来寻他,他会很高兴。
他说,十二日,他要去寻一位朋友。林曦雾生怕第二天早起再去,只能扑空,哪怕如今天色已晚,也赶着时间寻人。
走到房间门口,抬手叩门:“顾无琢,我有话要和你说。”
无人应答,林曦雾静候片刻,疑惑地歪歪脑袋。
“顾无琢?”她略略扬声。
难不成已经离开了?
【系统,给我顾无琢的定位。】林曦雾心中生疑,朝系统道。
系统又是一副拖延症晚期的模样,好半晌,才打出一个红点。青年并未离船,位置仍在舱内。
睡着了吗?
冬夜的柔风中,林曦雾终于冷静下来。
顾无琢和她说过,自己总是睡不好。他要是好容易能休息会儿,自己这样贸然打扰,实在不该。
心里挂念的事虽然重要,却也不一定现在就要出结果。今晚干脆不睡了,等明日他醒来时,再出门拦他。
林曦雾打定主意,让系统维持定位视角不变,轻手轻脚转身离开。她刚回到房间,连门都没来得及关,识海内的红点忽然移动,极慢地往外挪。
没睡……
少女蹙起长眉,转身大踏步迈开腿,重新回到房间门口,二度敲门。
房门依旧闭合,无声无息。
林曦雾心中拢上层不祥的预感,她握住把手,想自己开门。
推不开,门上了锁。
顾无琢从来没有锁过门,每次林曦雾来寻他,都是礼节性地叩门后,他立刻会出来迎接他。他会把门紧紧闭合,必然是出了事,不想让她知道。
“顾无琢?”
“你醒着对吧?为什么不理我?是出事了吗?”她问,声音不知不觉间,已染上焦急,“你要是在忙,回我一声,我明日再来找你。”
顾无琢无法回应她。
他单手抵住屋门,长指覆在灵锁上,用力扣住,确保门锁牢牢闭合,不会出现意外。
身形猛地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
手紧紧攥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伴随时间推移,主针距离心脉越来越近,针端几乎戳在脆弱的红心处,每一次搏动,都与他的心跳同步,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银针入心脉带来的剧痛如万蚁蚀骨,因剧痛低下身子。他没有力气,使不出灵力,只能声音极小地喘息,不让门外人发现异样。
顾无琢自然期盼,林曦雾能主动来寻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多少次。
但今日,不行。
第33章
这是。
第三十五次。
乾坤针刺入心脉的感觉,是一点点加剧的,让人无法完全适应。
最初可以咬牙坚持,不耽误正事,之后必须提前寻到隐蔽的位置,以防自己昏厥,再之后,连睡过去都成奢望。
第三十五次,提前发作了。
在距离十二日还差数个时辰时,在他还没来得及离开游船前,钻心的疼痛已传遍全身。
手在不停发抖,连抬起来都困难。神识涣散,早就分不清他所在何方。
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他还活着,还要遭受折磨。
浑浑噩噩间,有敲门声传来,心口又是一痛,让他稍稍清醒。
阿…雾……
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顾无琢不敢出声,他咬紧嘴唇,绯红染上白齿,生生忍住粗重的呼吸。
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换成江水,寒冷刺骨,他一动没敢动,强迫自己再度放出神识,观察林曦雾的动向。
眼前漆黑,意识模糊,摇曳不定。等到林曦雾离开,他掏出灵锁,把门锁上。摸索着完成动作,缩在门后,痛得直打哆嗦。
不能被看见。
这副模样一旦被看见,必然要被追问发生何事。
林曦雾二度折返,拼命拍门时,顾无琢刚动作极慢递锁上门,再无力气去回应。
至少门被锁上,安全了。
不用担心被她看到,明日,随便编个理由,混过去好了……
顾无琢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支离破碎地抵御潮水般的痛苦。
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并非从门那边,而是窗户。
他没有锁窗。
顾无琢的心跳漏了一拍,在窗门开启时,咬紧牙关,松开攥住衣襟的手。
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崩裂声。
一寸一寸把身子挺直,拼尽全力,整理一番衣装。
林曦雾“砰”一下,把窗户推开。
她原本计划一脚踹开门,想到顾无琢在附近,害怕伤到他,犹犹豫豫没动。徘徊几圈,注意到闭合的窗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剑捅开插销,钻了进去。
顾无琢房间的装饰,与林曦雾的不一样,极为简素,像是清冷苦修的问道士的居所。
房间内灯光昏暗,辨不清各处细节,仙姿玉貌的青年扶着房间内的木桌,安静地站立。似是听到她翻窗入内的动静,微微抬头,朝窗户的方向望去。
他站得很直,如同永不倾颓的玉山,堆雪般的发丝半散在肩头,另一只手垂落在身侧,一动不动宛如塑像。
林曦雾小心翼翼:“顾无琢?”
“……阿雾来了。”他的话语带着笑意,声音低哑至极,说得很慢,“这么晚了,莫不是有事找我,我听着。”
“你怎么了?”林曦雾没有被他骗过去,“为何锁门?”
“没事。”顾无琢摇头,“一时心血来潮……”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少女已经三两步奔向他,探手将他扶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曦雾急切地询问。
在识海中系统开始装死的那一刻,林曦雾就明白,顾无琢一定是出事了。
系统不信顾无琢放弃杀死洛雲尘,害怕林曦雾心慈手软,时常会隐瞒一些事。林曦雾初时感到别扭,到后面,竟能熟练地从系统的装死程度,判断事情的严重性。
这一次,她的识海安静得可怕。
她走到顾无琢近前,给了他借力的支撑,抬眸观察他的模样。
他垂着眉眼,寻找她的方向,失神双目内仿佛藏有断壁残垣。好容易筑起的心墙,正在一点点坍塌,分崩离析。
他面色平静,脸上甚至含有微笑。
毫无血色的双唇动了动:“为何,每一次,都瞒不过你?”
顾无琢的话语清晰,试图将艰难尽数遮掩过去。只是脸色极其苍白,几乎称得上惨白,与雪色长发混在一起,更显触目惊心。
林曦雾原本害怕弄疼他的伤处,一看现在的状态,当下什么都不顾,扶住他劲窄的腰肢,生怕他摔倒在地上。
顾无琢深深吸了口气,想借力开口,心脏却在此时猛跳一下。伴着冰凉尖锐的刺痛传来,他终是没能扛过去,猝然弯下腰。
“顾无琢!!”毫不掩饰的担心,彻底击碎他脆弱不堪的外壳。
海风呼啸而过,游船自带结界亮起,挡住尖锐的喊声,只余缕缕微风在船舷飘荡。
昏暗烛光下,顾无琢靠在少女的肩上,浑身发抖,吃力地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要开口,便是低弱的呻|吟。
林曦雾慌忙撑住他,才没让身边人直接倒下。
林曦雾知道顾无琢能忍疼,他即使内里被打得粉碎,表面也必然是风平浪静。能让他面露痛苦,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他得有多难受。
具体发生了什么,林曦雾全无所知。识海内的系统无声无息,顾无琢也说不出话。她慌张地掏出帕巾,擦拭他额上、脸上渗出的冷汗。
帕巾转瞬湿透,林曦雾想也没想扔在地上,又换了一条。
“我扶你去床上躺着。”她道。
顾无琢还想逞强:“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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