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柳素声喊声问。
整座正殿还算温馨的气氛,猛地沉下去,白衣女修身上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杀意。
得到肯定答复,柳素声回头,朝林曦雾点点头:“多谢小友告知,守道,与我同去。”
她没有多问,疾步往外走。踏出殿门,点齐能带的修士,往预定的地点飞去。
夜空中的星子一闪而过,俶尔消失不见。
抱着灵偶犬的钱洛清并未被柳素声的态度吓到,她目送师尊与师伯离开,惊讶地对林曦雾连声问:
“你看得见夏郎君?”
“你见到方依然了?”
她毫不犹豫地道出两人的身份,林曦雾忍不住一愣,听钱洛清又说:“师尊追踪方依然许久,也知她在画吸引邪祟残害生灵的法阵,苦于有人庇佑方依然,不知将她藏匿在何处,才一直没能抓住她。”
林曦雾听着她的话,神情却越来越疑惑。
“她究竟是什么人?”林曦雾问。
“十足的败类。”钱洛清咬牙切齿,“钱府地下的法阵便是她提供的。阿母会因为我的事,一意孤行走入死胡同,必定也和她有关。”
“方依然原是掌门弟子,在师兄师姐尽数出师后,成为首席大师姐,一时间风光无限。结果一次秘境任务出事,失去踪影。
寻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失了记忆,居住在一座偏僻城镇中,被一名姓夏的散修照料,彼此出双入对,如同夫妻一般。”
听上去像个俗套又温馨的爱情故事,但依照当下的情形,恐怕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
林曦雾试探着问:“然后呢?”
“方依然修无情道,怎可有男女私情?”钱洛清冷笑,“她不愿改修其余道派,主动与情郎割袍断义。谁知此后数次修行出现差错,离元婴只差一步之遥,却因为心有杂念无法突破。”
“为斩断情丝,方依然杀夫证道,却又很快后悔。为求死者复生,堕入邪道。”
“她去地府寻到爱人的魂魄,又不知从哪儿得到炼魂之法,拿无辜者的生魂作药引,试图让爱人长留世间,从几年前开始,就在各处布下法阵,苍陵仙府每次收到鬼阵爆发的消息,掌门都气得要吐血。”
钱洛清越说越气,却迟迟没听到林曦雾回应。
“阿雾,你怎么不说话?”
钱洛清扭头,朝林曦雾看去。林曦雾双眼有些发直,像是听到些可怕的信息,勉强答了几句,借口话已带到不再打扰,浑浑噩噩地离开正殿。
山道上的修士寥寥无几,从上往下看,蜿蜒的石阶无止境地延伸,仿佛直达深渊。
“顾无琢。”林曦雾向下走着,终于没忍住,轻声问道,“你去找地府找过我吗?”
修士若前往阴气极重的地方,极有可能被污染,难逃堕魔结局。
青年轻声答道:“没有。”
他提着从妖市买来的药材,并肩行在她身侧:“我回去会为你炼丹,服下后照常修炼,半月之内就会有成效。”
……
为稳固东海结界,苍陵仙府少了一批修士。宁河底法阵被发现,又有一批修士受命去清理。学府一下子变得清冷许多,就连清凉台,也少了不少人。
林曦雾趁此机会,顺利寻到合适的位置,天天去那儿修炼、吐纳。
二十日不到的时间,她的灵体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经脉的沉涩感褪去,伴着调节体内真气的动作愈发轻松。
她很容易沉浸在调息中,甚至偶尔会忘记去找顾无琢。他也不打扰她,只是定时定点由灵鸽来送丹药与吃食。
一月的最后一日,林曦雾正巴巴地坐在石凳上,等候灵鸽送饭。好半天,没等到鸽子,等到了亲自前来的顾无琢。
他没有带食盒,见到林曦雾后,示意她与他去个地方。
“时梧闻昨日刚到庚辰仙府。”他操纵一叶玉舟,往山下深谷飞去,“你想见见吗?我与他说明你的身份,他不会怀疑。”
“不了。”林曦雾摇摇头,“我最近分身乏术,相认什么的,过段时间再说吧。”
她忍不住又问:“顾无琢,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顾无琢浅笑着看向她,睫羽纤长,根根分明:“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
“我不是指眼睛。”林曦雾心中惶恐,“你的身体如何,最近还好吗?”
他看上去气色不错,丝毫没有命不久矣的迹象。但林曦雾无论询问系统多少次,顾无琢的死期永远是二月十二,没有任何改动。
顾无琢:“还好,自从手上黑气被洗净后,没有新伤产生。近日你陪着我,头也不像之前一样疼了。”
谈论到自己的时候,他永远是笑着的,让她安心。可林曦雾没法相信他的话,顾无琢越是自称无事,她就越不放心。
她张嘴想说些什么,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不久前还万里无云的长空,顷刻间阴云密布,无数电光与火花交杂闪烁其间,湿气如同滚滚巨浪,朝她涌来。
雷劫?
林曦雾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行歪路强行进阶者,天道都会对她施加惩处。按常理而言,只有在破金丹境时,才会遇到天雷劫,她靠丹药进阶,作为惩罚,雷劫自然就提前了。
顾无琢莫非是提前预判到她会在今日进阶,特地来带她去更安全的地方?
【系统,这次的雷劫是什么程度?】认清现状后,林曦雾反而不慌了,在脑海中与系统沟通,【如果不启动律令,会劈死我吗?】
系统没有给出回复,识海中只有电流声划过:
【宿主……信号……不良,请注意!!信号……不,良。】
林曦雾的脸刷一下白了,她屏息凝神,直勾勾盯着越堆越重的乌云。
顾无琢也在此刻停下飞舟,二人来到深谷一处静湖前。
湖边树木环绕,环境清幽,可惜雷声滚滚,打破此刻的寂静。
湖畔的一处空地被顾无琢提前布下法阵,散布点点萤光。林曦雾甫一踏足入阵,便感觉到无数清冽的灵力直往体内钻。
靠着法阵,她竟能自如地将身外灵力凝为实体。林曦雾感受掌心真气流动,心下稍安。
“先前说过,要是用丹药升阶,你要受些委屈。”顾无琢道,他垂落长睫,朝林曦雾看去,“别怕。”
“我……没怕。”林曦雾的声音细弱蚊蚋,她握紧手中金镯,努力调动体内灵力迎接天雷。
“你离远些。”趁雷劫还有些距离,林曦雾看向顾无琢,“别被误伤了。”
顾无琢张口欲言,没来得及说话,苍茫高天之上,猛地发出一声巨响。
第一道天雷落下。
林曦雾还未有动作,脚下法阵大亮,屏障拔地而起,自四面八方始,汇聚到少女头顶。
严丝合缝地闭拢,在震耳欲聋的破空声中,迎上雪白无暇的电光。
青年往前一步,挥手挡在少女身前。
刹那间,红色、黑色、紫色,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各类色彩如烟火般迸发。溅跃着,弹跳着,发出噼里啪啦咔嚓咔嚓的刺耳爆裂声。
滔滔天威下,哪怕是众人皆畏惧的化神境修士,也如沧海一粟,渺小非常。
染着邪气的灵力撞上劈空而下的天雷时,灵光骤然放大无数倍,宛如利刃的闪电一波未平,一波再度落下。
湖畔边的树木正迅速褪色,数不清的灵力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灌入她的四肢百骸。经脉的灵力不停汇进识海,在虚无中凝成灵台。
林曦雾的脑海中,正响着系统的惊呼:【宿主……不……筑基……雷劫。】
“你在做什么?”她颤声惊问。
“只是筑基期,我不放心。”顾无琢手上动作不停,再度掐指捏诀,“因此用药猛了些。”
他对林曦雾歉意地微笑:“逆天而行者必遭天罚,乌金镯挡不住雷劫。违背你的意愿,抱歉。但我想不出让你平安度过此劫,还能直面天雷的办法。”
小姑娘脸色煞白,语无伦次,生怕他出事:“你做了什么,你别把自己搭进去,你的身体……”
他的身体么?
顾无琢咧嘴一笑,面对第二道威压更重的雷劫,笑容全是肆意与张狂。
他已经完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后背已经开始发痛,并不是因为外伤,而是主针已抵在要害位置,伴着呼吸往里推进。
若是有外力碰撞,恐怕会直接穿透心脏。
昨日时梧闻到来时,直言了顾无琢的状况。
“我早些时候的设想不对。”他神色凝重。
“我原以为,少主修为已至化神,就算乾坤针是神器,也可以靠药物联结破损处,强行续命。但主针留存灵力过强,恐怕会在穿心而过一日或几日之内……直接消解掉全部心脉,破胸而出。”
死相凄惨,不能被她看到。
不过幸好,他快死了。
顾无琢无法想象,他要是继续活着,眼睁睁地看着阿雾朝其余人露出笑容,露出和与他相处时同样的笑容,他该如何忍受。
他希望林曦雾能笑着,又希望她只对他一个人笑。
他希望他是特殊的那一个,是被她另眼相待的那一个,而非因传闻而产生好感,因即将死于她手而被怜悯的友人。
可惜,他不是。
他只能祝她走得更高、更远,能独当一面。日后遇到仇家,有能力让他血债血偿。
顾无琢几乎是抱着彻底解脱的心思,迎上了一道、一道砸下的劫闪。
林曦雾的识海中一片空白,她最初还能去抓顾无琢的袖口,后来屏障出现裂缝,火星崩落,只能被迫退到角落中。
她睁大眼睛,徒劳地试图看清顾无琢。
不用系统提示,她清晰地感觉到灵体的变化。经脉中气浪翻涌,灵台凝结后仍不知足,往下丹田中走。
这是金丹期的劫雷,因为强行升阶,威力翻了数倍。林曦雾只要沾上一点,便要被劈走半条命。
她只能缩在顾无琢为她设下的屏障中,望着笑容恣意的青年,看着他挡在自己身前,承接那些欲将山谷点燃的白光。
系统说,连破两境,需要接下十道天雷。
林曦雾一下、一下地数着。电光太过刺眼,让她的双目痛得有些模糊。但她移不开视线,只能盯着顾无琢看。
他的法袍已然焦黑,发冠被劈落。幻术、防御之术,通通无法维持。
在最后一道电光散去,在林曦雾的下丹田灵力彻底凝结后,屏障消泯。
汇聚于一点的灵力四散,流淌于山涧之中,褪色发白的树木、湖水颜色恢复鲜艳,再一次恢复生机。
十道天雷,那么大的动静,立时惊动了仙府。留守在府中的长老派了修士过来,查看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等修士到来时,不约而同一愣。
空气中飘散的,并非全是纯净无暇的灵力,还有分外明显的邪气。
“难不成不是渡劫雷,而是修士心魔成型,引发天道的诛恶雷?”领队起了警惕心,率领修士来来回回,将湖畔检查一遍。
一无所获。
“掌门尚未回山,且将此时记下,但掌门归来后禀报。”领队下定决心,又搜寻一遍后,离开山谷。
脚步声渐行渐远,林曦雾的声音低低传出:“他们走了,可以解开术法了。”
巨木的树洞中,渐渐浮出两道依偎在一起的人影。少女脸色绯红,靠在青年的胸膛上,二人贴得极近,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不断响动。
林曦雾缩着身子,倚在顾无琢怀中,雪色的长发垂下,落在她的肩头、后背。
“要是被看到,会有麻烦。”顾无琢半闭双目,头朝后仰,轻声喃喃,“我走不动,没法带你离开。你和邪修待在一起,不免会牵连怀疑……抱歉。”
他连着咳了好几声,缓过气:“我说过的,阿雾可能会受些委屈。”和见不得人的他一道儿,躲在犄角旮旯里。
林曦雾努力挺直腰背,仰起脸看他。
顾无琢浑身上下都是血,脸上有明显的焦痕,无数细小火花落在他身上,造成斑斑点点的烧伤。
他的法袍大半被烧成碳墨,此刻衣衫不整,气息紊乱。红了一大片的手臂环着她,礼节性地没有触碰。
“这算什么委屈啊!”林曦雾带着鼻音骂道,“你怎么一声不吭,给我准备一个那么大的惊吓。”
她从储物囊里取出帕巾,蘸水后替他擦拭身上的灰痕:“你也太自说自话了,要是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我……”
顾无琢失笑,他伸手,似是想摸摸林曦雾头顶乌发,又忍住了:“金丹期已经超过大部分的修士。你以后一个人的时候,我也能放心许多。”
“等回家之后……”
他有些说不下去,身子晃了晃,往下倒去。林曦雾慌忙扶住,取出疗伤的丹药给他喂下。顾无琢安静地吃了,闭眼不再说话。
林曦雾定定地瞧着他,没有眨眼,混乱的心跳声中,那句如同谶语一般的话再度响在耳边。
天生薄命,注定死于她手。
这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
深重的迷茫将她环绕,心口仿佛要烧起来,痛意自胸腔始,直入灵魂深处。
“不舒服吗?”在她疼得眼前迷糊时,林曦雾听见顾无琢问她。
“怎么哭了?”
林曦雾这才察觉到脸上的湿冷,她低下头,用手蹭眼睛,却止不住汹涌而出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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