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柏恩微微提高了音量,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把这个词用在我身上,我以为我是个身心健康的成年人,起码在你眼里算是个正常人。”
沉默片刻,他避开她那双质问的眼睛:“我不想和你谈这些。”
“原来是这样的,你不想谈就可以不谈,想避开就避开,因为你是监护的人,所以我就只能听你的?”
柏恩想到自己每次想做什么,怕他担心,都会提前告诉他,觉得可笑,原来对方只当是理所当然。
“……不是这样。”他嘴唇颤栗,试图辩解。
“监护人,监护人。”柏恩反复地念着这个词,忽然冲到床边的抽屉里,将那些没用完的避孕套撕破扔到了垃圾桶,讥嘲道:“你和监护对象上床的感觉好吗?你会因为能把对方完全放在股掌之间而兴奋吗?”
“别说了,够了,不是这样……”
徐献清想伸手抱住她,可是这么近的距离,现在的他却根本做不到了。他从来清楚地知道,心痛是生理上极致的疼痛,明明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痛到四肢百骸,彻心彻骨。
“你既然从来没把我当成正常人,就该早点和我说清楚,省得我自作多情,满脑幻想。”柏恩仍旧咄咄逼人,“我确实知道,你不是这样,你是正人君子,清白无辜,为了照顾我,整天担惊受怕,不能像个正常人生活,全是被我一个人拖累,全是我的错!”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完全确信自己到底是不是原来那个人。但是她无法忍受他每天清晨和她道早安时,也许会用审视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一遍遍衡量她是谁,她与之前的她又有多像。
她感觉到一种无法责备任何人的委屈,在胸膛中胡乱冲撞,让她产生一阵想呕吐的欲望。
明明这份说不定某天醒来就会消失的恐惧,最害怕的人应该是她自己。
柏恩胡乱找了件衣服穿上,绷紧了脸,转身想打开房门出去。
徐献清的手先她一步放在了门把手上,几乎将她圈在怀里,他哀切地低声央求道:“我知道这回是我的错,所以你不要走,你留下来好不好?明明这里是你的家,为什么你一生气就要走?”
“你让开。”她咬牙道。
他本能地觉得不该让她走,固执地将她困在怀里,不肯动。
柏恩感觉自己心率过高,几乎要看不清面前男人的面容,她猛一点头:“是的,你也就只能对我用这种手段。不过可惜了,我不缺监护人,也不想再为难你,你松手,我们彼此留点体面!”
徐献清僵立在原地。
柏恩不管不顾地打开门出去,然后快步地离开,佣人没人敢拦。
徐献清僵硬地看向她离开的方向,有些茫然地问旁边人,“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出了大门,晚春的冷风一吹,柏恩有些清醒了。
但是她冲动之下吐出去的那些话,却好像仍在耳边阵阵地回响。冷静之后,她开始反思自己今晚是不是过于敏感激动了。
脑袋乱糟糟得想不明白,柏恩将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然后闷着头往前走,一次也没回头。
因为她知道自己今天晚上说过的所有话,不仅仅是在侮辱徐献清,也是在侮辱她自己。她如果后悔了,最对不起的人是她自己。
第64章
“恩恩,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呀?”
文雅温柔关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和房间内的电器运作的声音含混到一起。
柏恩坐在阳台边上的椅子上,捏紧手机道:“妈妈,我很好的,你不用操心。”
“款冬呢,在不在你旁边,让我和她说说话。”
“她不在,”柏恩说,“被带出去玩了。”
“哦,好吧,你也多带她过来玩玩啊。”文雅语气稍显责备,“我们周六周日也没什么事,帮你们带带孩子,你们俩也能轻松一会儿。”
“唉,我知道的,妈妈你就别操那么心啦。”
挂断了电话,柏恩轻轻叹气,将手机扔到了床尾,有些忧郁地看向窗外,望着宽大的玻璃窗外一片透光的浅绿发呆。
公寓正对着一棵树冠宽大、叶片浓密、正舒展枝条向四周伸展的樟木——柏恩一周前搬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处光秃秃且土壤板结的花坛,足见物业对绿化的不用心。前两天不知怎么地,忽然来人施工,将花坛铲平,转而将这棵生长正健壮的香樟树移到这里。
柏恩有些气愤,搞不清楚这些小区物业怎么想的,这棵树原本长得好好的,就为了绿化被挪到这种地方,挪来挪去净瞎折腾,伤根伤叶,估计要长不好了。
眼下即将入夏,根茎还未适应,樟木叶片全软软地垂着,看着极其可怜。
自那晚出走,柏恩自觉没有颜面再去找父母,便一个人找了公寓租住。她这时候就庆幸起自己有个把身份证藏在手机壳后面的小习惯,不至于再低三下气地回去。
柏恩担心手机里会被装定位,所以很快就找了一家二手手机店,将原本的手机卖了,将里面的手机卡也一并丢弃,向父母扯谎自己的手机丢了,只和他们联系,将吵架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
但是她内心却没有任何摆脱掉束缚后的自由感和轻松感,她时刻挂念着女儿,偶尔还会冲动地想回去将该她带走。不过理智很快地浇灭冲动,否定了这种行为。崽崽对徐献清的依赖对比她只多不少,而且她可能更习惯独自和爸爸生活在一起。
柏恩发了一会儿呆,起身,趿拉着拖鞋去厨房,从租房赠送的冰箱里找出早上咬了一半的包子拿起来又咬了一口,鲜肉馅的,冷藏之后泛着腥甜。她扔进微波炉里热一热,拿回来吃。
她吃了两口便觉得胃部不适,将包子丢下去,冲进浴室对着马桶呕吐了一阵。
真不该吃这种便利店的预制包子,柏恩将手伸到洗漱台上捧着清水擦了擦嘴,但其实她最近吃什么东西都想吐,胃容不下任何食物。
她应该是生病了,柏恩透过面前的镜子静静地看着明显变得有些憔悴的自己,不过凑巧她失眠,睡不着觉,什么梦都做不了。
看了一眼时间,柏恩穿好鞋袜,拎着包出门。
她在便利店找了一份收银的工作,简单,轻松,不用动脑,一天只需工作个四五小时,很适合用来过渡和放松,不至于一个人在房间里闷坏了。
虽然这份工作有些微不足道,但是这其实是她心中第二想做的工作——每天能遇见各种各样的人,遇见一个个或温馨或悲伤的故事。只是现在真的在这上班,每天遇见的人都是行色匆匆,奔波劳累,连吃东西都得边吃边走。
不过便利店店主倒是个温柔帅气的年轻男孩,叫林知恒,据他自己所说,自己本科毕业以后受不了那些没有意义的文职工作,就得到父母支持,开了这家便利店自己做老板。
柏恩之前来面试,才介绍自己两句,对方就支支吾吾红着脸让她就直接入职,看着比她还没有经验,十分草率。
她的工作时间是从下午四点工作到晚上九点,人多的时候就忙一些,没人时便比较自在,看看书或者追追剧都行。
“小柏,你吃这个芒果吗?”林知恒捧着果盘从后厨回来,便利店每天剩下来的食物,他们会带回去自己吃,但是柏恩现在没胃口,让她带回去也是浪费。
“不,还是你带回去吧。”柏恩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眼眸淡淡地一扫,拒绝道。
“哦,但这其实是一颗熟到恰到好处的芒果,留到明天的话大概会烂掉,现在它最好吃的时候,你真的不要尝尝吗?”他将果盘端近了一些,芒果的气息很香甜。
柏恩忍不住笑了一下,拉下口罩,拿起叉子吃了一块:“很甜。”
“你在减肥吗?”他将剩下的芒果吃掉,“我以为年轻人都抵抗不了夜宵。”每天剩下的饭团三明治,她也几乎没怎么拿回去过,害得他自己吃又胖了一点。
“只是夏天没什么胃口而已。”
林知恒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点点头,又道:“什么时候把你女儿带过来玩呢,我想送给她东西,你又不收。”他伸手将摆在柜台上的一只玩具小狗拿到手上揉搓两下,语气有些哀怨。
柏恩当初来面试的时候。
对方问她多大吗?
她答二十八岁。
婚育情况呢?
已婚已育。
对方说:“哇,完全看不出来,我以为会应聘这个时间的人都会是单身人士呢。你老公会同意吗?你的孩子应该还很小,能舍得你吗?”
柏恩拿起外套就要走,“介意的话我去问问别家。”
“我没这个意思。”他也急急地站起来,“你面试成功了,今天就可以上班。”
柏恩坐回去讨价还价:“薪资呢?”
“嗯,那就一个月三千吧,双休。”他草率地一锤定音。
柏恩就留下来这里工作了。
回过神,柏恩回道:“她睡得早,来这边太辛苦了。”
“照片呢?好歹让我看一眼嘛。”他嚷嚷道。
柏恩换了手机,哪还有照片,无奈道:“我不爱拍照,你别和我闹了。”
林知恒见她连照片都拿不出来,对她到底有没有女儿持怀疑态度。
不过他也是有分寸的人,见她不愿说,也不再追问。
下班前,林知恒伸手将一个袋子递给她,“这是店里做酸梅汤剩下的材料,我分成了小份,你每次煮一包,很适合夏天开胃。”
柏恩有些讶异,想拒绝。
他别开脸,直接把东西送到她怀里,“没关系,你收下吧,反正也不值钱。”
柏恩语塞,伸手接了下来。
独自步行回家的路上,柏恩走在昏黄的路灯下,不理会路边窜出来的野猫,有些神游。
她的脚步略微顿住,发现小区下面的药店还没关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还是看看有什么药能改善一下她现在半死不活、提不起精神的状态吧。
药店店主是一个中年女人,正在扒着碗吃晚饭。
见她进来,擦了擦嘴,问她:“要什么药?”
柏恩闻见了饭菜味,不禁怀疑起这家店的专业性。但是进来都进来了,她便尽量地描述了自己的症状:“不知道是不是夏天的缘故,最近没有什么食欲,一吃东西就想吐,胃里不舒服,而且胸口也有点闷闷的,偶尔会感觉喘不过来气。”
中年女人上上下下打量她问:“这个月的经期是不是还没来?”
柏恩一愣,她周期一直不准,根本没在意这件事,“……应该没吧。”
店主看她反应了然了,借着问下去:“性生活频率呢?上一次什么时候?”
柏恩的脸忍不住红了红,小声道:“我们有措施……”
“男人真在这事情上耍心眼,你能防得住?”女人的神情像是对这种事情了如指掌了,不屑道,“验孕棒十块钱一盒,要不要?”
柏恩感觉她诊断得过于草率,让她想一走了之,但是忍了忍,她还是买了两盒,付了钱,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口气跑回出租屋,柏恩皱眉研究使用说明书。
等看到结果之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气恼地将验孕棒丢进了垃圾桶,躺回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心想总算出现了一件好事。
她不想去医院,便拿着手机开始搜索起自己的症状,看来看去,只看见一句有用的,就是“早睡早起,加强锻炼”。早睡早起,有点难。又搜“如何改善失眠”,除了安眠药,还是“加强锻炼”。
柏恩将发烫的手机放在了肚皮上,明白了,她明早就起来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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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外面下起了大雨。
柏恩面无表情地拉开窗帘,看雨滴劈里啪啦像黄豆一样一点都不讲礼貌地敲打她的窗户。
她状态好时,大概不会放心上。但是现在她真觉得生气,难道天气会读她的心?
摇头笑开,为自己孩子一样发脾气而感到好笑。
柏恩坐在阳台边上,捧着脸看了会儿外面的香樟树,一晚上的雨将它打得了无生机。她怅然地想,它再不适应这里的土壤,会活不过这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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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天终于放晴。
柏恩去公寓附近的公园晨练,一个冬天都没有运动,只跑了两公里就累得没什么力气,扶着腿气喘吁吁,流了一身汗。
“小柏,好巧!”身后传来年轻熟悉的声音。
柏恩转头,看见了林知恒穿着运动短袖短裤,带着护腕,迎着朝晖眼睛亮晶晶地向他跑过来。
她有气无力地向他打招呼,“早。”
林知恒跑到她旁边,充满活力道:“你也住在这附近?”
“嗯。”她点点头。
“你出来跑步不应该穿牛仔裤,万一不小心受伤怎么办。”他皱眉道。
这话似曾相识,好像以前某人也时常挂在嘴边。柏恩低头,她本来只带出来一套衣服,后来又买了两套换着,没上心挑,都一个款式。
“你说得对,我该换条裤子。”
林知恒见她平时只有两套衣服换着穿,以为她有困难,小心翼翼道:“要不我陪你去挑运动服吧,反正我时间都空着。”他的便利店有店员,时常做甩手掌柜。
“我还不一定能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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