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嬷嬷忧心地点点头,说:“知道了,你现在再跑一趟,去请个大夫来府里候着吧。”
吩咐完,曹嬷嬷调整了一番神情。
笑吟吟转过身,却见亦泠冷着脸站在她身后。
想来刚刚小厮的话她都听见了,曹嬷嬷心下一凉,连忙安慰道:“更深露重,大人在宫里连夜处理要务,夫人你先歇着,明日一早大人就该回来了。”
亦泠不为所动,脸色越来越青。
食言失信,不愧是谢衡之。
曹嬷嬷见她这模样,连忙说:“要么再派个人去请?”
没用的。
亦泠知道,此时的谢衡之必定认为她在兴妖作怪。
去的人越多,他只会越烦。
可她身体的不适感正在加重,这会儿耳边已经出现了蜂鸣声。
“我亲自去请他。”
既然谢衡之不愿回来,那她离他近一些,应该也会有所缓解吧?
-
月黑风高之时,一辆朴素马车从谢府低调驶了出来。
亦泠不想惊动府里其他人,更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大半夜地去找谢衡之,于是只带了锦葵出来,留下曹嬷嬷在林枫苑坐镇。
路上,锦葵一直替她擦着额头的冷汗。
“夫人怎么又开始发热了?”她碎碎念道,“该不会是下午那会儿……”
亦泠闭了闭眼,没说话。
刚刚离开谢府时,连曹嬷嬷似乎都察觉到什么了,没阻拦她,反而井井有条地安排一切。
只有锦葵,日日伴在亦泠身边,关于她发病这回事,是一点规律都没发现啊。
不过这样也好。
身边的婢女太过聪明,亦泠反而会担心自己不是商氏的秘密被发现。
正想着,辘辘而行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锦葵掀开车帷,探了个脑袋出去问车夫:“发生何事了?”
车夫在这黑夜里也有些迷茫:“好像是碾到了野猫。”
锦葵:“夫人,我下去看看?”
亦泠点点头:“你快些。”
锦葵下车后,提着灯和车夫查看着车轱辘底。
起先还凑在一起嘀咕,说着说着,忽然就没了声儿。
“锦葵?锦葵?”
亦泠叫了两声,没听到任何回应。
她当即便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如果自己一个人躲在马车里,似乎也无济于事。
本就虚寒发热的身体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亦泠伸手,缓缓挑开车帷一隙。
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亦泠胸口一紧,刚要叫出声,便被人捂住了嘴。
被拽出马车时,亦泠倒也没去思索是谁要害她。
她只满脑子想着,若这一回又因半夜出府寻谢衡之而丧命,那她也不要投胎了。
直接做鬼,和谢衡之不死不休!
-
钰安公主回到合欢殿时,天色已经黑得如同浓墨,窗外寒星点点,悄无人声。
她是故意把亦泠掳来后就晾在这里的。
谁让她胆大包天欺瞒自己呢?
进来后,见亦泠平静地坐在罗汉榻边,双手被反捆着,安安分分地,钰安公主还有些不满。
“你怎么不挣扎?”
亦泠:“……”
我挣扎有用吗?
自打被绑进了这合欢殿,亦泠就知道自己叫天天不灵了。
何况她现在虚弱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哪儿有什么力气挣扎。
钰安公主走近了,也发现了亦泠脸色不对劲。
她愣了一瞬,转头质问那几个把亦泠绑来的太监。
“你们打她了?”
太监们立刻跪了下来。
“公主明鉴,小的哪儿敢啊!”
那就好。
想来是这个奸诈的女人又在装了。
“你近日为何躲着本宫?”
钰安公主不再管别的,握着九节鞭,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亦泠身旁的案几上,“说说吧,那日你与本宫约好共谋,竟是在骗本宫?”
“臣妇当然不敢……”
亦泠无奈地看着钰安公主,“可公主您半夜将我绑了来,这不好交代吧?”
“谢夫人别吓唬我了。”
钰安公主根本不在乎,低头看着亦泠笑了笑,“你和谢衡之根本就是一伙的,那日的说辞都是骗本宫的,对不对?”
听这话的意思,钰安公主似乎不知道那玄天散是毒药?
“公主,臣妇从头至尾都是真心与您结盟的,可那日是您说玄天散有用,我费尽了心思去寻得,结果它却是一味剧毒!”
亦泠说完,便强撑着精神,紧紧盯着钰安公主。
眼前的人果然脸色骤变,半张着嘴巴许久说不出话,连眼睛也不眨。
若不是演技太好,便是当真不知情。
亦泠觉得钰安公主显然不是前者的料。
她心里有了底,反倒冷静多了。
“剧、剧毒?”
钰安公主想到了什么,手一松,九节鞭也落了地,“那谢衡之被你毒死了吗?”
“……”
问的是什么废话。
“若非臣妇及时发现,谢衡之早已被那一味玄天散收了命去,您的准驸马恐怕永不能见天日了。”
想到这个可能,钰安公主双唇也开始发白,似有些站不住,扶着案几跌坐了下来。
“不、不可能。”她摇着头,喃喃自语,“玄天散怎么会是毒药呢?那人分明说了是吐真药。”
原来还有第三人在背后利用钰安公主,这便说得通了。
但这人究竟是谁?
还想再接着问的时候,亦泠却提不起一口气。
她快撑不下去了。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浑身的知觉也越来越浅。
钰安公主见状,给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立刻端来了一杯参茶。
亦泠喝了下去,才勉强开口道:“公主,您是被小人利用了啊。他利用您的信任,借刀杀人。到时候若出了事,一切责任都在你我身上,那人却干干净净,实在太歹毒了!”
钰安公主还是不可置信:“他应当不是那种人……他向来率真坦诚,怎敢利用本宫……”
“率真坦诚的是公主您!事实就摆在眼前,不信您找人去外面打听打听,那玄天散到底是什么东西。”
亦泠被捆着双手,还是往钰安公主身旁凑了过去,“如此心思歹毒又深藏不露的人究竟是谁?”
钰安公主看了亦泠一眼,犹豫不决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亦昀。”
亦泠:“………………”
“臣妇觉得其中必有什么误会,亦小公子应当也是受奸人所骗。”
思绪本就混乱的钰安公主听到亦泠这么一说,更加窝火了。
都是些什么东西,前言不搭后语的!
这女人一定是在耍她,这夫妻俩简直是如出一辙的奸诈。
“你最好给本宫老实些,不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臣妇真的没有。”
夜越来越深,亦泠喘气也越发艰难,彻骨的寒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遍布了全身。
她抬眼看着钰安公主,脸色苍白。
“公主,你不如先让我回去吧,把我关在这里有什么用呢?”
“不行!”
钰安公主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抓了谢衡之的老婆,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但绝不会轻易放她回去。
“本宫就将你关在这里又如何?本宫也要谢衡之尝尝心爱之人无故失踪是个什么滋味。”
亦泠垂着脑袋,用力吸了几口气才提上劲儿继续说话。
“公主……你真觉得你关得住我吗?等谢衡之来带我走,和你主动放我走,就不是一回事了。”
“你威胁本宫?这里可是本宫的合欢殿,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钰安公主捡起地上的九节鞭,一鞭子甩在亦泠腿边,“谢衡之他敢吗?!”
亦泠想说这可不一定。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股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合欢殿的古钱菱花门,“砰”的一声,被大力撞在侧边梁上,回响阵阵。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亦泠用尽最后的力气,孱弱地抬起头。
夜色如墨,合欢殿却灯火辉煌。谢衡之独身一人站在合欢殿门前,扁金玄袍在宫灯下光泽粼粼,还因着刚才踹开殿门的震动而轻微颤动着。
整个合欢殿寂静了一瞬。
随即,太监宫女们才惊呼着相继而至。但他们不敢动手,只能惊慌地围在殿门之外。
钰安公主则瞪大了双眼,没反应过来似的,眼睁睁看着谢衡之一步步踏进她的宫殿,走到了亦泠面前。
他低头,看见了绑在亦泠手上的绳子。
钰安公主也在这个时候回了神,厉声大喊着:“来人呐!给本宫抓住他们!”
侍卫拔刀,纷纷上前。
但谢衡之就在钰安公主的大喊声和侍卫们的刀光剑影中,有条不紊地解开亦泠手上的绳子。
莹洁白皙的皓腕上,赫然两道红痕。
他神情未变,目光却凝滞了片刻。
“疼吗?”
此时亦泠已经两眼昏花,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只有谢衡之这一句,仿佛是凑在她耳边问的一般,虽平静,却如定心针。
亦泠知道自己没事了,但也没力气和谢衡之说话。
她还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谢衡之什么都没说,径直将她打横抱起,转身朝外走去。
钰安公主何时受过如此大辱。
这里可是后宫,若让谢衡之来去自如了,天家威严何在!
“人呢!都给我拿下他!以刺客论处!快!给我拿下他们!”
侍卫们也知道当下情况紧急,可他们拿着刀挡在谢衡之面前时,谢衡之仿佛没看见他们,步伐不曾有一刻停顿,这些侍卫也只能被他逼得步步后退。
钰安公主见状如此,简直快要气昏过去了。
她拿着鞭子打算自己动手时,谢衡之突然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亦泠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看着就跟刚受了非人折磨似的。
明晃晃的灯光下,谢衡之的侧脸凛若冰霜。
“公主今日折磨我妻,谢某必当如数奉还。”
钰安公主:“?”
我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不是,这两口子有戏瘾吧?!
第18章
已是漏夜,整座皇宫都似凝固在了寒风里,灯火熸灭,人声消歇。
马车里没有一丝动静,死寂如无人。
谢衡之就坐在一侧,冷面不语,身旁的软垫上躺着脸色苍白的亦泠。
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透着几分小心谨慎。
其实在被抱上马车后,亦泠便已经好多了。
但同时,她也听到了车轮辘辘碾过金砖的声音。
——谢衡之竟然在皇宫里明目张胆坐马车?!
亦泠吓得不敢睁眼。
尽管她知道谢衡之敢这么做,定是成竹在胸。
连公主的宫殿都闯了,坐个马车又算什么?
直到马车顺顺利利驶出神武门,亦泠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也是这时候,冷不丁听到了谢衡之的声音。
“公主打你了?”
亦泠又倏然呆住,浑身都紧绷着。
同样的装晕被戳穿,与今日下午的讪讪尴尬截然不同。
此时的亦泠有些害怕,老实巴交地坐起来,低声道:“没有。”
谢衡之侧头看她。
幽暗漆黑的车厢里,他无形的眼神却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寥寥一眼,亦泠便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今日之事,亦泠能料想到谢衡之必定动了怒。
钰安公主行事确实挺下谢衡之的面子的,但他的行事,难道就不是弥天大罪吗?
亦泠心知事情的起因是自己,又怕这两位神仙打架会殃及她这条小鱼,便下意识地想息事宁人。
“公主真没有动我一根头发,只是将我绑进了……”
话没说完,亦泠自己都觉得离谱。
只是?
她闭了嘴,不再说什么,只拿余光去观察谢衡之的神色。
因着是深夜,马车驾得极平稳,没有一丝颠簸的感觉。
这样静谧又稳当的狭小空间,亦泠却摸不清谢衡之的情绪,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虽想独善其身,不愿意陷入风浪中,但谢衡之今日夜闯皇宫的行为,亦泠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的。
于是亦泠试探着问:“今日之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我自有打算。”
这是何意?
他说得平心静气,可亦泠总觉得凉飕飕的。
“她可是公主,你不会又想杀人吧?”
“又?”
谢衡之转头看她,“我何时杀人了?”
亦泠:“……”
她别开脸,嘴角扯了个冷笑。
这般坦荡,若不是真忘记了自己作过的恶,就是骨子里坏得理直气壮。
-
另一头。
自谢衡之带走了亦泠,钰安公主在合欢殿发了好一阵子火。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折辱,岂有此理!
再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们,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些废物东西,到了关键时刻,竟没一个人敢上前拦住谢衡之。
但稍微一复盘,钰安公主也知道今日是她理亏在先。
父皇又向来偏信谢衡之这个小人,若等明日谢衡之上了朝料理此事,到底谁占上风还不好说。
思及此,钰安公主觉得自己必须要恶人先告状……啊不,要先下手为强……啊不是,要先发制人!
于是她一提裙摆,在宫人们的惊呼中冲出了合欢殿。
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钰安公主的目的地是圣上居住的太一宫,距离她的合欢殿并不远。
不似皇宫里其他宫殿那般肃穆雄伟,太一宫庄是一派超逸高雅。
殿外移植了参天古木,又引了活水,造出甘泉假山。
花木山石之间,还饲养着鹿、鹤、龟等活物,俨然是皇宫里的幽然之境。
白日里来此处,只觉颇有自然野趣。
到了夜里,却处处都透着阴森诡谲。
钰安公主一进来便被吓住,浑身打了个寒战,愣了半晌才冲向殿前。
“公主?公主?!你不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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