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序正在书房处理事务,忽然听见有人叩响了窗户。
他眼皮不禁一跳,匆匆起身,连外衫滑落都浑然不觉。
“女郎?”
月色初起,高闻雁一席白衣猎猎,站在窗外含笑望他。
楚序怔了怔,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倏忽捂脸轻笑起来。
有月光在他眸中流转,高闻雁觉得很好看,于是她靠着窗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楚序半开玩笑道:“女郎这般出现,是要置相府的暗卫于何地啊?”
她如往常般翻身进来,神色骄傲。
“这有何难?”
实际上,高闻雁不熟相府的构造,才翻墙进来没走几步,就被给抓了个现行。
好在今夜是知行当值,见高闻雁是来找楚序的,便爽快地放了行。
所以确实不难。
“是,女郎自是好本事。”
“那女郎这番夜访,是为何事?”
高闻雁听他的话,去集市转了好一阵。
结果听到了许多关于她的事迹与评价,心中一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未能平息。
她很欢喜,也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份喜悦分享给身边的人,于是一路纵马,待反应过来时,人已在相府外了。
“丞相说得对,我得到的远比那官职要多!”
她依旧按捺不住兴奋,接着道:“他们都赞我丝毫不输男子。”
“嗯,他们说得很对。”
楚序毫不吝啬地给予她肯定。
说完,高闻雁才后知后觉,自己为了这几句话夜闯相府,实在有些荒谬。
她见桌案上仍搁着一碗药汤,便问:“丞相正要用药?”
“嗯。”
“可是伤又复发了?”
“旧疾而已,不提也罢。”
高闻雁从身上翻找了一番,掏出一根人参来。
她现在是京城的名人,尤其是京中女子的典范,所以这一遭走下来,不少铺子都争着送东西给高闻雁。
高闻雁一一拒绝了,唯有送这人参的娘子说了句:“人参最是补气养身。”
于是她鬼使神差般地收下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听闻人参可养身补气,我是来给丞相送这个的。”
相府自然不会缺这些,但楚序还是珍重地收下了。
“既然如此,我也有一礼相赠,女郎且随我来。”
“丞相……”
“药。”
高闻雁好言提醒,楚序却登时皱起了眉毛。
他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高闻雁,以及她手中摊开的蜜饯,终是勉为其难地将药喝下。
苦。
从喉咙一直苦到心脾。
但随着蜜饯被塞入口中,那阵苦里便开始夹杂了一丝甜味。
“丞相,走吧。”
在府里兜兜转转,二人停在一座阁楼前,楚序亲自提了灯,领着她一步一级。
及顶,是另一个书房模样,四面皆环窗,有两门相对而立。
推开小门,有一宽敞的平台,一眼望去,整个东市尽收眼底。
“女郎稍等片刻。”
楚序独独给平台外点了灯,自己转身走进了昏暗的房里。
再次从黑暗走出时,他手中多了一把佩剑。
“看看如何。”
高闻雁愣愣地将剑身抽出,终于看见了它的真貌。
剑长二尺有余,通体皎洁如霜,浅浅地刻着精致的花纹,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辉。
“此剑名为‘承霜’。”
高闻雁当然知道,承霜剑由春秋名将所铸,因刃如霜雪而闻名。
只是,她已经改学枪法多年,平日为图方便才会使用佩剑,权当防身。
不过这丝毫不妨碍她心中激动,毕竟欣赏名器是学武之人共有的爱好。
谁也想不到,这剑失踪已久,竟是在楚序这里。
然而欣赏归欣赏,此礼太重,她收不得。
“丞相厚爱,闻雁何能受此大礼?”
楚序笑笑。
“名剑配名将,才算般配。女郎若不能,还有谁能?”
看她还欲拒绝,楚序补充道:“来日便用这把剑,替我取了谢参的人头吧。”
杂糅了“交易”意味的赠与,往往比单纯的赠送更容易令人接受。
于是高闻雁点点头,收下了。
她挥手试了试,果真是把好剑。
高闻雁是善用剑的,虽然十五岁后不再深研剑术,但一招一式仍刻在她的骨子里。
于是月是天上月,人是眼前人。
她身姿轻盈,手中的剑越舞越快,剑光闪烁间,仿似有惊龙腾飞而出。
身后,是灯火辉煌的长安城,眼前,是她斩落的一地清辉。
楚序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觉得,这样已经很好。
高闻雁收起剑,拂去额间细汗。
她开心道:“承霜果然不一般!”
深色的眸子依然望着她,像在看她,又似透过她在看些别的什么。
直到高闻雁走到他面前,楚序才收回目光。
他淡淡道:“走罢。”
楚序走得很慢,于是高闻雁也收了步幅,陪他漫步。
“女郎为何不习剑法了?”
高闻雁歪头想了想,纠正他。
“也不是不习,只是不再钻研了。”
楚序微微垂下眼眸,道:“也好。”
“高家枪法后继有人了。高将军应当很开心。”
想起父亲,她不禁笑了笑。
“我十五才改学枪法,那时父亲对是否后继有人这件事,已不大关心了。”
高闻溪出生后,高将军也以为自己的枪法后继有人,结果高闻溪一日日长大,竟沉迷起了剑法。
高将军试图扭正他的兴趣,却皆以失败告终。
后来,高闻庭出生了,高将军又一次推荐起他的高家枪法。
然而高闻庭摆摆手,拿起佩剑,和京中世子们游湖去了。
再后来,高闻雁成为了高将军最后的希望,从小就让她抱着枪杆玩耍,试图培养兴趣。
奈何高闻雁还是如两位哥哥一般,习起了剑法。
高将军认为是高闻溪带的头,引得弟弟妹妹们争相模仿,于是揍了他一顿。
自此,他便不再关心枪法是否失传这回事了。
也许是想通了,毕竟高闻溪在剑法上的造诣颇高,从此改为高家剑法也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高闻雁在十五岁那年,展现出了惊人的枪法天赋,这让高将军心中的那堆灰烬,又重新燃烧起来。
不似高闻庭沉迷剑术,高闻雁只是沉迷习武本身。
习剑还是习枪,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不同,而小时喜欢用剑,确是受了两位哥哥影响的。
“高家儿女果真是了得。”
楚序再次赞道。
第27章 没见过听夜戏的吗
路过东市时,高闻雁看见了高闻溪。
他隐于灯火之中,遥遥地看着一人离去的背影。
“大哥。”
高闻雁唤他。
“你怎会在此?”
她随口道:“路过罢了。”
高闻溪眼尖,一眼便瞧出她的新佩剑,微微惊讶过后,脸上带了几分了然。
“承霜剑?”
剑未出鞘,他却已经认出,高闻雁忍不住夸道:“大哥好眼力!”
未了,她先行解释。
“一个友人相赠。”
高闻溪嘴角微动,似笑非笑地重复。
“友人。”
“嗯,友人。”
见高闻溪摇头,高闻雁奇怪道:“大哥怕不是嫉妒,我借你耍两天便是了。”
“我有何可嫉妒的?”
高闻溪一直认为,剑因人才出名,只要他足够有本事,便是破铜烂铁,也能在他手中成为名剑。
“那就好,若二哥想讹走,你可得帮着我点。”
高闻溪并未骑马,于是高闻雁也下了马,与他一同走回去。
“这次回来已有半个月,你和爹什么时候要返回边疆啊?”
“边疆暂且安定,听圣上的意思,是想留我们在京城过完中秋。”
上一世,过完中秋后他们并未按时出发,被强行留下来参加了九月的秋猎。
如此,想来那童谣应是中秋时便被已传播,直至秋猎后才大规模地流传起来。
于是秋猎一过,高家父子被软禁在京。
“便不能先回去?”
高闻溪看了她一眼。
“如何?不想我们多待一会儿?”
“自然不是。只是担心主将离开那么久,万一出事可怎么办?”
“燕人上个月被重创,料想不会这么快卷土重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曹监军这两日在准备文书,应是要报告军营近况。”
这也不是什么罕事,大宁历来有监军制度,各监军每年轮流去不同军队,行监督的职责,回来直接对天子汇报。
各将军每年都要走这么一遭,每年回京时,圣上便会顺便召见监军细细地盘问个几天。
“曹监军,可能行?”
“能不能行又如何,我们没什么可让他参的。”
确实,上一世问题并没有出在曹监军身上。
高闻庭果真对承霜剑眼馋的很,苦苦哀求下,高闻雁终是让步,答应可以借他在家练习剑法。
高闻溪那边传来消息,说惠源郡太守已经接受拜帖,于是高闻雁打算过两日便启程。
在那之前,她需得好好理一理和林谦的关系了。
在她从普灵寺回京的第二天,林谦就跑来高家见她了,只不过高闻雁寻了个托词回绝了。
后来,她听碧喜禀报,她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林谦不是在整理古籍、就是在杏花楼饮茶,偶尔也会去趟药铺。
如此听来,倒是没什么异常的。
这天夜里,她唤人去约林谦到琴台听戏。
“现下?”
碧喜惊讶,这都什么时辰了。
高闻雁挑眉。
“怎么?没见过听夜戏的?”
“那倒不是。”
碧喜悄悄道:“小姐还是瞒一下比较好,夫人晌午和将军吵了架,料想心情不太好。”
“噢?”
高闻雁奇道:“他们作何吵架?”
“夫人想吃辣子炒肉,将军说天气炎热,不让。”
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连忙摆手。
“行行行,你赶紧去吧。”
琴台在柳巷边上,借着柳巷夜晚的热闹,来听夜戏的人还真不少。
认识这么久了,高闻雁主动约他还是头一遭,因此林谦很是重视。
他虽着了一身崭新的月牙长袍,那冠却是有些歪了,不难猜出他听到邀约时有多手忙脚乱,来得又是如何匆忙。
“你来啦?”
高闻雁笑盈盈地看向他,吩咐碧喜为他斟酒。
“嗯。”
林谦尾调微微上扬,是说不尽的好心情。
良夜苦短,隔壁又是出了名的温柔乡,那台上演的自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高闻雁无心看这种戏码,于是频频为他倒酒,别人看戏都是喝茶,唯有他们喝酒。
高闻雁道:“我一个粗人,不懂品茗,莫怪啊。”
林谦喝不得酒,喝一口便满脸通红,但还是舍命陪君子了。
“雁儿倒的酒,对我来说也是茗茶。”
“那便多喝些。”
高闻雁心想,待会儿有你受的。
不过半坛酒,林谦双眼已经迷离起来,呆呆地看着高闻雁,一眨不眨。
台上最后一场戏已唱完,底下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碧喜,去给林大人寻点醒酒的茶。”
碧喜心领神会地走开,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林谦,觉得林大人真可怜,满心满眼地喜欢上了他们铁石心肠的小姐。
高闻雁扶着林谦往回走,眼看四下无人了,果断将他往前一踹。
林谦踉跄地摔到地上,手肘蹭过青石路面,立即脱了层皮。
他疼得“嘶”了一声,却还是挣扎着要起来。
他嘴里念念道:“雁儿,你没事吧?可……可有摔着?”
“呀,你怎么摔了。你等等,我去你府上叫人来接你。”
眼睛都困得快合不上了,他还在喃喃自语:“没事,雁儿你走慢点。”
高闻雁懒得理会他的低喃,径直回了府,随便叫一个家丁去林府报信。
杏花楼下,高闻庭与友人们刚结束聚会,一行人正往外走着。
突然间,高闻庭猛地停下了脚步,脸色黑得吓人。
他素来随和,鲜少有如此冷脸的时候,身边的人不禁吓一跳,忙问怎么了。
“那不是林谦兄?”
不知是谁这么惊呼了一声,于是众人也纷纷看了过去。
只见林谦醉醺醺的,与一娇艳女子相互半搂着,看起来亲密无比。
他走得不稳,那女子便娇嗔道:“哎哟。”
“大人这是要带奴家去哪啊?”
林谦脑子里嗡嗡的,只听清“去哪”二字,又隐隐记得高闻雁要去林府。
于是他坚决道:“回家。”
霎时间,几人噤若寒蝉,悄悄留意着高闻庭的脸色,谁也不敢先说话。
看林谦的方向,俨然是从柳巷走来,朝着林府去的。
那女子脸上点缀着金银粉末,额间画了一朵梅花,一颦一笑皆是媚态,这些世子都是见惯了各种场合的人,怎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几人交换了眼神,都带了些看戏的意思。
第28章 想高攀我们女郎,还不知检点
高闻庭出门忘带佩剑,只听“刷”地一声,他抽出了友人腰间的剑。
他浑身都是冷意,一步一步朝林谦走去。
那几人心头一惊,不由想起一个被他们忽视已久的事实。
高闻庭是将军之子,怎会是个好惹的软骨头?
“林大人好快活啊。”
林谦回头,看到高闻庭,脸上很高兴。
“高兄!”
他又朝四周看了看,问:“咦?雁儿呢?”
“最好别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雁儿的名字。”
“否则,林大人当心你的嘴。”
长剑闪着寒光挥至眼前,林谦不禁吓得后退两步,险些摔倒,被身旁那女子眼疾手快地扶住。
李悦儿在烟花之地待久了,最懂审时度势,于是大气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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