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脱下洛林的衬衫,在朦胧的、黑暗一团的深渊中,借着萤火虫那若有似无的微光,艾薇再度看到他饱满流畅的肌肉,俊美到让她手心发痒。
“您是刚刚醒来的吗?”艾薇问,尝试转移注意力,“还是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有一阵,”洛林说,“有块触感像石头、嗅起来像石头、摸起来也像石头的东西,从高空中被人丢下来,砸到我胸口,把我砸醒了。”
艾薇一哆嗦。
她帮洛林解下衬衫时,在他手臂侧精准无误地摸到了她刚刚用力抠下、丢到地上试探深浅的石头。
“朦胧中,我还听到笨蛋坠地声、似乎在大声喊老师,”洛林说,“还有这个砸到我胸口的石头,它让我咳了好几声——你有什么线索吗?”
第73章 单膝
艾薇低头,抚摸过洛林的手臂,在这种放松的情况下,他的手臂肌肉摸起来仍旧是硬的。
“你流了很多汗,”艾薇说,“是因为痛吗?”
“脱臼还好,”洛林说,“应该比某个弄伤手腕的小笨蛋要好很多——别转移话题。”
艾薇蹲在地上,她就像没听到,惊讶地说:“老师,您的胸肌练得真好看。”
“谢谢,你的肌肉也很漂亮,”洛林说,“艾薇,这个石头上有你的味道。”
“怎么可能?!”艾薇一下子瞪大眼睛,“不要诈我了!我明明只握了一下,怎么可能——呃,可能——”
躺在地上的洛林发出闷闷的笑声。
听起来像一整块准备做大提琴的云杉木。
艾薇讷讷地蹲在原地,伸手摸了摸洛林的肩膀:“……对不起。”
“谢天谢地,”洛林叹息,“我要以为你忘记这三个字如何用中文讲了。”
他的声音很轻松,听不出什么不对劲;艾薇埋头看,视线所及处,发现他腰腹的伤口面积更大了,那道狰狞的疤痕边缘裂开,大约是下坠的冲击,本来已经止血的伤口又开始汩汩冒出新鲜血液。
她心惊肉跳,感觉情况未必像他表现出得那样不安——洛林太镇定了,镇定到好像只是被划破一道伤口。
他看起来就像哪怕下一秒死掉、这一秒也会雄心勃勃地说没有问题。
“课堂上应该教过怎么处理脱臼,”洛林说,“别担心,我应该比你的搭档松旭更懂得配合。”
“您好像很喜欢拿松旭和我做比较,”艾薇沮丧,还有点小小的不服气,“我成绩其实比他要好很多吧,您为什么不拿更优秀的榜样和我比较呢?比如说您?”
“你认为我可以当作榜样?”
“不然呢?”艾薇惊诧,“呃,怎么回事,您好像也没有我想象中那样自恋……我以为您会说‘将我当做榜样是你的荣幸’。”
她甚至在出口前都贴心地为洛林的语言做了假设——
“眼光很好,”他会这样高傲地说,就算双手脱臼,洛林也会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你那小小脑袋总算有可取之处了。”
艾薇以为他会这么说呢。
现实中的洛林却是用了疑问,不是那种意有所指的反问。
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艾薇想要解开他军裤来以唧辨人了。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洛林平缓地说,“毕竟你表达过很多次不满。”
“就算是亲生母女之间也会有争执呀,有不满很正常,”艾薇勉强握住他的手腕,洛林骨架大,握她手腕像握小树枝,轻轻松松,艾薇握他却非常吃力,又粗又大,一只手只能堪堪握住,另一只手稳稳把控住他肘部,那些课堂上教过的临时医疗技巧都形成了肌肉记忆,她习惯性地牵引洛林的手肘外展,但在他气温的烘烤下,越发意识到,手下的这具躯体和先前练习的截然不同,松旭没有这么成熟,他还很清爽——而现在,她触碰的,是和她有过多次愉悦激烈杏体验的成熟男性,温度的烘托下,艾薇甚至忘掉了自己想说什么,那些语言干涩地凝在口腔中,像吸入来含有沙砾的干燥风,“呃……我的意思是,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不产生摩擦的人。”
“你对其他人要比对我宽容,”洛林一针见血,“艾薇。”
“没有,”艾薇盯着他的身体,竭力不去看那两个浅粉的点,稳住心态,她细致地将洛林的手臂外旋,掌中的手臂肌肉有力又鲜明,坚韧暖热,哪怕如今被她掌握着,也总给人随时会反来控制她的错觉——她说,“您和我其他的老师一样值得尊敬。”
“喔,”洛林平淡地说,“所以在基地中’对老师好感度’的调查里,你只给了我四颗星。”
“四颗星已经很不错了呀!”
“十颗星制,”洛林提醒她,“你给其他老师基本都是八颗星。”
艾薇叫:“不是匿名投票吗?”
“……我真的会怀疑你是否完整读完大学,”洛林沉重叹息,“到现在这个年龄,你还在相信投票的匿名准则……多问一句,艾薇,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奥特曼吗?”
艾薇谴责:“你们辜负了学生们的信任!”
谈话间,她推着洛林的手臂内收,又轻轻一旋——成功复位了,她流的汗一点儿也不比洛林这个“伤员”少。
“别转移话题,艾薇同学,”洛林注视着艾薇的眼睛,“告诉我,为什么对我的标准和对其他人的不同?”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艾薇说,“您当初给我的分数不也是比给其他同学低吗?是您先对我怀有那种傲慢的挑剔——洛林老师。”
“艾薇同学,你对我也有相当程度的偏见,”洛林指出,他说,“我给你的分数足够公允……有些时刻,你的确有着超过理智的冲动——”
“哼——”
艾薇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本打算帮洛林复位另一只脱臼的手臂,现在直接撂下不干了。
她站起来,生气地说:“我发现您的嘴巴比钻石还要坚硬,都到了这个时刻,还不肯说点柔软好听的话。是的,我就是有超过理智的冲动,而且还鲁莽、容易热血上头——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现在才不会有人帮您复位那脱臼的手臂——您就该冰冰冷冷地躺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可可怜怜地躺着、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等人来救您——但不会!因为理智又聪明的我才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上跳下来,才不会眼巴巴地跑来帮助您!”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越说越爽,越说越快乐,一股脑儿把今天遇到的所有糟心事都发泄出来。
洛林说:“艾薇。”
“不要打断我!”艾薇叫,“不要在我情绪激动时让我停下——您见过尿尿尿到一半被迫停止的吗?”
“你的比喻越来越清奇,”洛林无奈,“我第一次见有人将宣泄的谈话比喻成小便……你和同龄人说话也这么不避讳的吗?”
“是啊,只有和您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者’说话才需要捏腔拿调。”
艾薇气鼓鼓,洛林感觉她的腮像荷花的花苞,这个常常在东方文化中出现的婉约印象,在他视角中,可以用手指戳一戳——
她维持着愤怒的、鼓起荷花花苞的腮:“毕竟我和我的朋友们无话不谈、没有任何隔阂,不用像和您谈话一样,害怕这里犯错、害怕那里犯错——害怕您扣我的分数,害怕您会卡我的毕业?”
洛林说:“我从不会向学生泄私愤。”
“是啊,”艾薇说,“那您在’老师好感度调查’中的排名是多少呢?”
洛林沉默了。
“就是因为您有时候讲话真的很气人,好多时候您应该多夸夸我、多鼓励鼓励我,”艾薇说,“就像今天这样……算了,我才不要和您说这些,我和您又没有什么关系……您就留在这里吧,就当我没来过——告——辞!Bye-bye,Auf Wiedersehen!”
“‘Auf Wiedersehen’一般用在比较正式的道别场景,”洛林心平气和地纠正她,“我们很熟悉了,你可以使用’Tschüss’或者’Ciao’。”
艾薇回了句字正腔圆的“Cao”。
“您真是油盐不进,”她抛下这句话,愤怒地往前面跑去,“您干嘛这么较真!”
深渊底部,璀璨的萤火虫再度聚集,它们快乐地围绕着艾薇飞舞,亲昵地用发亮的尾部去蹭艾薇,渴望地触碰着她的脸颊、身体,离得近了,这些散发着漂亮光泽的萤火虫看起来很像那种绒绒大肚子的蜜蜂,它们积极上下飞舞,映照着前方幽幽亮亮的道路,齐声模仿着艾薇留给洛林的声音。
「姐姐!」
「Cao!」
「姐姐!」
「Cao!」
深渊谷底,无数如梦似幻的萤火虫从沉睡中苏醒,它们在仿生人死掉的液体中繁衍、生殖、觅食,振动着漂亮的翅膀,跟随本能,快活地聚集在艾薇身侧,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味,迷恋到想要飞入她的口腔中、被姐姐吃掉,被姐姐消化、成为姐姐生下无数“小姐姐”的营养饲料。
它们高歌,一路向深渊之上的天空飞去,扇动翅膀,斗志昂扬地模仿着艾薇的声音——
「Cao!」
咔吧。
轰——轰——轰——嘭!!!
巨大炮声将地上的辛蓝震得脑袋发麻,意识终于挣脱了洛林那强制休眠的指令。
他脸色苍白,右眼中的殷红缓慢地变成热带海水的静谧蓝色。
洛林说得没错,现在,他“自我意识”越来越重了。
重到可以突破洛林的命令。
辛蓝勉强站起身,还没走出几步,就嗅到一股蓬蓬松松的烤面包味。
尚未反应过来,有着金色暴躁头发的松旭惊喜冲来,将他抱起来举高高——
“哇!辛蓝!!!你怎么在这里?艾薇呢艾薇呢艾薇呢?我刚刚好像听到她在骂人了——你听到了吗?有线索吗?啊?你怎么不说话?怎么脸红脖子粗的?咦咦咦咦咦咦?你怎么看起来快要窒息了?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
“松旭,”松锋说,“你再用力点,他不仅会崩出眼珠子,还会吐舌头死给你看,信不信?你快把他勒死了!!!”
松旭松开手,抱歉:“对不起啊辛蓝,你一直没说话,我还以为你能承受得了,对不起。”
辛蓝咳嗽了好几声,才慢慢地缓过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松旭的问题,而是震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红头发的茨里、Green全队成员、Iris的正副队长、爱丽丝、郁白……很久没见到的安雅,甚至还有郁墨。
他现在看起来比尸块状态时要健康多了。
纵使洛林告知过辛蓝,郁墨的“复活”会很迅速,纵使辛蓝知道,只要有合适的备用躯体,郁墨就能迅速“复活”。
数字生命,从云端下载到现实,只要他储存记忆的云端库不被破坏,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郁墨就是“永生”的。
他为自己准备的新身体显然比上一个更好,连那种后期稍稍乌紫的嘴唇都变回了健康、正常的红色,看来,这具新身体的心脏很健康。
郁墨微笑着和辛蓝打招呼:“又见面了。”
辛蓝问了脑袋最干净无邪的松旭,头痛极了,他明白为什么洛林在授课时那么严肃、不悦了——现在的辛蓝也要被这些年轻人气得抓狂:“你们来这里团建吗?”
“啊?不是呀,”松旭解释,“阿谢尔将军的心脏突发疾病,药物急缺,听说这边曾经有个很大的药物实验室……”
“刚好,”郁墨说,“先前辛蓝不是说,这边遇到一些麻烦,需要一些威力大的炸药来炸开通道吗?”
辛蓝保持住文质彬彬,假装从没有解剖过他:“哦?什么时候?抱歉,我有些记不清了。”
“记不清也没关系,”郁墨温柔地说,“我记得了,您当时是这么说的。”
旁边始终沉默的安雅出声,她显然并不那么信任郁墨,目光炯炯地望向辛蓝,确认:“是真的吗?”
辛蓝明显感受到安雅气质的改变。
三年前,安雅就曾倨傲、冷淡地告诉辛蓝,她想要和洛林结婚,问辛蓝,多少钱可以收买他、可以让辛蓝悄悄给洛林下药?
辛蓝被她的大胆倒吸一口冷气。
现在的安雅,倨傲冷淡的表情被军队磨灭了不少,但那种骨子里的唯我独尊一点也没少。
只是更隐蔽了。
如今的辛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雅,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只在洛林这里狠狠地碰过壁。
他不确定安雅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只希望最好不是针对艾薇——在此之前,辛蓝没有听说过安雅怎样对付她的“情敌”,因为安雅大小姐不会留下任何的竞争者,无论是工作,还是其他。
“……当然是,”郁墨笑,长长的睫毛下,眼睛更接近那种绿色澄透了,他银色长发上系着一根绣满常青藤、边缘坠着0001号的发带,随着他的呼吸轻荡,好似已经和他本人融为一体,“赫克托上将大公无私,是因为炸药不够,才派遣我去寻找炸药……只是定位仪失灵,我迷了路,才会误打误撞地撞到阿谢尔的车。”
安雅对这番说辞无动于衷。
她已经听过一遍。
辛蓝仔细审视着郁墨,还有其他人,眼中的芯片飞快分析面前所有人的表情,松锋和松旭都没有脑子、只要听,就会信;Green队的人比较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有荡荡投来怀疑的视线;Iris的队长容齐在看爱丽丝,满眼睛都是她好香啊好想和她作艾这次时间一定会坚持长些;郁白面无表情,爱丽丝倒是看向辛蓝,眨眨眼——我还没试过和人类制作的仿生人作艾呢有兴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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