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趔趄后退,简简一拳击出,江鹭从墙头跌下,摔到马车前。
隔着车帘,姜芜紧张得快要喘不上气,姜循手扣着座位边缘,紧盯着那贼人。
玲珑慌声:“怎么办怎么办……”
她们三个女流,若是被贼人挟持怎么办?简简这个笨蛋,逞什么强,应该保护娘子,而不是捉什么贼啊。
车帘被灯笼打得噼啪作响,姜循目不转睛地看着贼人背影。
重伤没让那人面上所蒙的皂布掉落,那人甚至没回头看眼后方马车,只在地上翻滚一圈,重新上纵跳起,迎上上方的杀戮。
这一次,简简也拔出了大刀,在张寂的配合下,一刀砍向贼人的心脏。贼人侧身稍避,手臂微顶向上托刀,臂弯立即被抵出了一片血红。
张寂再一脚当胸而踹。
贼人再跌下,树叶花枝簌簌自墙头落一身。
贼人后背撞上马车车壁,重力让马车轻微摇晃。贼人咬着牙,再次朝前迎敌。
浓郁血腥味冲鼻。
车中的玲珑坐不住了:“血……”
姜循定定盯着那贼人的背影。那人分明有机会挟持马车,却次次放过这个机会。但是人的好心是不能赌的,张寂和简简这样一点点缩小包围圈,贼人一定会拿车中人当人质——
因为贼人,确实在一点点靠近马车。
打斗慢慢开始以马车为中心了。继续下去,马车可能被围,车中的姜循和玲珑很危险,姜芜的存在,更是有疑。
姜循必须想办法。
她轻轻咬唇,天赋有限,她看不出贼人的水平,但能看出此人脚步几次趔趄,到了强弩之末。
她不知道此人是不是她心里猜测的那个人……
怪她太无情了,她根本分辨不出故人的背影。
但是——
若贼人是她心中想的那人,她正好可以恩威并施,卖人以好,诱人与她站队;若贼人不是心中所想的那人,就凭这贼人能在张寂和简简两人围攻下坚持到现在的水平,就凭这贼人敢劫狱的胆子……未尝不可当盟友。
不管了。
再犹豫下去,马车被破,车中人被围,姜芜暴露,那才是最坏的结果。
富贵险中求。
姜循从来都抢着那一线生机!
姜循看向侍女,给侍女一个眼神:“玲珑,护着阿芜。”
玲珑呆住:她看出来了。每次娘子兵行险招时,眸子都这样亮,神色都这般跃跃欲试……
玲珑来不及劝,就见姜循穿过她和姜芜,推开车门,跌跌撞撞朝外跑:“救、救命……”
江鹭再一次被砸得靠在车壁上,胸前与手臂上的伤灼热无比,皆让他喘息微乱。
他并没有迂腐到极致,他若真逃不出去,他当真会考虑挟持车中的人。没想到,江鹭的想法还没付诸行动,车中人便摇摇晃晃地慌乱跑出。
张寂和简简动作同时停住。
江鹭反应快极,身后小风拂动时,他一拧身,便将那从车中跑出的美人扣压到怀里。
他不低头,将她拽入怀中时,便知道这是姜循。
他警惕地看着上方的张寂和简简,而怀里的美人似被吓得瑟瑟发抖,偏拿恐惧当掩饰,侧过头,红唇轻擦过江鹭的脖颈:“挟持我走。”
江鹭一顿。
张寂的剑朝下旋来,江鹭毫不犹豫地扣住姜循长颈。美人发出一声低呼,江鹭感觉到她的发抖。
江鹭哑声:“再过来我杀了她。”
玲珑的声音及时从马车中急促传出:“简简,救娘子!”
简简为难非常——怎么救?
姜循真笨,为什么要跑出来?
而这迟疑片刻,那贼人便扣压着姜循后退,飞上巷子墙头,转身逃走。
小吏们疾呼:“快追!”
简简毫不犹豫跟上,张寂则迟疑地看眼马车。
车门不开,车中姜循那个侍女玲珑十分懂事:“张指挥使,你快救我们娘子呀。我在这里没事的。”
汗珠悬在张寂眼睫上。
他虽觉得马车有异,虽觉得姜循半夜出门奇怪,虽觉得马车到现在都不开门很可以,虽听出马车中的呼气声不太对……但是姜循是恶人所胁,不可不救。
张寂一走,车中两个娘子才如瘫痪般,松了口气。
玲珑和姜芜大眼瞪小眼。
玲珑:“大娘子要不要出去……”
姜芜犹豫片刻,小声:“万一张寂又回来呢?再等等,绝不能让他发现我和循循的关系。”
她垂下眼,目有阴郁。
世人皆觉得她和姜循天生是敌人,事实上二女确实天然对立。姜家,太子,都觉得她们关系差劲……就让他们那么以为吧,他们不明白姜芜和姜循的关系,才对二女的计划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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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手臂箍着姜循,在寒夜中飞檐走壁。
他既不想挟持他人,也不想和姜循扯上关系。所以身后人稍微被落一段距离,江鹭便想丢下姜循。
然而他怀里的小娘子太有主意了。
她好像察觉他的意动,偏过脸和他说话,鼻息再一次拂到他颈间,激得他周身微僵、呼吸稍悸。
姜循低声:“郎君,往左边巷子走。我熟悉东京街巷方位。”
姜循又道:“郎君不要伤害我,我帮郎君逃到安全地方。”
身后脚步声又跟上,江鹭立刻抱着姜循再次上墙。
靠着姜循的指路,他们绕外城,穿汴河石桥,过夹道杨柳,在厢坊间反复穿梭,江鹭将身后追兵越撇越远。
江鹭身上伤严重,血越流越多,汗珠凝在睫毛上。但他呼吸丝毫不乱,姜循被他抱在怀中,竟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被挟持……
她虽有片刻走神,却仍准确地为江鹭指路:“上树。”
终于,后方彻底没有了脚步声,代表江鹭今夜安全了。但江鹭踩到地上的水洼,忽感觉到熟悉。他抬起头,发现两边巷陌高墙后,有一家府邸粉墙鸳瓦,朱户兽环——
是姜循的府邸。
是他夜探过的、姜循从曹生仇人那里买来的府邸。
姜循……竟把他引到她府邸中来了?
莫非要瓮中捉鳖?
江鹭一瞬间呼吸急促,全身肌肉紧绷。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姜循,姜循在这一刻拧身,朝他怀抱的方向转来。她借着他失血过多的功夫,抬手便朝他脸上的皂布抓去。
姜循少有地低柔温顺:“阿鹭。”
江鹭揽她腰肢的手臂骤紧。
他只偏了下脸,面上的皂布便被姜循摘了去,露出了一张秀白的脸。
姜循仰望着他。
江鹭淡漠警惕。
天上无月,府邸前门的灯笼叮咣相撞。
静谧下,被挟持的美人露出一丝释然的笑:“阿鹭,真的是你。我好担心自己帮错了人。”
江鹭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面对姜循的迷魂汤,最好的法子便是不理会。
但是她猜出今夜他所为……江鹭低头思考间,手腕被她轻轻勾住。
他推开她手。
他不看她,却听到她说:“别担心,简简是笨蛋,不会猜到我把你引回了家。张寂不知道我的想法,也不了解你,更不会猜到……至少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我们甩开张寂那么久,不是因为张寂追不上带着一个人的挟持犯,而是因为他必然去布兵,在大半个东京外城中布线来捉拿你。以你如今的伤势,你躲不掉。不如跟我进府,让我帮你上药。”
江鹭沉默。
他不信姜循的甜言蜜语,但他信她的猜测——因他也是那般想的。
他如今伤重,走不出去,只好跟姜循进她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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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没有在姜循这里见到一个侍女仆从。
姜循虽坏,认真做事时却是靠谱的——她轻声为江鹭指路,江鹭抱着她跳入她的寝舍中时,仆从皆眠,猫绕梁转。
到了寝舍,青帐静雅,炉香清幽。一丛杏花从窗口探入,青涩花瓣沾上照台前摆着的胭脂盒。此地到处都是未嫁娘子存在的痕迹,江鹭僵站在一面挂着山水翎毛的墙下,面壁思过,动也不动。
到了自己的地盘,姜循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为今夜自己的表现洋洋得意,语气中带一丝笑:“坐呀,阿鹭。你又不是没有来过这里。”
江鹭猛地侧过脸看她。
他站姿挺拔,面色苍白,眸子色泽在烛火映照下,好像更浅了些。
他终于说了今夜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别叫我‘阿鹭’。”
姜循凝望着他。
她避过这个矛盾,轻声:“我帮你上药。”
江鹭:“不必。”
姜循见他随意在闺房外间的一张小榻上坐下,坐姿紧绷端正,目不斜视,压根不朝里间看一眼。他闭上目,似乎打算这么坐下去,稍微恢复些体力就离开。
姜循听到闭眼的小世子轻声:“你不必管我,天亮前我会离去。算我欠你一次。”
姜循幽声:“那可不行。你是男我为女,你我同处一室,我怕你见我貌美,欲行不轨,我却反抗不了。”
江鹭一滞。
他闭着的睫毛轻轻颤抖,薄薄眼皮下眼珠微动。
他似想说什么,但他知道她的恶劣,不想与她饶舌,便当做没听到,继续闭目养神。
姜循站在原处看他,微微蹙起了眉。
这可不行。
她带他回来,是要施恩于他,可不是为了和他撇清界限的。
曾经是她不想与他有所关联,如今,她偏偏要和小世子藕断丝连。
姜循思索片刻,进了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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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虽闭着目,却耳听八方。
他并不想听,但若自行封闭五感,只怕敌人到了府邸外,他也发现不了。犹豫之下,他只能听着内舍传来的窸窣衣料摩擦——
他绷着下巴。
乌黑凌乱的发丝遮掩下,耳际却一点点泛红。
倏地,江鹭听到那小娘子的脚步声离开内舍,朝外间走来。他心跳变快,重新僵住身体严阵以待,打定主意,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予理会。
姜循捧着药箱从内间走出。
短短两息功夫,她已经换了一身轻软单薄的纱裙,拿着纱布与药膏出来了。
她站到榻前,低头端详他片刻。
他不理会,她自行上榻,跪坐于他身畔。
闭眼的小世子呼吸声丝毫不乱,甚至打起了小呼噜,好像要她相信他已经睡熟一样。
姜循莞尔。
她觉得他实在好玩……比东京乱七八糟的所有事、所有人,都好玩啊。
姜循盯着江鹭被血染黑的劲衣,盯着他额上的冷汗。俊美的小世子被伤成这样,她当日骗他时也没有伤他皮相……她心中涌起一些恼意,无缘无故。
她将灯台放于一旁,在榻上跪着俯下身。她一点点弯腰,观察他的神色。她贴着他耳,一缕发丝撩到他脸畔。
姜循轻声:“阿鹭,我帮你上药,脱衣吧。”
小世子当然不理会她,靠坐在榻角,垂着脸盘腿而坐,呼噜声都不停。
姜循敬佩他的耐性——美人当怀,他也不要。
但她同样不缺耐性。
姜循俯眼看他:“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体。”
烛火晃在屏风上,江鹭刻意的小呼噜声停了。
在她的戏谑目光下,脸色苍白、耳际滚烫的江鹭,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
江鹭:“你说什么。”
他声音清凉微厉,像是冰河下的暗流,隐有威胁:“再说一遍。”
第29章
夜火映屏,圆屏如月,屏上梅枝斜。
一张坐榻上,一跪一坐,姜循与江鹭对视。
不可回避,不可言说。
江鹭撑在凭几上的手肘一磕,微痛。
他毫不怀疑,在自己身在建康府当着小世子的那些年,在姜循化名阿宁戏弄他的那半年,他恪守礼法,应当绝无可能在她面前褪衣挽袖,露出任何不雅之状。
若真有一次,那必然只有一次可能——
那一年,江南诸州连月大雨,泄洪决堤。江鹭作为南康府世子,协助当地父母官,援护百姓。他连日奔波于山间田垄,帮百姓搬家,督促军士重修堤坝。
那时候,阿宁跟在他身边。是阿宁说见不得百姓受苦,背了一段书,说她虽然体弱,但未必无用。阿宁的善良打动了江鹭,江鹭便让她一同随行。
有一日,江鹭跟着军士堵洪时,为救人受了点伤。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人前一径平淡,但是阿宁看了出来。
那夜,二人在山脚边的猎人留下的木屋借宿时,阿宁便让他褪衣,找了屋中留着的药箱,说帮他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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