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惊住。
他瞬间捏起她下巴,望着她泪眼濛濛的眸子。他从她眼神中看不出真假,但他一生出迟疑,姜循便知道自己稳了——
情爱之间赌什么?
赌他心疼啊。
他既然会心疼,那说的天花乱坠的“再不管你”“再不见面”,便不过是赌气了。他也在赌她心软,赌她不舍,赌她挽留。二人扭曲的情爱走到今日,绝非一人造成。
此时姜循便虚虚弱弱,努力掉了两滴眼泪。她本不头晕,但被他摸着腕脉被他追问病情,被他这样抬着脸观察,她觉得自己好像当真晕了起来——
姜循靠着他,在他逼问之下,说了出来:“我吃了‘神仙醉’。”
江鹭怔了一怔,后背麻麻出了一层汗,手指间也全是汗意。
他竟然松了一口气:他看她装疯卖傻,就已经知道她没她口中说的那么严重。但他依然想知道她怎么了,他陪她折腾这么久,耐着性子由她玩。他咬着牙关,半条命快被她玩没了……她终于说出来了。
如今的姜循,花招实在太多。
江鹭静静看着她:“你知道那药不对,你还吃?”
姜循哪里受得了被人质问,当即冷冷回敬:“我不吃,我怎么确定是‘神仙醉’?我不身先士卒,难道要那些没服过药的人去吗?我都差点死了,你还这样。”
江鹭冷静下来:“你知道药性,不会多服。你离鬼门关十万八千里,哪里就‘死’了?”
姜循一滞,又道:“那些流民差点打死我。你又不在,一帮酒囊饭桶护不住我。要不是我足够机智,拿火烧粮,吓退了他们,你就见不到我了。”
江鹭:“那你当真聪明,而且狠。”
他语气平平,她听不出他是夸还是讽,便歪半张脸朝他望去。而她眼前光一暗,便见江鹭俯下来,手臂穿过她膝弯,他将她抱了起来。
姜循好多年没被人这样抱过,脚离开地面,人一抬高,便有些慌,忙搂住了他脖颈,防止自己掉下去。
姜循眼看他是要抱她上床,忙道:“那里全是灰,我没找人收拾过,不干净。”
江鹭垂着眼,贴着她鼻尖。他淡粉色的唇挨着她鼻,似轻轻一啄,又似仅是开口说话,带着气音:“你不是已经把我衣带解开了吗?”
姜循一愣,然后瞬间明白了他意思。
她红着脸,褪下他外衫。她没如何动,只将那玄色外衫朝后扬了下,便有劲风相助,那层薄衫被当做床单,铺在了榻上。江鹭抱她上榻,将她平放在床上。
姜循搂着他脖颈不放。
江鹭低声:“你乖一些。病人不是要好好养着吗?”
姜循只眨眼,却不松手。
江鹭抚摸她额头,淡道:“神仙醉的功效没那么久,我看你这一次的情形,比上次好得多,症状应当不严重。你再睡一会儿,醒来也许就没事了。”
江鹭又提醒她:“日后不要再服用了。此药有瘾,服用越多越离不开。”
江鹭又试探道:“或许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在装疯折腾人罢了。”
姜循不反驳不承认,只柔声:“那我怎么不折腾别人,只折腾你?”
江鹭凉凉道:“我运气不好呗。每次都撞上你顶着炸药包的时候,你的火气全发泄给我了。”
姜循一怔。
“神仙醉”大约真的效果快消退了,她模糊紊乱的记忆变得清晰了很多,而十五岁阿宁对江鹭的情意又未曾完全退散,让她如今看着江鹭,怎么看,怎么心生喜欢。
也或许她本就喜欢,只是常年压制,误以为自己不喜欢了。
而姜循想江鹭话中意思,又忍不住噗嗤一笑:是了,他上次撞上她发火,在马车中被折腾一通;这一次又撞上她心情差劲,又被她折腾一通。
其实近些年,姜循很少有情绪这般激烈的时候。有事当场解决,杀神杀佛不见手软。可她每一次情绪起伏大的时候,他都成为了她的发泄口。
这样一看,蛮对不起他的。竟未让他见到姜循讨喜的时候。
姜循声音甜软:“阿鹭……”
他伸手,什么东西插到了她发间。姜循一愣,听江鹭说:“昨日办差时……路上偶得了一簪戴。你拿去玩吧,若不喜欢,丢了便是。”
俊美郎君目色闪烁,说话吞吐。他侧过脸时,那来自脖间的红意已经蔓延了大半张脸,他自己知道吗?
姜循抬手就要摸,而她一松开他脖颈,江鹭起身便退。姜循立刻重新挪回来,还是选择抬手搂住他脖颈,不放他走。
姜循淡然笑:“一枝花而已,什么时候都能看。我此时不看。”
江鹭望着插在她鬓间的那枝鲜妍欲滴的粉白色芍药,花再美,也比不上美人卧榻,美人玉容雪肤,盈盈噙笑,一眼又一眼地撩拨他。
江鹭指腹生麻,心间鼓跳。但他仍是温和而平静:“不是想和我分开,再也不见了吗?”
姜循大冤:“我逗你的话啊,你怎么到现在还记着?”
他敛目,似笑了一笑。这样的笑很清很浅,既像月光泠泠,又像风拂山岗。这样的笑,过于真诚,于他如今状况,实在少见。
姜循看得欢喜又心软,指腹在他后颈上轻揉,诱他道:“阿鹭,你陪我躺一会儿吧?我不折腾你,待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我想你的事情,应该没有紧急到哄美人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吧?”
江鹭低斥:“你自称自己为美人?羞不羞?”
她挑眉,笑吟吟看他。而他如今对她的抵抗力本就日益衰减,闻言只稍作迟疑,在姜循拽他手臂时,他便顺势躺下,将她拥在怀中一同卧下。
江鹭看她目露得色,便忍不住刺她一句:“今日你应当没有和别的郎君相约,我没有耽误你和别的郎君见面吧?”
他意有所指,姜循厚着脸皮当做没听懂:“什么别人?只有你啊。我不和别的郎君相约闺房的。”
江鹭懒得说她,一言不发。姜循心虚转眸,侧身将整张脸埋入他颈中。
姜循此时才觉得江鹭那种不爱和她多说废话的脾性也很好:虽然不晓得他知道多少,但他很少当面拆穿她……除非实在被她激得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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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相伴,单纯睡觉岂不浪费?
姜循只安静了一会儿,便微微抬头。
江鹭由她挽臂,身如玉石,冰雕雪砌,坐怀不乱。他动也不动,却偏偏她一有风吹草动,他便知道:“姜循,累不累?你的花招,能不能改日再做?”
姜循一愣,然后微不快:“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
江鹭正有意动,闻言睁眼,沉静无比:“聊你昨日的流民事件吗?我这里也有些情况……”
姜循更加不悦:“你我之间,不能单纯地谈谈情说说爱,非要围着朝务说来说去吗?我与你之间,除了朝务,难道就无话可说了吗?你自己愿意当柳下惠,也要拦着别人?难道你又要说,你和我之间,没什么情意可说吗?”
江鹭:“……”
江鹭心中念道“病人最大”,半晌妥协:“你想聊什么?”
姜循静下来,片刻后说:“阿鹭,我服用了‘神仙醉’,你很心疼,对不对?”
他不吭气。
姜循本也不用他回答,她出神:“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事情一定会这样的。此时你我相逢,才是最好的时机。”
江鹭侧过身朝向她,低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循:“我是想说,如果我还是‘阿宁’,你是护不住我的。你年少时其实也没多么喜欢我,你只是情窦初开,又没见过我那种出乎你意料的样子,你才被阿宁勾着走。但是时日一长,你总会发现你喜欢的‘阿宁’是假的,你没见过的姜循才是真的。
“你会难以接受。而且你是世子,你多的是回头路,阿宁却没有回头路。一旦被你厌弃,阿宁便无路可走。你少时说什么想和阿宁隐居,抛下南康王府,那也不可能。你爹娘养你这么大,你又那样孝顺,父母子女情义断绝,于你来说过于残酷。为了一个阿宁,实在不值得。
“所以阿宁是必须离开的。你和阿宁的结局绝不会好。只有江鹭和姜循重逢,才是最好的时机。”
江鹭维持沉默。这番话,她应该在心里想了很多年了吧?她在为她脱罪,辩解。为什么一个不爱辩解的人会辩解?她是……喜欢他么?真的么?九成欺骗中有一成是喜欢么?
姜循说了许多后,见他不语,心间不禁忐忑疑惑,抬目看他。
江鹭只道:“你给我机会了吗?”
姜循怔住。
江鹭平静看着她:“你断定不会有好结果,轻易为你我之间做了决定。纵是我少时幼稚,难道你便不幼稚吗?我可以为你牺牲很多……你根本不知道我能做到哪一步,也不信我会做到哪一步。
“你为何这么不相信我?”
姜循呆住,江鹭忽而伸手,抚摸她温热脸颊,若有所思:“你过得非常不快乐吗?你经常被背叛吗?”
姜循无言。
江鹭:“你只有过得非常不快乐,才会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你只有经常被背叛,才会看到我动心,你就往后缩,不给我一点机会。你怕受到伤害,便先自作主张。
“你这几年如此不快乐的话……为什么不回头来找我呢?”
姜循怔怔看他。
长发散枕,面容如雪。一帐月白,她睡在他的衣襟上,靠在他的怀里,闻着他的衣上熏香。周身尽被染上他的气息,姜循发了好久的呆,鼻尖一点点发酸。
江鹭就是她人生的意外。
江鹭轻易洞察她的心思,一针见血,让她无言以对,让她狼狈不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习惯掌控一切的姜循在此期间,何其地坐立不安,何其地害怕这种失控的感觉。
可是帐子就这样小,她能往哪里躲?
姜循仓促低头,掩住自己眼中神色,开玩笑:“胡说八道。我在东京过得这样好,哪里会不快乐,又哪里需要回头找你?何况,你那么恨我,知道我装死骗你,恨不得杀了我才是真的。我即便回头,看到的也是你的冷脸,我何必自找不痛快?”
江鹭淡声:“那你现在就看看,我的冷脸有多可怕。”
一帐之内,日光明明灭灭落在二人身上,光华如波,粼粼游动。他扣着她脸,强迫她抬头。他将她逼得退无可退,撑着她脸,压着她眼,让她必须看他。
他垂着眼睑,睫毛如排刷,宛如涂着一层墨。他温和诱拐:“我足以吓到你,让你受挫,觉得委屈,觉得痛苦吗?”
姜循和他四目相对,姜循凝望着他隽秀的面容。他哪里吓人,哪里让她受挫?他面白如玉,色厉内荏,对她实在心软得不得了。她只是、只是……
姜循目光泠泠闪动,眼看快要扛不住,江鹭不知为何心一软,不忍心逼她了。
他心中生怅,意识到自己的步步后退,知道自己总会再一次载在她身上。他努力抵抗,如今却越来越扛不住。
江鹭无力地看着她,静片刻,在她疑惑望来时,他无谓地转移话题:“你少时又如何想我的?”
姜循愣一愣,说道:“你年少时,对我只有一点喜欢,大多是责。我年少无知时,喜欢你这种责。现在嘛……”
她面露赧然,说话吞吐,少有的怀春羞涩模样,看得郎君心跳快一分。她躲闪着没说,江鹭倾身,正要催问,二人却忽然听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
是卫士的声音:“娘子,娘子!快些起身,姜大娘子出事了!”
第63章
玲珑陪颜嬷嬷睡了一夜,说了一宿体己话。母女二人近年少有如此团聚夜宿之时,天亮时,玲珑难免依依不舍。
颜嬷嬷却早早催她快些起身,好去照顾服侍姜循。
玲珑抱着一床褥子,在母亲身边露出赖皮之色。玲珑振振有词:“娘子此时说不定还未起身呢。纵是她起来了,她此时最想见的人也不是我。”
颜嬷嬷惊疑:“你是她贴身侍女,她不想见你,却想见谁?”
玲珑目光闪烁,意识到自己多话。她咬着舌自然不肯说出江鹭,而颜嬷嬷又何其了解她,女儿这副模样,分明是心虚之状。
颜嬷嬷朝那张炕上奔去,走得急了,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嗽,便惊天动地喘不上气,整个人扶住墙,脸色惨白身子抽搐。玲珑慌得跳下炕:“娘,你怎么了?”
玲珑从未见过颜嬷嬷这模样,忙扶着娘坐下歇息,又是拍背又是递水,好容易让颜嬷嬷缓了过来。
颜嬷嬷靠着炕墙,无奈笑了笑:“人老啦。最近吹了些风,又有些思虑重,估计得了风寒。回头我抓副药吃了就好。”
玲珑不放心:“你有什么好思虑重的?”
颜嬷嬷脸色黯了下去。她本不愿多说,但女儿放心不下,她只好道:“夫人病逝后,我常常想起她,梦到她。我没有帮她带好孩子,还看着她早早去了,心里不好受……”
颜嬷嬷低头抹眼泪。
玲珑松开了娘亲的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是了。于她来说,姜夫人只是一个主母。于姜循来说,夫人是她的痛苦根源之一。但对于颜嬷嬷来说,夫人是她一直服侍的“娘子”。
夫人做闺秀时,颜嬷嬷就跟着她;夫人嫁了人,颜嬷嬷还是跟着她;夫人有了子女,颜嬷嬷照顾完大人再顾小孩。
那么多年的情感无法抹杀。哪怕颜嬷嬷亲眼看着夫人给姜循种蛊,哪怕颜嬷嬷成为了母蛊的寄体,她依然思念着夫人。这份思念十分苦闷,无人诉说,久藏于心,难免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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