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都润了些。
难得吃顿有油有肉的,所有人的嘴角都露着笑。
在春日的寒风中,香气四溢的油脂香味,透过陈飞燕家的门缝,传的老远。
陈家村这会儿住着两百来户人家。
很多人都是一天才吃一顿。
很多人则是好几天才吃一次。
还有一小部分极端穷困的,早就揭不开锅,家里人也饿的说胡话了。
大晚上的,这些村民们都躺在炕上躺尸呢。想通过早点睡觉,忘记正灼烧他们身体的饥饿。可猛然闻见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油脂香味后,他们就更加睡不着觉了。
由于整个村里,只有村长、族长、还有几个族老家里,住的是敞亮的青砖大瓦房。只有他们是最有钱的。很多人就在心里猜想,是谁家硬要在这大晚上的偷偷吃肉啊?
他们猜了半天,实在是猜不出来。
于是,这些睡不着觉的村民们,个个都跟行尸走肉的僵尸一般,佝偻着身体,从自个儿到处漏风的破屋里,一点一点的寻摸了出来。
很不巧,陈飞燕一家人吃饭吃的飞快。这会儿早就已经吃完了。
吃饱了饭,他们的身体都是暖洋洋的。躺在炕上也就一会儿,他们全都嘴角含笑的进入了梦乡。
第46章 人头税和典妻
春季的事很多。
陈毅轩一大清早吃了早饭后,就带着自己前三个儿子,和陈毅行汪吉鹤父子两个出了门。
见他们都出去干活去了,陈飞燕就带着家里老四老五,还有最小的闺女,跟着汪盈盈一点一点的学刺绣。
学打各种络子。
陈飞燕跟着汪盈盈认认真真学习了两天,汪盈盈所掌握的18种络子,她竟然都会打了。
见陈飞燕这个弟妹学得快,汪盈盈就教的快。
这天早上等陈毅轩他们男人一出门,汪盈盈就神神秘秘地对着陈飞燕说道:“弟妹,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这18种络子你都会打了,那我现在就教你做最简单也最实用的团扇。”
“这做团扇的手艺,是我昔日给苏州一位织娘那交了大笔学费才学来的。”
陈飞燕这几天,看到了汪盈盈的真本事。
又会读书又会写字,又会作诗又会纺织和刺绣,还会打络子,现在她还说她会做团扇……
就她这样能干的女性,陈飞燕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有骄傲的资本。
只不过有一点她特别的不理解。
既然她这么的有本事了,她家为嘛要投靠她家啊?
她感觉她靠着这些技能傍身,一家人根本就不可能落魄成这样啊?
实在是想不通,陈飞燕一边跟着汪盈盈学本事,一边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汪盈盈听了,教她做团扇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她长叹一口气道:“弟妹,不瞒你说,我们家现在真难啊!”
“我是个女人,还是个没权势庇护的。如果我去县城绣坊当绣娘,那里的东家会逼着我跟他们签一辈子的工契。到时候,生死都不会由着我自己。我当家的,就是看准这一点,坚决不让我入绣坊。”
“当绣娘不成,那你也可以打络子或者做团扇了,去县城卖钱啊?”陈飞燕诧异道。
汪盈盈摇了摇头。
“不成不成的。我们做生意,都要本钱的,打络子最少得用一根一尺长的丝线。这丝线太贵了。二十文一根。卖出去也就二十一文。也就是说,咱辛辛苦苦付出了,每个也才挣一文钱。更何况,有的店铺掌柜,还喜欢给我们这种绣娘下套。我们花钱买了丝线做成络子后,他们都不收。这东西都是有钱人家自己戴在身上的,我们小老百姓又用不了。”
听到打个络子才挣一文,陈飞燕忍不住说了句心里话。
“这东西才挣一文?那不跟我编的草鞋差不多?我家用的草也不需要成本呢!”
汪盈盈听了,重重点头。
“我也觉得,打络子挣的钱比不上卖草鞋的。”
“就连做出来的团扇,也不一定有你挣得多。”
陈飞燕听了,直言道:“嫂子,你别管有没有我挣得多吧!你现在就教我怎么做团扇,好不好?”
汪盈盈见她要学,又想到今天早上才吃完的那口扣肉,汪盈盈下意识吞咽一口口水后,就认真的告诉她了。
“我会做的团扇,其实有一种绢扇跟这种做法相同。家里没有绢丝,我们也可以把烂布头一点点缝成面。做成布扇。”
“团扇可以分成三种。大号的,小号的,和中等号的。”
“一般来说,这做团扇都需要经过一些关键工序。像装圈、糊面、绘画、沿边,扇柄打眼,钻柄、穿结、流苏。每一道工序听上去有点难度,实际上,只要咱们做上手了,就会觉得容易了。”
听到她这样说,陈飞燕点了点头。
“嫂子,你放心,我会认真学习的。”
汪盈盈见她是真的要学,她只得手把手的教她怎么先做扇柄。
然后又拿出起固定作用的铁丝,剪断然后捏形,装入扇柄。之后,……
就在她们坐在炕上十指翻飞,用仅有的一些东西,真的做出一个质地有些粗糙的团扇时,她们突然就听见十多声惨痛的尖叫。
好像有人在打人。
“怎么回事?”
汪盈盈突然捂住有些翻江倒海的胸口,一脸惨白的问道。
陈飞燕摇了摇头后,就立马下炕。穿上鞋子后,她就跑到了门边。
透过木门上的一个小虫洞,偷偷摸摸的观察着外头。
见十多个衣不蔽体,头发像鸡窝的女人,被一群男人赶着,陈飞燕就担心着急了起来。
“大嫂,你快来过来看!”
汪盈盈听见动静,也赶紧下炕。走到那木门虫洞那往外偷看。也看见了那十多个女人被一群男人赶着,她突然紧张害怕起来。
“弟妹,外面的人都在干嘛?”
陈飞燕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反正待会儿他们要是敲咱家的门,咱们就当做没听见,坚决不能出声!”
汪盈盈重重地点头。
就在她们躲在茅草屋里担惊受怕的时候,在外面忙活了一天的陈毅轩一行六人,竟然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还带了村长还有其他几个族老。
“栓子,不是我这个当长辈的故意刁难你。你看你这几个儿子,个个都跟你一样,长得人高马大的。他们早就有了五尺多了吧?这么高的娃儿,你让县城里来的税吏见了,他们这人头税是跑不了的。”
陈毅轩点头应了。“他们确实跑不了。您请放心,今年的人头税,我一个大钱都不会少。”
进了茅草屋后,陈毅轩就找陈飞燕要钱。
陈飞燕深呼吸一口气,将提前准备好的人头税九十五文大钱都拿出来后,就交到了陈毅轩的手里。
用细细的草绳绑着的一串铜钱,还是挺重的。
陈毅轩当着村长还有其他几个族老的面,一个一个清点后,发现不多不少就是九十五文,他便将它们都交到了村长陈七两的手上。
陈七两收了陈毅轩钱后,突然问他道:“栓子,你家的祖产变卖的差不多了吧?”
陈毅轩点了点头:“早就卖完了。而今只剩下两亩田和一间屋了。”
陈七两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子说道:“那你还算是命好的。”
说完,他又指着前面那一群男人赶着的十多个衣不蔽体的女人。
“看见了没?这些交不起人头税的,又被逼着到处典妻了。”
“前儿个山里来了几个光棍汉,背着几只山羊找我,要跟我们村租女人。我答应了。我跟他们都说好了。租妻一年就得给我们一头羊。谁家的老婆死在山里头了,还能获得三头羊的补偿。栓子,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跟你哥现在,有没有把自个儿老婆租出去挣大钱的想法?”
陈毅轩眼角瞥见自己媳妇儿的脸色,都变得铁青铁青的,他赶紧摇头拒绝了。
“没有没有没有,我们家的日子就算过不下去,也做不出这种事。”
说完,他就快步走到陈飞燕身边去了。
陈七两见陈毅轩这会儿,低着头,弯着腰,小声地跟他媳妇儿说些什么,他冷哼了一声,就在心里暗骂了几句。
“怎么这么没出息?!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还要看女人的脸色?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第47章 衣食足而知荣辱
等村里那些人一走,陈飞燕就赶紧将陈毅轩拉到屋子里。
“那些人都是咋回事?”
陈毅轩老老实实回道:“这不是到了收人头税的时候么?有些窝囊废说自己连饭都吃不起,就把自己老娘和老婆都典租出去。他们还洋洋得意的说,他们一来能省一笔人头税的钱,二来还可以省些口粮。三来还能挣些钱。”
陈飞燕得知刚才被麻绳捆着走的女人当中,都是某些人的老娘和老婆,她脸色极为不好。
当即忍不住骂了几句。“那些狗东西都是什么畜生玩意儿?”
陈毅轩见她发火,赶紧出言安抚道:“媳妇儿,我家是耕读传家。做不出这种丢人祖宗的事。”
“他们都是没有读过圣贤书的。仁义礼智信,尊老爱幼和孝道,他们是一点都不懂。以前我爷爷在世时,不知道骂了那些人多少回了。可他们就是不开化。还总是说我爷爷是个迂腐又不知变通的臭老头儿。”
“村长啥的,以前都是我爷爷教的。可他们就只学了点皮毛,认得几个字,却连一些做人的道理都不懂……”
听见陈毅轩埋怨,陈飞燕看着陈毅行突然感叹。
“难怪你哥当初在这村里待不住啊!”
坐在旁边的陈毅行听了,顿时就来劲了。
他拍着自己大腿,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激动地说道:“可不是嘛?!弟妹,你说的真的是太对了!”
“我生在这村,长在这村,这里的陈谷子烂芝麻的龌龊事儿,我以前不知道听了有多少。村里人欺负人时,都是赤裸裸的。当初咱家爷爷和爹相继去世,村里好多人都跑了过来,要占咱家的便宜……,咱娘有一次去咱屋外头晾晒衣,村里有几个光棍见了,就一把抱住她,想把她强虏走。庆幸我当时正好从田里赶回来,又撞见他们要对弟弟行凶,我拿起锄头就往他们身上使劲锄。连着锄伤了三个,他们那群人才跑!”
听到陈毅轩还经历过这种事,陈飞燕就诧异地看着他。
陈毅轩见了,对她点了点头。
“媳妇儿,我哥说的是真的。从那天起,我跟我娘就时时刻刻跟着哥。哥出门要种田,我们也跟着去。所以我不到五尺高的那几年,我家的东西总是被偷。我娘没了办法,只得早早将家里板凳桌椅碗筷,还有其他值钱的东西全典当了,换成钱,天天藏在身上。”
只可惜,他们母子俩运气不好。他稍稍长大些了,陈毅行竟然也跟村里那些人一样,把家里的山林和田地都卖了大部分,进城入赘去了。
陈毅轩的未竟之言,陈毅行也想到了。
他突然拍着陈毅轩的胸膛说道:“弟弟,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当初我要是不把家里东西卖了,带些钱出去,或许咱们一家还活不了。你那会儿年纪小,没瞧见,村里的那些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咱们的地,咱们的屋子。我把田地卖给了张大地主,把那六间青砖大瓦房分别卖给了六户人家,……跑到县城了,他们想找你们麻烦也榨不出多少油水来。”
说完这个,他大手一摆,道:“弟弟,往事随风,我这个做哥哥的,或许真的做错了。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帮你,把这个家搞的红红火火起来。”
听见自己哥哥这有点恬不知耻的话,陈毅轩暗自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真是厚脸皮”。
不过,仔细一想,过去很多事还真如他所言的那般。
自从他大张旗鼓卖田卖地卖房子,还带着一大笔钱跑了后,村里很多人就没盯着他家了。
虽然当时很多人都跑到他家,嘲笑他家养出了个白眼狼,一个个幸灾乐祸的不得了,但是,村里那些人确实没那么恨他家了。
他娘从那天开始,也过上了一段安稳的日子。没有男人大半夜敲他家的门,没有光棍敢大白天的,就想虏走她。
他呢,也平平安安长到大。娶了媳妇儿,还有了自己的几个孩子。
见自己弟弟沉思,陈毅行突然说道:“弟弟啊,我还是觉得,咱家以后要是有钱了,把日子过好了,咱都别留在村里。直接搬到县城里住去。县城虽然难混,可也没这么吃人……”
陈毅轩听了,摇了摇头。
“到时候再说吧!”
“咱家现在跟他们一样,都是穷鬼一个呢,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完,陈毅轩还在心里暗道,去县城住?说的倒是轻巧!
县城随便一套青砖房,都要三四十两。
哪怕租房子住,一套四合院那样式的,一年的租金也不便宜。好像都要二两左右。
他家现在混个温饱都够呛,哪里有那个钱烧?
再说了,去了县城后,一家人靠什么维生?
抛家弃子,去县城周边离了几十公里的煤山挖煤?又或者是幽水河的码头边当搬运工,天天扛大包?
陈毅轩光是想,他都觉得不靠谱。
陈毅行刚才说那么一通话,仅仅是为了试探自己弟弟陈毅轩的口风。
见他现在还没有到县城生活的想法,他只得按捺住心里的不甘,突然岔开了话题。
“弟弟,我先前按照你教我的标记追踪法,在十几公里远的山上,又找到了一个马蜂窝。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搞到一个十几斤的马蜂窝,至少有两三百文大钱挣。陈毅行听了,立马抬起头。
“随时可以。不过,咱还是要往那边多跑几次,看看周边的环境。”
说完这话,陈毅轩突然又一脸严肃地跟陈毅行说了。
“哥哥,以前就听人说,亲兄弟都要明算账。这以后你找到挣钱的东西了,要么你自个儿干,要么你找我干。你自个儿干,自个儿挣来的钱,你自个儿拿着。而咱俩一起干的事,要是得钱了,可以对半分。”
陈毅行听了,连连摇头,还连连摆手,拒绝的特别彻底。
“弟弟,你太客气了!”
“我们一家三口自从投奔你家后,吃你家的,住你家的,不知道花了你家多少钱!我是个知道好歹的,心里明白这事儿要是出在村里其他人家,他们万万不可能做到像你这样。”
“我、我还是不要你跟你对半分钱了。那些钱你都拿着,攒起来。攒的多多后,我们明年就买些经久耐用的好木头回来,教你们做个纺织机。孩子们到时候能多学门本事,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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