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现在好累啊!手都快要抬不起来了。我手好酸,我手上长了好大一个水泡。爹,你跟娘以前总说,我这双手天生就是写字的,我现在特别想读书,……你什么时候跟叔叔婶婶他们提一提,我要去县城里读书的事啊?”
在农村待的越久,汪吉鹤就越不想待下去。
他感觉自己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干不完的活。天天跟着自己的爹还有叔叔,堂哥堂弟们,他是从早干到晚。就没个休息的时候。
他有时候心里头还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觉得自己现在活的就像是一头驴!
整日为了生活,为了糊口,天天在山上,在河边,在田地里奔波。
他有时候就是在想,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要像这村里头的那些无知的农民们一样?
天天劳作。等到自己年纪大了,就娶个媳妇儿,生一大堆的孩子。等到自己20多岁了,就得天天想着给儿子们娶媳妇,养孙子。
等到自己三四十岁了,孙子们长大了,他是不是又要琢磨着,自己得努力干,多干点活,多挣点钱,好给自己的孙子娶媳妇儿。
等孙子生了重孙了,自己是不是还得琢磨着,给他们娶媳妇儿?
汪吉鹤一想到自己肩头之上担负着这所谓的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重任,他心头就生出一种恐慌。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活着,就像是那些权贵家里圈养的牛羊一般。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现在最最期待的事情,只有自己的爹娘跟叔叔婶婶提一提,送他去县城读书的事。
然而,此时的陈毅行一听到这话就瞪大了眼睛,十分紧张的往两边看。
发现自己弟弟一家人离得远远的,应该没有听到儿子说的话,陈毅行就忍不住在汪吉鹤的额头上轻轻的拍了一下。
“儿啊,你说话小声一点,行不行?”
“你叔叔婶婶家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他家才舍得下力气,花时间,又肯花钱,给咱们修那么一间新屋子。咱家要是这个时候提出送你去县城里头读书,人家搞不好还以为我们一家三口都是疯子呢!”
汪吉鹤听了这话,一脸的不解。
“爹,这话怎么说呀?”
“娘这段时间总是悄悄的跟我说,我要是去了县城读书,跟县城里头的那些私塾的老师打好关系了,我再向师傅请教,师父肯定会什么东西都告诉我。那我的学问肯定会噌噌噌的往上涨的。”
“我的学问有长进了,再读个几年以后肯定能够考个童生,考个秀才。有了秀才的功名,我就不用去服劳役,我就有了特权了。等我以后有机会了再进一步,我就是举人老爷。爹,等我成了举人老爷了,咱家想要房子就有房子,想要田地就有田地。咱们一家每天不用干活,都会吃喝不愁的。”
陈毅行听了,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儿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考上举人之后,咱家会得到什么好处啊?我现在做梦都想着你变得有出息呢!”
“万事开头难。半年前咱们一家三口都是身无分文的。人家见了咱们,都以为咱们是没身份证明的乞丐。儿啊,这路啊,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我知道你现在着急去读书,可咱家实在是没那个条件。等明年了,看有没有机会跟你叔叔婶婶提一提……”
陈毅行还没把话说完呢,他的儿子汪吉鹤就皱着眉头,撅起嘴巴,忍不住的发了一场脾气。
“爹,你总是这样说!”
“这样无休无止的农活,我现在是真的不想再干了!我以前怎么也没想到,农村会这么累!天天干这么多的脏活苦活累活,这不是要累死人么?!”
“我不是牛马!我也不是蠢驴!我明明是个人啊!我宁肯天天躲在屋子里读书,我也不想再过这种糟心的日子了!”
汪吉鹤以前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富家少爷。从小就是在全家人的宠爱下长大。
他没怎么吃过苦的。
他现在吃的最大的苦,就是开荒种田,挑水施肥,还有收麦子了!
呜呜呜,他现在怎么活的这么苦啊?
一想到这,汪吉鹤的眼睛就红了。在陈毅行亲眼目睹下,他大哭了一场。
还哭的眼泪汪汪的。
第62章 精打细算到了极致
儿子都十几岁的人了,都这么大了,再过几年就要娶媳妇儿了,这个时候还在自己面前哭的眼泪汪汪的,陈毅行心里就揪疼揪疼的。
“儿啊,别哭,别哭了啊!我,你是不是累了?那你就先坐这里歇歇!这样的苦活,爹一个人干!”
说完,陈毅行就弯身弓腰,埋头割麦子。
汪吉鹤见自己的爹,一口气就割了一大片,他哽咽了几声,就只得跟着他,帮他把割下来的麦子捆成一堆一堆的。
九月底的天气还是比较毒辣的。
在三十七八度的高温下,这些农民们一干就是七八个小时。
到了中午最热的时候,陈毅轩就叫所有人进棚子里休息。
避避暑了,歇一会儿,他们再继续干。
白天干,晚上干。六个男人一口气割了四五亩的麦子,然后像是搞接力棒赛一样,每两人一组,把那些麦子一趟趟的挑回家去。
秋收太累人。
陈飞燕每天给他们做猪油炸的鸡蛋鸭蛋鹅蛋,还有胡辣汤吃,他们这些男人还是瘦了,也黑了。
实在是太心疼他们了,等到八天后,他们把地里的麦子和黄豆全割完了,陈飞燕就给他们杀了一只公鸡吃。
一只炖烂的公鸡,也就够全家人吃一顿的。鸡汤还让人舔的干干净净。
收了麦子和黄豆,就要暴晒和脱粒了。
陈飞燕全家十一口人,这段时间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十天之后,也就是县城衙门来了税吏的前一天晚上,陈飞燕和陈毅轩就开始清点,今年收获的粮食,和这段时间悄悄攒下来的银钱。
家里黄豆的产量高些。
由于种植时间为四月底,五个月的生长和成熟期,九月份,黄豆各个都饱满。
黄豆晒干后,每亩地都收了280斤左右。这还是基于陈毅轩佃了张大地主的瘦田的情况下。
如果他家租用的是肥沃的肥田,每亩地的收获更多!
十二亩黄豆地,共收了将近3000斤的黄豆。
而麦子,跟村里其他人差不多。每亩得了180斤左右。
十一亩的麦地,得了1800多斤。
“媳妇儿,张大地主已经发话了,我们陈家村只要租用他家的田地,不管以往是怎么谈的,今年还是得交四成租。官府收三成,我们留三成。”
“哈?”陈飞燕彻底被吓到了。
“张大地主今年要收那么多啊?”
陈毅轩也是一脸无奈:“媳妇儿,你说话的声音小一点!张大地主只收四成,已经很良心了!……谁叫我们家田不够呢?还正好租的是他家的田……”
“……”陈飞燕彻底无语了。
自家得了这么粮食,只能得三成?
收获3000斤黄豆,自家只能留900斤?
收获1800多斤麦子,自家只能得540斤?
所以,自家留的1440斤的粮食,就是他家11口人全年的口粮了?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她家11口人每天只能吃将近4斤的粮?
一日如果吃两顿,她每次就只能炖两斤的粮食。
……
陈飞燕光是在脑子里算了一下,她就感觉家里的粮食根本就不够!
于是,陈飞燕就突然问了。
“张大地主是收粮食,还是收钱?我们家要是说,佃的田肥力不行,得的粮食没那么多,咱往他家少交一点,你说要不要紧?”
陈毅轩想了一下,就认真回道:“张大地主今年收钱。官府也是收现银。咱家现在应该又攒了一两了吧?”
陈飞燕点了点头:“有一两银子,外加687文钱。”
陈毅轩点头:“那我再卖几百斤的麦子,应该就差不多了。”
“我们家今年找张大地主佃租了21亩地,其中的3亩是去年一个佃农才开的荒,他家管家说我姨父是他老爷的亲戚,就不收我们的。其余的18亩地,一次性包干,今年他只收咱家一两半的银子。”
“收一两半?这是多了还是少了啊?”
陈飞燕忍不住又算了一笔账。
今年的小麦用碾米机去壳成小麦面粉,卖给县城里的粮食铺,才能卖5文钱一斤。
100斤小麦,出80斤面粉。
家里1800多斤麦子,就是1400斤左右的面粉……
陈飞燕算了一会儿,就算的头昏脑胀。
“娃儿他爹,张大地主要咱们交这个数,咱家是挣了还是亏了?”
陈毅轩认真的想了很久,十根手指头捏着算。很快,他就特别肯定地回了:“咱家应该是挣了。”
“……你的意思是说,看在你那个姨妈姨父的份上,张大地主还真给咱们……”
陈毅轩嘴角含笑,重重地点了一个头。
“不过,我们还是要卖些粮食出去。”
陈飞燕追问了:“那咱家今年是卖黄豆,还是卖磨好的面粉?”
陈毅轩一脸认真的回了:“黄豆饭,那些富人都不爱吃。黄豆磨了做豆腐,里头的工序多又麻烦,一斤豆腐也才两文钱。”
“咱村里有人是卖豆腐的。听他们说,一斤黄豆也才出3斤的豆腐。也就是说,卖三斤豆腐也才挣6文钱。这些年,每斤黄豆的价格又只在三四文钱左右。媳妇儿,说真的,卖豆腐的人也就挣点辛苦钱。”
“……哎呀,你就告诉我,咱们家今年到底是卖黄豆,还是卖豆腐吧?”
陈毅轩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没想好。”
“我明天还是去县城走一趟,卖了腌菜后,多问问价吧!”
听到这话,陈飞燕突然来了精神。
“孩儿爹,你说黄豆也就四文一斤,一斤豆腐也才两文钱,……那我做的酸萝卜酸黄瓜啥的,又不能当饭吃,那饭馆的掌柜怎么舍得给咱家两文钱一斤的啊?”
陈毅轩笑了:“你做的腌菜,还是值这个价的。那掌柜的都说好吃。”
说起家里的吃的,陈飞燕又开始跟陈毅轩分享了。
“对了,娃儿爹,最近这段时间,我琢磨出来了腌鸭蛋和腌鹅蛋,挺入味的,还能放好久,我现在就拿几个给你尝尝!”
听到有东西吃,先前还安安静静躺在炕上的人,全都睁开眼睛,醒过来了。
一直秉着呼吸认真听陈飞燕和陈毅轩小声说话的陈毅行,更是装模作样的打了一个哈欠,假装自言自语地说道:“嗯,是不是天亮了啊?干活干活……”
说完,他还假装推了推自己身旁的儿子和老婆。
他家从炕上爬起来后,一双眼睛就紧紧看着陈飞燕。
就指望着她赶紧把好吃的都拿出来。
陈飞燕看着他们那一双双馋的不行的样子,心里好气又好笑。
第63章 他也想搞钱啊!
又到了官府税吏来收税的时候了。
今年风调雨顺,粮税跟以往一样,很重。
农民们辛辛苦苦一年,还混不到一个温饱。
别看张大地主收底下佃户的税是四成,然而,张大地主的管家会根据每个村佃户们的实际情况,进行一定程度的减免。
就比如说,家里殷实的,劳动力多的,他收四成就是实打实的。像那些家里条件不好,日子都快要过不下去的鳏寡孤独人家,他就可能跟别人减免半成。
而官府名义上只收三成粮税。
然而,这之后,官府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收钱。
比如说,火耗费、专门送给县令老爷和官府衙门各个有名头的老爷们的冬敬费,还有典仪费,……杂七杂八加起来,平均每户就得出半两银子。很多活不下去的人家,这会儿又会想出典租自家的老娘和老妻的主意。要么就是把她们全都卖了。
……
收税的文吏和衙役坐着驴车来了。
不多不少,正好是三个人。
那专门写文书专门盘账的,姓于,是县令老爷的太太的亲侄儿。今年也才30岁。
这位于文书读过几本书,识得一些字。以前替他亲爹在山西省辉县管着一个当铺。
打算盘,是他基本功。
爹后来病死了,他就带着自己亲娘投奔家里最有出息的那位亲姑姑。
给他亲姑父请的一位钱谷师爷做助手。
如今已经一年了。
亲自下乡,找那些村民们收税,他这次也是头一回。
看着眼前这个满是茅草屋,偶尔才有那么一间两间的青砖大瓦房,于文书突然就对着手底下一位姓赵的衙役说道:“老赵叔,这陈家村看上去还是比那什么马家庄,好像强上一点啊?”
赵衙役是赵县令的远房亲戚。都出五服了。被于文书这么叫,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于兄弟,我可担不起你这声老赵叔啊!您直接叫我赵大壮就行!”
于文书摇了摇头,真情实意地说道:“那可不成,您年纪比我大那么多,叫你赵大壮,太不尊重了。要不,我叫你老赵?”
“行行行,您就叫我老赵。”赵大壮连连点头。
一行三人坐着驴车,进了陈家村后,就看见一个个村民们都跟逃难的难民似的,个个都衣不蔽体。
很多孩子们,不论男女都没衣服穿。脚下连双草鞋都没有。
个个都瘦小黄黑土,头发也像是几年没洗过,乱蓬蓬的,跟鸟窝一样。
他们看见有驴车进村了,个个都不敢凑上前来,而是用一双黑沉的眼睛盯着那头驴看。
“哎,民生多艰啊!”于文书见这陈家村似乎也没比马家庄好多少,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感叹。
赵衙役见他像是个妇人一般,心怀仁慈,他突然开口,拍起了他的马屁。
“于文书您倒是菩萨心肠。这些村民遇上您这样的,那是他们三生有幸了!”
于文书听了,摇了摇头,心里头却暗想,要是这个县都这么穷,那自己以后还怎么搞钱啊?
自己娶了一妻两妾,还有三个通房丫头。都有十三个孩子了。每个老婆每季都要请人做两套新衣裳。她们过生日了,他还得给她们都打个金或银的新首饰。
有时候,他还得花大价钱给她们给个价值不菲的玉镯子,好讨得她们的欢心。
再一个,十三个孩子中,有八个都是男娃。他担心家里的女人带不好儿子,就买了七八个丫头,给她们帮忙。
而家里的男娃到了四岁,他就送他们去私塾读书。
家大业不大。
一家二十多口人的衣食住行,全靠他一个人。
往年攒下的积蓄,都已经耗费了一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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