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雷在侧,段殷舍不得用平日里的鬼蜮伎俩,一个不好,融汇他多年心血的作品就会毁于一旦,因此只好亲自上阵。
虞初羽这才知道,对方竟还是个体修。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双拳一点点变红,最终几乎同烙铁一般颜色。
段殷:“我这焰狱拳已经多年未出世了,死在这套拳法之下,也算是你的荣幸。”
段殷虎钳一挥,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令她鼻腔的呼吸都带了几分焦灼的火星味。
虞初羽将琉璃瓶往腰间一塞,双手持剑,满脸肃穆。
大漠孤烟直。
一股悲怆的苍凉感在此方天地间蔓延开来,搭配段殷那套拳法带来的熔岩地狱般的热度,一时间仿佛深陷漠北不见天日的烈日黄沙中。
这是她给那套无名剑法的第一式所命的名。
段殷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是不甘和嫉妒,眼中杀意更甚。
他讨厌有天赋的人,毕竟他没有。
毕竟双方的境界摆在那,这一剑并没能抵抗多久,便在力道上渐落下风。
拳风越来越逼近,虞初羽注意到对方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腰间的琉璃瓶上,一咬牙,放开一只手拿起腰间的瓶子,牙齿咬着瓶塞用力一拔,在右手终于力有不逮被段殷的拳法破开伏尘剑朝她正面挥来时,虞初羽总算在他眼中看到了些许事情脱离控制的失态。
挑衅地勾唇一笑。
砰———
身体直直想远处飞去,发出一身巨响。
墙破了。
虞初羽呕出一大口血,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偏偏还来不及放松,因为头上的砖墙在墙身破开偌大的洞后,显然也受了内伤,不足以支撑墙体现有的重量,一副下一秒就寿终正寝的模样
果不其然,就在虞初羽强撑着身体往前挪了几步后,身后整排的墙面轰然倒塌。
在眼前出现短暂的黑块后,她才看向段殷的方向。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毙命,本就不同寻常。
果不其然,虞初羽一抬眼,竟看到先前攻击他们的死尸此刻已经将矛头对准段殷,且不同于先前那副过家家般的攻击力,此刻的死尸像是彻底注入了灵魂,各个都化身成了一顶一的高手,将手中的“武器”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琉璃瓶内的那团光球此刻正漂浮在半空,像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指挥官。
“季、宁!”段殷咬牙切齿道。
虞初羽正奇怪,就听那团光球一点点放大,长出手脚,化成一个人形的模样,虽然在光晕中显得朦朦胧胧,看不清真实面容。
一道破碎的嗓音缓缓开口,像是太久没有说话一般,声音一字一顿的,带着些许生疏,还有真情实感的困惑:“你、认、识、我?”
段殷的脸色更黑了,目光阴沉地看着他,隐约带着一丝嫉恨。半晌他气极反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蠢,怎么,连自己死于谁手都不记得了吗?师弟。”
季宁停顿了一会儿,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褪去:“是、你。”
“为、何、害、我?”季宁冷冷地看着他,不过随即想到一个更为迫切的问题,“你、将、师、父、如、何、了?”
“自然是死了。”段殷看见他脸上浮现的恨意,心中多了几分快感,“那死老头偏心你将全部功法秘籍教你也就罢了,还非要说我拿活人献祭,歪门邪道,天理不容,明明修的都是鬼道,合着你们还搞起清高来了。”
他轻嘲一声。
“那我当然不服气啊!于是我将老头子藏着掖着的禁书翻了出来,你一定想不到里面写了什么。”段殷脸上的恶意越来越明显,“那老头可比我狠毒多了,他早年用自己的亲身骨肉,活生生制成了人傀。那秘法要让人傀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始终保持恨意。你能想象吗,在一个孩子绝望的呻吟中用刀破开他的血肉,开膛破肚,一点点取出脏器……”
“我谨遵师父教导,看不得这天理难容之事,所以就帮了那个小鬼一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想到师父这么没用,连一个小鬼都比不过,中途就吓死过去,害我白费功夫。”他遗憾地摇摇头,双手一摊,“后来,你就回来了。只是没想到,师弟的天赋还是这么好,人都死了还能绝处逢生,以魂体入鬼道,真是我小瞧了你。”
季宁身上的光晕产生一阵波动,显然心神受到了巨大撼动。
“不、可、能!”
就在这时,段殷眼神中上过一丝暗茫,唇角微不可觉地一勾,无声地默念,指尖迅速掐诀。
虞初羽早有注意,先一步提醒道:“小心!”
季宁恍了回神,很快头脑清明过来,单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道朝段殷袭去,径直打断了他的法诀。
段殷赤红的目光剜了她一眼,恨不得让她当场毙命。
这时,洞口下方探出一个人头。
饶因兰刚刚听见上边电闪雷鸣,心中实在好奇,但担心给他们在打斗中带来干扰,便一直忍着没开口,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群死尸突然齐齐离开。
他本来还以为是什么陷阱,等了一会儿确实没动静,这才好奇地爬上来,没想到竟然看见那群死尸正在狗咬狗,不由一乐,这才想到找自己的队友。
扫视了一群,视线在自带天雷屏障的幽霁身上顿了下,二话不说做出了选择,朝另一个方向的虞初羽奔去。
“阿羽姑娘你没事吧?”他看着虞初羽惨兮兮的模样咽了口口水,连忙伸手去扶,见虞初羽摇了摇头,这才看了眼多出来的光人,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情况?”
虞初羽想了想:“插队寻仇。”
饶因兰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一看就不同寻常的光人。
由衷地发出一声惊叹:“好帅!”
短短数招之间,高下已见端倪。
天上漆黑的云层渐散,露出些许月光。
——雷劫就要结束了。
季宁蹙眉看他,说话比先前熟练了几分:“胜负已、定,还要执迷不悟吗?”
段殷适时抬头看了一眼,突然朝季宁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以为我方才说的都是假的吗?”
他单手一挥,平地升起一簇黑紫色的雾气。
虞初羽皱眉,这世间的雾气莫非都带着相似的气息?否则为何会同何家出现的灰雾给她的感觉一致?
段殷眼睛死死盯着季宁的脸,光是想想他可能会露出的失态的神情,便觉得愉悦至极,缓缓补上未尽的话:“那小鬼,是真实存在的。”
一阵狂风自雾气中心凭空荡开,吹得人睁不开眼。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露出正中心的人影——一个双眼紧闭的男孩。
男孩看身形只有六、七岁的模样,肤色苍白,脸上还带着一丝婴儿肥,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排成一排,加上紧闭的双眼,透出几分稚嫩和无害,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单纯长得好看的小孩——如果忽视他脖子以下的红色咒印的话。
段殷的唇角越来越大,眼神中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癫狂,朝小男孩发号施令:“玄雾,杀了他们。”
第58章 第 58 章
男孩抬起头, 双眼依旧紧闭,却仿佛能辨认在场所有人的方位,“看”了一圈。
佘紫月此时也已经将魏文新从底下带了上来, 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小男孩。
“这就是所谓的人傀?长得倒是不错。”
就是不知道段殷是如何控制它的,不然她还真想搞过来玩玩。
佘紫月遗憾地叹口气。
段殷像是一副笃定的胜券在握的神情,对他说:“玄雾,杀了他们。”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天雷戛然而止,纯澈的灵力如甘霖般在此方天地扩散, 像是上天仁厚的馈赠。
筑基初期。
筑基中期。
筑基晚期!
几乎是同时,在众目睽睽之下, 人傀径直消失在原地。
虞初羽等人心头一紧, 全神贯注地注意周遭的动静。
幽霁被雷劈得暂时性失聪, 睁开眼时, 看见的便是所有人一动不动的干瞪眼模样,一时间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也被劈坏了。
他一脸茫然地环视一圈, 看见虞初羽身上的血污和狼狈样, 不由心头一紧, 快速朝她而去。
这一动打破了现场的僵局。
佘紫月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对段殷说:“你那人傀不会是跑了吧?”
段殷整个人僵住了。
怎么可能, 他明明使了咒术!
就在这时, 一道靛青色光束从他胸口横穿而过,留下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段殷缓缓低下头, 待他看清胸口的洞, 瞳孔猛然一缩, 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季宁终于没再给他机会。
这么一愣神,段殷已经错过了最好的逃命时机, 等他想操控元婴逃离时,就见季宁轻飘飘地招了招手,体内的元婴已经不受控制地脱离身体,朝他手上飞去。
强制剥离元婴不亚于剔骨抽筋,或者比之更甚。
段殷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原先的精气神霎时间去了大半。这种感受体内的生机一点点流逝的感觉委实不好受。
寡廉鲜耻在他这都不是事儿,他只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这师弟素来极易心软,便是方才自己那般激他,对方都是以劝降为主,虽然这在他看来愚不可及,但如今这份愚蠢却能成为他的保命符。
“师弟……”段殷没有多大的心理负担,正要开口求饶,抬头就见季宁一点点收紧掌心。
所有的话语堵在喉间。
他瞪大眼,亲眼看着那个元婴被他生生捏碎,化作细碎的灵光,目眦欲裂。
下一秒,意识归于混沌。
季宁从他尸首上收回目光,朝虞初羽微微颔首:“多谢。”
话音刚落,整个人径直消失在原地。
一时间,现场只剩被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事态发展速度震住,面面相觑六人。
佘紫月一脸真诚道:“恭喜。”
虞初羽警惕地看着她:“你们究竟想拿镇上百姓做什么?”
这时,佘朵儿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对魏文新的态度一变,连忙跑到他身边嘘寒问暖,脸上满是担忧:“邓郎,你没摔疼吧,不过谁让你刚刚故意气我?这下知道错了吧。”
魏文新没克制住自己看疯子的眼神,整个人瑟瑟发抖,犹如一朵被狂风摧残的小白花。
佘朵儿没顾得上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脸紧张地望向佘紫月:“月儿,月儿你还会帮娘亲的是不是?那些幽精还在,下个月、只要等下个月就好了!”
佘紫月脸上笑意未散,瞋视她一眼:“娘,你说的什么话。”
佘朵儿长呼一口气,刚要展颜,就听见对方补齐后话:“都说事不过三,您连这个都不懂吗?”
“不、不,就差一步,我们一家就能幸福地在一起了,这不是也你一直期望的吗?”
“不是啊。”佘紫月耸耸肩,眼中满是玩味,“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人一个怂得清新,一个蠢得脱俗,凑在一起怪好玩的。”
魏文新也没忍住看了她一眼,一副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而且你不知道吗?爹根本不姓邓,他从一开始便是骗你的啊。”佘紫月精准地插上最后一刀。
杀人诛心。
魏文新:吾命休矣。
佘朵儿脸上一片空白。
她愣愣地转过头,对上魏文新闪躲的眼神,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但她还是不信邪,颤抖着双唇追问:“邓、邓郎,月儿说的是真的吗?”
魏文新将头埋得极低,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对方的风雨欲来的脸色:“对、对不起。”
王公贵族隐瞒身份同勾搭貌美女子,想也知道是为什么,只不过没想到会踢到硬骨头。
虞初羽三人看得叹为观止。
别说,这家人还真别具一格。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佘朵儿眉眼中多了几分疯态,“你不帮我,我自己来!”
佘紫月不耐烦地啧了下舌,轻飘飘地说:“娘亲,别惹我生气。”
一时间,佘朵儿仿佛被定住一般,不敢再闹。
佘紫月看向虞初羽:“如此,虞道友可还满意?”
虞初羽知道光凭佘朵儿的实力,他们三人便不可能拦下,于是告知:“此事我们会联系天目。”
那些世家大族入世修行,享受着俗世赐予他们的荣华,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义务,而这主要体现在协助朝廷处理世间同修士相关的疑难案件,因此出了一个独立的机关,叫做天目。
毕竟修凡的差距摆在那里,总有人修仙修到狗肚子里去,在同辈那被碾碎了信心,自觉修行无望,便在凡人身上找优越感,道心都烂了,自然也不怕入魔,于是行事肆无忌惮。
佘紫月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随便。”
说着径直离开。
佘朵儿不甘地朝他们看了眼,到底还是依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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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等望都城内的天目赶到时,只看见一座惨遭蹂躏的小院,但废墟上还点缀着大片的花朵,听说是小镇内一对对失而复得的有情人心照不宣送的,以此来表达对恩人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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