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辛闻抬起头,看清说话的人时还有点意外,没想到佛子会对此感兴趣,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是如今第三峰首席弟子江黎的弟弟,江淮。”
“姓江,”佛子重复了句,“江家的人?”
穆辛闻:“正是。”
“江家这些年是越发没落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出这个头。”凤栖梧闻言轻笑了声,语气中多了几分嘲意,偏过头消遣般同简祯道,“闻道友,你猜他能否挪动那长戟半分?”
然而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后者开口,凤栖梧以为他在故意落自己面子,不善地朝他投去视线,却发现对方注意力根本不在此间,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在方才江淮现身的厢房,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那缕被掀开后尚未彻底停止摆动的轻纱。
苏茶也对他此时的举动感到奇怪,伸手拉了拉他的袖角,不解地唤了声“师兄”。
然而下一秒,身侧之人毫无征兆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径直消失在原地。
苏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凤栖梧话中多了几分刺意:“简道友如今行事倒是不拘一格。”
苏茶敛下神情,抬眸时又恢复往日的温柔得体,好声解释道:“大师兄许是遇上什么要事,还望诸位见谅。”
这边厢房内的诡异气氛江淮一概不知,此刻光是站在台上,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他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实在不敢想自己失手了会怎样。
这时候如果是他在就好了。
江淮脑海中不止一次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他无能、懦弱、永远只能让身边的人失望,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平心静气。】清泠泠的声线落入耳中,却神奇地抚平了他此刻的焦灼,一如此刻从四肢百骸寸寸蔓延的那道寒意。
底下观众看清他细胳膊细腿的模样,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显然并不看好。
江淮深吸一口气。
虞兄都这样帮自己了,好歹也要一试,不然像什么话!
他咬着牙带着几分决绝走向长戟所在的位置,闭上眼。一时间,身上的寒意瞬间加重,其存在变得愈发明显。
他照着虞初羽方才的话,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体内的那股寒意推进,从一开始的寸步难行,逐渐地加快节奏,慢慢变得得心应手。
底下的观众见他许久未动,一脸的不明所以。
“小兄弟,你行不行啊?不行就下去别耽误大家时间了!”
“对啊!这可不是什么举重,不是撑一口气的事。”
拍卖师见状也有点迟疑,开始想找什么台阶让这位下去,好将后边的拍卖继续下去。
就在这时,江淮猛地睁开眼。
周身的寒意如潮水般退去,随之而来的是蓬勃灼热的气息。
他从未觉得如此轻松,仿佛轻轻一蹬就能跃起十数米,身上仿佛充斥着花不完的精力,亟待他发泄一二。
拍卖师终于开口,劝解道:“这位道友,凡事还是量力而行为好。”
他迈步向前,在众人质疑的声中单手握上长戟的戟柄,随后,向上一拔。
在一众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长戟脱离武器架,轻巧地划开一道圆弧后,在江淮手中转了圈,最终被横握着展示在众人面前。
江淮本人也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掂了掂手中的长戟,一时间怀疑那所谓的千斤是不是主办方的人自吹自擂。
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本事。
不过他的眼神却一点点亮起来。
半晌,等激动的心情些许平复下去,他才茫然地转头看向拍卖师:“那个,我要在哪试它的攻击力?”
拍卖师被他看似轻巧的举动惊掉了下巴,一时间没回过神,还是见后台的人搬上一整块硕大平滑的精武岩后才回过神来,神情恍惚地说:“道友可用其攻击这块精武岩试试。”
这种岩石强度大,不易损毁,经常被用在各种武器试用的场合。
江淮乖巧地点点头,挥着长戟朝岩石砸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武器,并不了解具体的使用方法,最后只好采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饶是如此,在二者两相接触的瞬间,一道清脆的“咔嚓”声自二者相交处响起,下一秒,无数的裂纹自平滑的岩面迅速蔓延开来。
但显然出问题的不止是表面。
数道细微的崩裂声不间断地从精武岩内部传来,仿佛里边正在经历一场声势浩大的破坏,等到裂纹如蛛网般遍布岩石各处,那声音终于停止了。
所有人屏息盯着这一幕看了许久。
终于,有人带着受骗打假的语气开口:“这玩意儿就砸出几条裂纹,连一块凹槽都没砸出来,算哪门子的地品?”
“会不会是用法不对?”
“这玩意儿这么重,只要拿得起来,管他是刺是砸,不都算攻击嘛!”
就在他们争论时,江淮收起长戟走到精武岩前面,伸手轻轻一碰。
下一秒,原本看上去完好的精武岩瞬间化为一块块小石子,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现场顿时噤声。
江淮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见所有人都不说话,想着自己试完了或许得表下态,于是挠挠头,干巴巴地说了句:“还挺厉害的。”
厢房内,江黎看向支着手望着下方的虞初羽,问:“你教他的是什么心法?”
虞初羽漫不经心地说:“你猜。”
“宗门内功心法不得外传,这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约定。否则,教的人有麻烦,学的人亦是。”
虞初羽这才收回目光,倚靠上椅背:“哪有什么心法。”
江黎蹙眉,狐疑地看向她。
虞初羽神情淡淡:“那是他本来的实力,我不过帮他发挥出来罢了。”
她摩挲了下指尖,感受着体内几近于无的灵力,表面虽然不显,实际却一阵心疼。
这可是她攒了好久的。
“不可能。”江黎想都没想地否认,“他是我弟弟,资质如何,我再清楚不过。”
虞初羽闻言抬眸直视她:“你真的清楚吗?”
“你什么意思?”江黎瞬间冷下脸。
庄鸣见状顿时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刻,虞初羽反倒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真正了解自己的人都少得可怜,又有谈何了解他人。江道友这般可是误会了什么?”
江黎捏紧了拳,脸上难得多了几分失态,倒了杯茶抵在唇边,没再开口。
虞初羽站起身,抿了抿唇,还是说:“堵不如疏,终归是手足,江道友还是莫要一昧地压着他了。”
毕竟,站在他的处境,你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
“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江淮在将长戟物归原位后,顶着他人的目光颇为不自在地找准位置,翻上刚刚下来的厢房,眼底的激动再也掩饰不住。
他迫不及待地掀开轻纱,同里头的人分享:“虞兄!我……”
然而视线转了一圈没发现目标人物,到嘴的话下意识停住,脸上多了几分茫然。
庄鸣看了眼还冷着脸的江黎,好心解释:“他有事先走了。”
江淮憋出了一个“哦”,然后安静地坐回原位。
江黎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头还没消下去的火“蹭”的一下又烧了起来,一下子堵得慌。
在江淮露了这么一手后,众人震惊之余也不禁好奇他的身份,因此视线一直追着他的身影回到二楼,希望能从这纱帐后的其他身影判断一二,因此不少人听到了他口中唤的这个“虞兄”。
二楼左角厢房内的人修为都不俗,自然也没有错过。
苏茶听到那个字的瞬间,正在倒茶的动作一顿,不小心撒了几滴茶液在桌面,但很快稳住双手,将眼前的茶杯倒满,却没再漏出一滴。
她在心头自嘲地笑笑,这天下同音同名之人何其多,倒也值得她动摇。
何况,那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是吗?
第75章 第 75 章
江淮掀开轻纱出来时, 简祯意有所感地朝其所在的厢房望去,只觉有道熟悉的雪白自视线中一闪而逝,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等回过神来, 人已经站在那隔间之外。
他刚想伸手,突然意识到自己此番举止的莫名其妙,动作僵在原地。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师妹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简祯摇摇头,露出一抹苦笑:怕不是又是自己的臆想。
他注视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好一会儿,半晌,转身朝楼下走去, 却到底没有走远,寻了处离开的必经之路, 抱着剑倚在一旁。
万一呢?
虞初羽从隔间出来后, 站在二楼楼梯的死角向下望去,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季宁化为魂体已久, 早些年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前些时日才与世界接轨, 对如今修真界的许多事都不甚了解, 自然也不知道二者的关系。
考虑到当时在乱石林看到的这人的实力, 提醒了句:“此人的修为在你们这一辈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虞初羽像是意识到他的未尽之意,缓缓开口:“他是第五峰请的外援。”
季宁闻言顿时消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不解般说:“可是魔气一事事关整个修真界, 他既是昆仑巅的人, 若是知道内情……”
“那如何让他人相信你说的才是内情?”虞初羽清醒地说,“别说对面的站着是声名在外的一峰峰主, 光是你想救的人那一身魔气, 放在众人面前, 你觉得谁的话更有说服力?”
还是季宁开口,虞初羽才知道早前在离火道见过的那处偏殿, 里头关的竟是青岩镇见过一面的小傀儡。
仔细想想,那小家伙还挺可怜的,刚脱离狼爪,又掉进虎窝。
要知道,先前那小孩身上虽然存在乱七八糟的阴邪咒印,可怎么也和魔气扯不上关系,也不知道第五峰的人都动了什么手脚。
“那……道友为何信我?”季宁纠结中透着些许感动。
虞初羽突然间意识到什么,难得沉默了一瞬。
感情你知无不言是把我当同盟了啊?你这信任是不是来得也太快了点??
虞初羽的内心难得受到一丝谴责,不忍心揭穿这残酷的现实,语重心长地提醒:“季道友以后行事还是长点心吧。”
季宁:“?”
回归正题,虞初羽看着底下一动不动的人,突然想到当时季宁帮自己躲过离火道弟子搜查的手段,眼前一亮。
片刻后,虞初羽光明正大地顺着楼梯向下,避开往来的人,目不斜视地朝楼外走去。
一路上,所有人仿佛根本看不见眼前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一个端着茶盏的小厮甚至直愣愣地朝她所在的方向穿去,还是虞初羽顺势往旁边一挪,这才避免了茶汤飞溅的惨剧。
同简祯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虞初羽屏住呼吸,直到走出老远,紧绷的神经这才一松,缓缓呼出一口气。
不愧是魂修的手段!
不过她没注意到的是,原本抱剑而立的人,下意识地抬眸朝她离开的方向望去,眼底带着些许困惑。
-
二楼。
佛子注意到苏茶的异样:“苏道友怎么这般不小心。”
苏茶素手一挥,桌面的溅出的茶汤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弯了弯眼眸,似乎对自己刚刚的冒失感到不好意思,眉眼间带着几分让人不忍苛责的灵动:“刚刚不小心走神了。”
“原来如此。”佛子点点头。
这时,外边传来几声叩门声。
没等里边的人回应,一个穿着竹青色文士袍,长相文雅的男子径直推门而入,举止得体地朝里头的人拱手:“付某来迟,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后敞开的大门上。
有点礼节,但不多。
付明轩视线转了一圈,扫见简祯离开后空出来的位置,动作自然地掀袍坐下,手中的折扇随着他指尖的翻转流畅展开,与此同时,房门被一道不知名的风恰到好处地带上。
他这才开口:“怎么还少了个人?”
苏茶歉意地笑笑:“我师兄有事,暂时先离开了。”
付明轩闻言微微颔首,没再追问,只是看向穆辛闻,目光中带着些许困惑。
“这位是?”
“我离火道第五峰峰主的义子。”凤栖梧随口介绍。
“在下穆辛闻。”本人补充道。
话音一落,便引来了两道目光。
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消息,对乱石林那边的发现有所耳闻,见佛子和夏昭意如此反应也不奇怪。
穆辛闻识时务地说:“诸位有要事商议,我在这怕是不便,就先行离开了。”
佛子:“穆道友多虑了,若是方便的话,小僧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穆道友。”
穆闻辛见其他人都没有表态,便没再推辞。
“请教谈不上,若我知道的定知无不言。”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乱石林中发生的事了,”佛子开口,“里边所困入魔者有十数人之多,这其中一人便是贵派的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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