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快了。”一人附和,“不过之前的画面中只看到相峰主带着庄鸣离开,那侍卫和侍女后面怕不是也……”
“不要吧,那也太惨了。”
不知道是听见他们的对话还是赵长老自己灵力快维持不住搜魂,后续的进展陡然加快。
门外的动静在后半夜才彻底消失。
许是庄主夫人用近乎惨烈的方式说服了他们,终于让他们相信流云山庄已经彻底成了一个空壳, 根本没有莫须有的被藏匿的食物。
而身为侍卫长的夜一自那晚以后也没再回来,一时间, 这处院子仿佛成了一座被人遗忘的孤岛。
许娘子在第二日开门时受到惊吓, 一下子就病了。
眼看院内的食物一天天减少, 期间夜七出去过一次, 回来时整个人脸色苍白。
以前看史书时,所谓饥荒落在纸上也不过是一句“xx年, 饥”, 如今真正遇上了, 才知道这短短几个字中透出的绝望,以及病态。
原来吃人并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
他看着侍女怀中的小少爷, 又想起了夫人离开的那一晚, 一时间眼中浮现莫名的恐惧。
如果那晚的情形再发生一次,自己根本护不住小少爷。
城外的树皮都被饿到发慌的人啃光了, 露出狰狞的树干, 根本没有可供找寻的食物。
夜七沉默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找到侍女,开口便是:“我们离开这里吧。”
两人在许娘子的挽留中还是启程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世, 道如此,处处都是如此。
或者说,更糟。
天灾下的人不算人,因为光有人性是活不下来的。
于是侍女率先死在了作物死绝的荒地里。
等夜七找来时,她的尸体已经被围着的人群啃食得不成人形。
夜七眼神中已是死水般的平静。
因此,当他问及侍女的死因时,其余的人并未察觉二人有何交集,只是在心中哂笑这世道能管好自己的死活就不错了,竟还有人关心别人的是怎么死的。
后来夜七才知道,侍女为了一小把稻米自愿委身与一群男人身下,那群禽兽骗了人不够,完事竟直接将其杀害,好祭一祭自己一番云雨过后稍显空虚的五脏庙。
世间的妖魔仿佛伴随着天灾齐齐涌入人间。
夜七面无表情地杀了那**淫侍女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上路。
觊觎小少爷的,杀了。
拦路打劫的,杀了。
不怀好意的,杀了。
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杀什么人,为什么杀人了。
后来,他也死了。
水镜还在亮着,对着光照刺眼的日光,仿佛能透过镜面感受到天上那灼热的温度。
失去庇护的婴孩即便在盛世也未必能活下来,更别提这种人性泯灭的乱世了。
突然,光线一暗,一张放大的脸骤然出现在水镜上。
沧桑、贪婪,而又令人作呕。
所有人盯着这一幕呼吸一紧,然而还没等到后续,水镜陡然一黑。
虞初羽先一步察觉到不对,顺手扯过身边的江淮急急朝后退去。
江淮不明所以:“怎么了?”
场外的人正要表示不满,就感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息以审判台为中心朝外席卷开来,顷刻间朝他们压来。
嗡——
眨眼间,现场众人如被割的麦子般倒了一大片。
所有人浑身上下如遭重击,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虞初羽和江淮也没有避免,不过由于两人当时在往后退,拉开了一段距离,倒是减少了一些伤害。
最为严重的要数站在庄鸣身边的赵长老。
一大滩血液自他口中喷出,溅了一地,整个人更是面如金纸,显示是受到了不可逆的反噬。
虞初羽撑着手从地面爬起来,脸上惊疑不定。
刚刚那一刻她分明感受到两股气息。
其中一道她并不陌生,和前几日顿悟时天道降下的福泽有异曲同工之处。
庄鸣身上究竟存在什么秘密,竟是连天道也要出手掩饰的?
另一道气息又是什么?
很快,前头就有人解答了她的后一个疑惑。
穆志明捂着胸口站起身,显然也受了不小的伤。
他的眼中带着不可置信,惊呼出声:“相泠!”
但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不对,是她留下的禁制。”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快步走到赵长老身边,没等众人看清便迅速拿出一枚丹药给他服下,须臾的功夫,赵长老的脸上就有了血色。
“快,再看看刚才那里,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顾不上当事人此刻的状态,态度强硬地说。
赵长老脸色不太好,自己刚受了这么重的伤便被要求赶场似的受下一场,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
“穆峰主,刚刚那一幕你也看见了,那道禁制根本不是我能破开的。”
“再试一次。”穆志明毫不退让,“我助你。”
赵长老显然并不想答应,但不知是顾及什么,到底没再吭声,只默默地做好搜魂的起手势。
水镜泛开层层涟漪,似乎是在和什么东西抗争,迟迟没显示画面,半晌,涟漪终于褪去,画面变得清晰,正是之前看到过的相泠出场的一幕。
穆志明:“不对,不是这里。中间的呢?”
赵长老闻言咬着牙往前探去。
这一次,他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了冷汗。
但意料之中那两道禁制并未触发。
画面一转,又回到了阿音和男人的对话。
“不对,不对。”穆志明死死盯着水镜,“往后,我要的是这期间的画面。”
画面再次切回相泠。
折腾了许久,水镜却始终只在这两个片段之间徘徊,二者中间的部分像是被人徒手抹去,留下一段空白。
穆志明一松手,赵长老终于得以切断搜魂,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身上已经被淋漓的汗液浸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江淮不知何时越过人群出现在审判台上,扶起被人用完就扔,此刻如同破布般无知无觉躺在地上的庄鸣,对旁边两人怒目而视:“此前他同意搜魂是自证清白,既然都知道他不是凶手,就为了一己私欲窥探他人记忆,怎么都不是正派所为吧?更别说搜魂这非人道的手段!”
穆志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脸色本就不太好,闻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我们离火道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
庄鸣这时堪堪恢复意识,闻言硬撑起身,目光中带着执拗:“我只是我师父的徒弟,既然你们强行定罪时从未将我视为离火道的人,今后我也不会与离火道有任何关系。”
“把我的刀还我,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踏入这里一步。”
穆志明死死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思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向旁边被方才的气息波及尚未起身的离火道弟子一抬下巴:“给他。”
庄鸣接过他递过来的刀,在江淮的搀扶下不甚利索地朝台下走去。
“庄……师弟。”江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庄鸣脚步一顿,回过头无甚表情地看向江黎:“江师姐。”
见他回头,江黎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沉默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庄鸣视线顿了顿,转身离开。
虞初羽朝台上看了一眼,也不动声色地离开此地,跟上两人的脚步。
瞧着前进的方向,意有所感:“这就要走了?”
庄鸣:“既然这不是我的归处,还留下做甚。”
早点离开也好。
想到穆志明对玄雾和庄鸣如出一辙的奇怪态度,虞初羽莫名总觉不安。
“你说什么?”庄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虞初羽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想得出神不小心出了声,便顺势提了句:“小心那个穆峰主。”
江淮:“那你此后有什么打算?”
庄鸣抿了抿唇:“我想去找找这世上是否还存在我的家人。”
他被搜魂的时候并非无知无觉,那些水镜上的画面他也看见了,确切地说重新体验了一遍。
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难免意难平。
江淮张了张嘴。
水镜中的关于流云山庄的事迹太过惨烈,说实话,不只是他,只怕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不认为除庄鸣之外还有什么幸存者。
“做人还是要向前看,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值得尝试。”江淮不太熟练地委婉劝慰。
庄鸣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正要开口,就听见虞初羽说:“若是如此,我倒是认识一个同你十分相似的小孩,没准你们之间真有什么联系。不过他如今已经离开了……”
庄鸣不经意听见这话,猝然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几分迫切,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玄雾。”
第104章 第 104 章
虞初羽见他态度有些奇怪, 试探性问,“你见过他了?”
庄鸣点了点头。
虞初羽顿时意识到不对劲:“何时?”
庄鸣:“之前在地牢中,穆志明将他带来的。”
江淮左右看看, 一脑袋问号:“你们在说谁?”
虞初羽没顾得上回答。
那个时候玄雾应该和季宁离开离火道,怎么会和穆志明在一起?
季宁去哪了?
“他如今在穆志明手里?”虞初羽脸上浮现些许凝重。
“没。”庄鸣摇了摇头,将当时的情形大致描述了一遍。
虞初羽听完后久久不语。
很显然,季宁和玄雾二人在离开时绝对发生了什么意外。
不过,玄雾在命门被握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威胁到穆志明?
要知道身为十峰峰主之一,穆志明的实力可没有什么水分。
庄鸣语气中多了几分迟疑:“日后若再见到他, 可否告知我一声?”
虞初羽应下,同他交换了玉听号。
眼见山门近在眼前, 庄鸣挣脱江淮的搀扶, 朝他们郑重地行了一礼:“就到这里吧, 多谢二位这些时日的照拂, 望日后有缘再见。”
虞初羽和江淮驻足在原地见他慢慢走远,正要离开, 就听见有对话声从山门外传来。
“都说了我们是来找人的,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找人?”
“烦死了, 我能打他吗?”
“别别别!别激动!我来交涉就好,您歇着。”
一道嗤笑声响起:“还有人专门到我们离火道哄小孩的。”
“真的不能打他吗?保证不死的那种。”
虞初羽越听越觉得熟悉。
江淮见她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一时间还有些奇怪:“诶, 虞兄,你干嘛去呀?”
门外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 齐齐朝他们看来, 眼睛一亮。
“初初!”
“阿羽姑娘!”
“虞道友!”
虞初羽奇怪地看了眼同样一脸激动的值守弟子, 脸上浮现几丝困惑。
他凑什么热闹。
那名弟子讪讪地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道:“虞道友, 你认识这两人啊。”
虞初羽点了点头:“他们是我的朋友。”
饶因兰愤愤出声:“说了没骗你们吧!”
说着就要跨进离火道。
然而下一步还是被他拦了下来。
饶因兰顿时没好气:“诶,你这人怎么回事?不都说了我们认识吗?”
那名弟子还是不肯相让,歉意地看了虞初羽一眼:“虞道友,不是我要为难您的朋友,实在是宗门有令,这些时日不可随意进出。”
蓟南溪没好气地哼哼:“要不是初初在这,这破地方我还不想来呢。”
离火道弟子脸色有点难看,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秒,腰间的云听亮了下。
他打开一看,神色古怪地看了蓟南溪两人一眼:“上面同意了,你们进去吧。”
虞初羽听见这话不自觉抿了抿唇,忍住四下巡视的念头。
有人在附近盯着他们?
饶因兰没想这么多:“早这样不就好了。”
虞初羽:“走吧。”
四人转身朝里边走去。
路上,虞初羽向双方大致介绍了一番,隐去了蓟南溪的鬼医和龙族的身份。
倒是江淮目光灼灼地看着蓟南溪。
蓟南溪感觉被冒犯,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金黄的眼眸浮现出压迫感十足的竖瞳,带着天然的种族威压。
正等着看眼前的人惊骇出丑的模样,没想到对方更兴奋了。
江淮压低声音凑到虞初羽耳边:“虞兄,我觉得你这位朋友很不简单!”
虞初羽脚步一顿,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异常,就听见对方说:“金发,萝莉,黄金瞳。一看就是大佬后备役。没准还可能是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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