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她是虞初羽呢。”旁边的下垂眼接话,“要不是因为离火道一事,大师兄怕是都亲自来了。”
“卡着这种关头找死,她这不是添乱嘛,真以为她还是当初的大师姐吗?”开头的人嗤笑道。
“别说这些废话了,云层聚集,看样子似乎要变天了。”一路上相对寡言的第三人不耐烦打断,眉头紧蹙。
要知道,冰原上任何异常气象都是会要人命的。
另外两人听到这话心中一紧,也没有闲心抱怨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一个落脚点避难。
然而上天似乎并没有给他们准备时间的打算。
眨眼之间,厚厚的阴云铺满整个寒川,整片天空被压得极低,低到几乎抬手就能感受到头顶云层内滋滋作响的雷电,令人头皮发麻。
“怎么突然就变天了,看这架势,我们几个今天不会折在这吧。”怕冷的咽了咽口水。
“不对,”寡言的男子尚且保持几分冷静,看着远处成漩涡状的云层,和云层后蠢蠢欲动的雷电,若有所思,“看样子更像是劫云。”
“什么人会在这儿渡劫……”对方下意识接话,随即睁大了眼,一个荒唐的猜测在心头成型。
他转头去看下垂眼。
四目相对中,双方都从彼此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脸上的震惊和怀疑。
他舔了舔唇,语气有些干涩,讪笑道:“也不一定,说不定就有哪个道友想法独特呢,对吧。”
还没得到想要的回应,远处的雷劫已经轰然落下。声势之浩大,几乎要将整个寒川纳入攻击范围。
手臂粗的紫电不间断落下,劈在同一个位置,偌大的天幕撕开一个巨口,仿佛要将地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反抗者连同整片冰原吞噬殆尽。
三人很快就无暇关注渡劫之人的安危了,因为光是雷劫的余波就已经让他们自顾不暇。
此地委实不是渡劫的好地方,雷劫带起的异象助长了冰原的雪势,庞大的灵力波动中狂风四起,目之所及处一片雪虐风饕,白茫茫一片,也算是另一种伸手不见五指了。
偏偏溃散的紫殿被风雪一裹,如幽灵般满冰原穿梭,令人防不胜防。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们几近力竭,差点以为自己要就此殒命时,雷劫终于意犹未尽地收手了。
厚厚的劫云如潮水般褪去,天光大霁,露出雪域本来的模样。
天空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澄澈得看不出此前狰狞的模样,一道道冰晕自天际尽头亮起,恍若白日星辰。
“结、结束了?”一道声音讷讷开口,明显心有余悸,“就这雷劫的架势,那谁……不会被劈死了吧?”
“走吧,活要见尸。”
另外两人点点头。
然而还没等他们迈开腿,整个人就一个踉跄坐在地上。
脚下的冰原开始剧烈晃动。
“又怎么了?!”一人的声音中几乎带着崩溃。
一抬头,就对上两位同门骤然紧缩的瞳孔。
他头皮发麻地顺势望去,只见远处或大或小的雪山顶部,炸开一朵朵雪白的雪雾。
雪崩了——
偏偏四面都是雪山,环绕着他们如今所处的冰原。
“还等什么,快跑啊!!”
人在天地的伟力下实在过于渺小。
即便他们拼尽全力,也抵不过瞬息而至的雪色。
三人布满惊恐和绝望的神情定格在冰雪倾覆前的最后一息。
完了。
一种玄妙的律动自某一点荡开。
世间仿佛有一瞬间的静止。
随即,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咫尺间倾泻的冰雪以一种近乎悖于常理的姿态向天际倒灌。
不知何时,片状的雪花凝滞在半空,寒川积攒了上万年的雪色自地面升起,于半空汇聚。
三人失神地看着眼前堪称神迹的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漫天的冰雪中,一道影子缓缓浮现。
冰雪为肌玉作骨。
不是仙人,胜似仙人。
无尽寒川于她掌心汇聚,化为一柄泠冽刺骨的冰剑。
剑名——
“饮山雪。”
于累累污名中,他们看见了神明。
-
近来四境事端频出,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闹得各地人心惶惶。
“如今各派齐聚浮空殿,连皇室都一反往日不介入任何修真门派事务的态度,特意派人前去吊唁,你说,这天下不会真要大乱了吧?”一道显耳的声音从街边茶肆传来。
“那可是天底下最后一位圣人,即便身死,能一睹遗容也是好的,多些人又有什么奇怪。而且我听说啊,那天枢老人是因为窥探天机遭到反噬,这才……”男子压低声音,隐晦地做了个动作,“所以,说是吊唁,其中也未必没有探究的意思。”
“就是,只要那些门派别自己打起来,还能怎么乱?总不可能魔族入侵吧。”旁边的人无所谓地笑笑,一脸不以为意。
“也不是不可能啊,不然你说离火道那么多魔物是哪来的。”
“说起来寒川也出现了怪事,那么厚的冰层,眨眼之间全部融化了,至今没有一点雪花落下,那可是极北之地啊!这世界不会真要完了吧?”
“管他呢,天塌了自有高个顶着,要那些修士都无能无力,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是安心等死好了。”背对着大街坐着的人摆摆手,一副看透生死的透彻模样。
其他人被他装得一脸牙疼,下一秒就见对方一哆嗦,打了个毫无形象喷嚏。
男人双手抱臂不解:“怎么突然这么冷?”
一抹白影自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掠过,没入人群。
“任师姐,你在看什么呢?”
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语气中带着疑惑。
任瑶收回视线,看着眼前同峰的方师弟,笑着摇了摇头:“方才有个人影瞧着有些眼熟,大概是我认错了。”
对面的人见她笑得温柔不自觉开始脸红。
“方师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任瑶主动询问。
“哦,对对对!”师弟连忙回神,脸上更臊,“浮空殿通道开启了,谢堂主让我们过去汇合。”
任瑶点了点头。
“走吧。”
方姓师弟走在她身旁,不动声色地看了任瑶好几眼,暗暗在心里打气,斟酌着挑了个自认为最有吸引力的话题,做好心理准备,侧过头神情自若地开口:“这几日不是有传言说寒川的冰雪融化了嘛,如今终于联系上其中一位前往寒川的同门了,你猜怎么着……”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虞初羽回头,若有所觉地望向来时的方向。
没等她发现什么,怀中的白团子动了动,露出粉嫩的鼻尖,随即,一双幽蓝色兽瞳缓缓睁开,带着些许迷茫望着眼前陌生的街景。
“醒了?”虞初羽轻声道,抬手顺了顺它身上睡糟的毛。
白团愣愣抬头,看清人脸后眼睛一亮,爪子拽着衣领几步爬上肩头,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往她脸上蹭,然而没蹭两下,恍若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困意,眸子一闭,险些凭空栽了下去。
虞初羽像是早有预料,适时伸手接住,轻手将其放回怀中,长睫之下,是同雪色一致的冷意。
右手不自觉落到腰间的饮山雪上,摩挲着其上的纹路,掌心一点点收紧。
第115章 第 115 章
天山脚下, 有一片常年被云雾笼罩的幽静之地,林中央是一方偌大的寒潭。
白日里,寒潭之上总是氤氲着缕缕白气, 然而每及子时,其上的雾气总是莫名其妙地褪去,潭水如镜,倒映着皎洁的月光,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故得名栖月潭。
几日前, 那道响彻四境的钟声过后,此地的云雾毫无征兆地散去, 与此同时, 一道石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寒潭边。
应许道。
顾名思义, 一条通往浮空殿的应许之路。
此刻的栖月潭一改往日的冷寂, 各方势力齐聚于此,环着清幽的寒潭相对而立, 一向独来独往的散修眼下也三五成群地抱团取暖, 有些加入无妄楼的阵营, 争取一席之地。
“这浮空殿如今都只剩一个人了,架子还摆这么大, 是真不怕得罪人啊。”树梢遮挡间, 隐约可见一抹紫色,娇俏的嗤笑声传来, 语气中满是嘲弄。
“急什么, 没见那几位都没开口嘛。”树下的人闻言搭话, 视线不住往旁边的几大门派为首之人扫去。
最初开口的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朝某一方向扬了扬头:“那些各派砥柱自恃身分不予计较, 不过有人怕是坐不住了。”
“区区一个声名不显的小门派,竟然让本王空等这么久!”一众冷面持刀的大内侍卫包围中,一个穿着亲王冠服的男子眼中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戾气。
“去,给本王掀了那石碑!既然通道迟迟不现,本王就自己掘出一条道来!”
为首的侍卫长正要接令,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缓步而来。
“王爷。”
侍卫长见来人摆手,敛眉无声退下。
发令者眯了眯眼,神色不善地看向来人:“何家主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见谅,此行意义非凡,陛下令臣督促殿下,莫要冲动行事。”何逐风好脾气地拱手。
但这幅姿态落在对方眼中似乎适得其反。
“若是本王不答应,你待如何?”一道裹挟着森然怒气的声音,冷冷开口。
数米开外,谢鼎之斜撑着手闲闲倚靠在乌漆木椅,阖上的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朝嘈杂处望去。
旁边的弟子见状颇有眼力见地上前一步,俯身说明:“堂主,那是皇室此次派来的凛王,当今天子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有天子撑腰,平日里在皇城行事不忌,此人骄纵惯了,如今怕是觉得被浮空殿下了面子。”
“好歹是来吊唁的,如今的王朝到底根基太浅。”谢鼎之声音听不出起伏。
弟子揣测着他话里的意思:“堂主,可要派人阻止?”
“不必了,别忘了此行的目的,”谢鼎之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寒潭之上,抬了抬下巴,“而且,通道这不是就开了嘛。”
一道涟漪自寒潭中心漾开,所有人意有所感地抬头。
只见原本的寒潭化为星河模样,自上而下望去,如身立九天,一股坠空之感自心头蔓延。
一道宛若水流铸成的阶梯自星河中心凭空出现,向下延展,深不见底,仿佛通往九幽之地。
有人看着眼前这堪比仙家手段,眸光闪烁。
“通道开了……”
最开始动的是散修,三两步迈入其中,顺着阶梯而下。
渐渐地,有人发现其中的玄妙之处。
明明是向下的阶梯,不知不觉间,竟欺瞒过他们自身的意识,变成了向上的趋势,漫步星河之中,倒真有种“登天”的感觉,不愧是浮空殿。
其余势力本来还抱着观望的态度,就见那些散修方走三四台阶便彻底消失在众人眼中。
“莫非是空间阵法?”一人满眼惊艳,抚着下巴喃喃道。
-
穿过星河长阶,眼前豁然一亮。
带看清眼前一幕,众人皆是心神一震。
无边天际被分为两半,左手三日临空,右手星月同辉,交界处彼此侵蚀,此消彼长,如同一个偌大的太极盘。
阴阳割昏晓。
在这宏伟的奇观下,伫立着座座殿宇。
琼楼玉宇,莫不如是。
众人面面相觑,正想动脚朝远处的殿宇而去,下一瞬,天旋地转,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一座大殿之内,旁边是同样惊魂未定的同伴。
从彼此的眼神中,不难发现,原本的轻视均已荡然无存。
这就是浮空殿的底蕴吗?
“这就是所谓的浮空殿?看上去也不怎样,尽耍这些糊弄人的把戏。”一片寂静中,一道毫不客气的声音突兀响起,话里话外尽是轻蔑。
哪来的出头鸟?
其余人表面不动声色,视线纷纷朝声源处飘去,心中一哂。
待看清那人的身份后,却是一点也不意外了。
原来是那位凛王,怕不是被凡界的权势捧傻了。
在场的人无一接话,均抱着看好戏的心思等着如今浮空殿的主事人开口。
“吵死了,吊唁就要有吊唁的自觉,你爹没教过你吗?”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前方响起,语气满是嚣张。
众人讶然抬头,眼前竟是一个小女孩。
区区一个小女孩也敢这般冒犯自己。
凛王神色冷沉:“冒犯皇室者,杀!”
“殿下。”何逐风站在他身旁,语气尽是不赞同。
凛王冷冷觑了手下一眼,眸中杀意尽现:“耳朵聋了?”
侍卫长不动声色看了何逐风一眼,没见他有实质的制止,便独自出列朝前方的小女孩攻去。
看着眼前不到他腰身的小孩,眼中有一瞬间的怜悯,随即化为漠然。
尽量让她死得没有痛苦吧。
剑光似闪电般划过,朝那纤弱的脖颈划去。
萧止蹙眉,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却被身边的人制止。
“师叔?”
然而师长并未给多余的解释,只吐出两个字:“不急。”
萧止迟疑地站在原地。
电光火石之间,伴随着金玉撞击之声,一道影子倒飞出去,狠狠砸在白玉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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