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聿华抚了抚心口。
不知为何,来到东宫后总觉得一阵胸闷。
大宫女注意到她的动作,妥帖地吩咐人将窗户打开。
第五聿华站起身。
大宫女:“王后?”
“坐久了腿有些麻,起来走走吧。”
大宫女闻言安静跟在她身后。
不过王后今日举止确实有些奇怪,眼下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第五聿华在东宫四处转着,眼见就要推开书房的门,就听见身后一道笑吟吟的声音传来。
“母后来我这就是为了看书不成?”
第五聿华转过身,就见自己儿子一副委屈作态:“我这可比不上您的曲墨楼,好歹给我留几本孤本吧。”
“臭小子。”第五聿华往他额上一点,笑骂道,“我还能贪你几本孤本不成。”
“正巧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本《行舟集》,您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第五聿华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追问:“可是靳闽之的《行舟集》?”
谛莘笑吟吟:“正是。”
“给我看看!”
谛莘向前一步走到书房前,径直推开门。
随着木门开合,书房内的一切尽数展露在众人眼中。
谛莘回过头去挽第五聿华。
“本想着过几日给您送去,没想到您闻着味儿就来了。”
其余侍从心照不宣地止步于书房之外。
第五聿华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没大没小,竟然都敢取笑你娘了!”
谛莘笑嘻嘻:“儿臣不敢。”
将第五聿华带到书房隔间的茶室坐下后,谛莘起身从一旁的书架内取出一本书。
第五聿华接过后直接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一时间,周遭只余簌簌的翻书声。
谛莘早已习惯第五聿华这看起书便心无旁骛的模样,扫了眼书架的方向,直接坐下处理起手头的事务。
混沌的意识回笼,幽霁挣扎着睁开眼,这个动作仿佛一个信号,身上登时传来一阵阵绵密的疼痛。
他眨了眨眼,除了疼痛,身体几乎提不起丝毫力气。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作为那个以折磨妖兽为乐的变态的玩具的时候。
幽蓝色的兽眸扫过黑暗。
不过眼下这场景似乎也差不多。
他一时分不清这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遥远的声音落入耳中:“臭小子,没大没小,竟然都敢取笑你娘了!”
幽霁顿时身体一僵,咬着牙强撑着一股力气朝声音的出处死死望去。
但眼前的黑暗实在太过浓稠,没能透进丝毫光亮。
饶是如此,幽霁依旧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他记得这道声音。
不知道别的妖是否如此,但他确实记得出生以来的所有事情。
记得自己自出生起便被双亲抛弃的茫然,被赶尽杀绝时刀剑相向的绝望,被欺骗时的无助,被折磨后的麻木……
新生儿孱弱的身躯没能限制他的灵魂,却让他眼睁睁看着至亲朝自己露出屠刀却无能力。
他记得生来所有的漆黑和不幸。
而所有的不幸,很大程度上,便是那女人亲自带来的。
她给予他生,却令他生不如死。
他受她的孕育而生,在她的仁慈中苟活,最终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滋生出无边恨意。
那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第五聿华。
第130章 第 130 章
送走了第五聿华, 谛莘重新回到书房。
在门合上的瞬间,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
谛莘:“将他带出来吧。”
黑影依言走向书架。
幽霁听着去而复返的动静,眼睫微动。
很快, 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此一次和外头不甚清晰的对话声不同,仿佛近在咫尺。
齿轮转动,咔哒咔哒的声音刺激着耳膜,等一切复归平静时,幽霁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风拂过鼻尖, 下一瞬一道白光陡然穿透黑暗。
幽霁缓缓合上眼眸,重新趴了回去, 一动不动。
很快他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微晃, 自己很大可能被关在一个笼子里, 如今正被提溜着转移位置。
“开始吧。”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笼子被打开, 一只手捏住他的后颈将他提了出来。
幽霁从始至终都没有动作,仿佛真的失去意识一般, 事实上, 他身上仅剩的力气也确实无法支撑他做出任何反抗。
而且, 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家伙给他一种很强的危机感。
尖锐的东西划破肢体。
幽霁生理性地痉挛了下。
原来身上的伤都是这么来的。他无甚表情地想。
随着血液从体内缓缓流出,连带最后一丝力气也消耗殆尽, 无尽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所有的声音逐渐远去。
这一刻, 幽霁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机正在一点点流逝。
随着体内最后一滴血液流出, 那来自灵魂深处若有若无的牵引感终于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彻底消失。
就在他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 一股热流缓缓注入他僵硬的四肢。
-
寿宴安排在晚上,戌时正式开宴。
不过毕竟是王室宴席, 宁早毋迟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懂的,因此这个时间点不少妖都陆续到了。
虞初羽跟在时昼身边充分感受了一番新晋妖主的分量。
来“久仰”的妖就没有断过,不少人还打起了结亲的注意,缝里插针地向时昼吹捧自家的女眷,连带着一旁的自己都受到了不少关注。
不过如此一来,众目睽睽之下她再想要不动声色地脱身离开就难了。
时昼脸上渐渐浮现几分不耐。
当又有一人带着自己据说对他“仰慕已久”的女儿前来拜会时,时昼终于不忍了,一把拉过身后的虞初羽。
对方见状一脸不解。
时昼:“你女儿有她漂亮?”
那妖僵笑着摇了摇头,恭维道:“妖主就是妖主,连麾下的亲卫都是天人之姿。”
时昼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打算。
“那你女儿是比她能打?”
对方摇头的动作更加僵硬了。
“既没她漂亮又没她能打,我要你女儿有什么用?难不成我是什么收垃圾的不成?”
虞初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眼神都往他们的方向飘来,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脸。
时昼这厮的嘴怕不是淬了毒?
得亏他是大乘期,不然很难想象出去后不会被群殴。
其他的妖旁观了这一幕,终于意识到这位妖主的耐心有限,原本打算上前示好的脚步一转,毫不突兀地换了个方向,神色自然地同其余人攀谈起来,只是余光却时不时往时昼和虞初羽身上瞄,眼神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明明围着的妖群散开了,虞初羽却感觉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越发多了,不由一阵头疼。
突然间,殿内的谈话声不约而同降了下去,只见无数侍女端着酒盏菜肴鱼贯而入,一一摆放在众人身前的小几上。
这时一个穿着不同规制服饰的侍女走到虞初羽身边:“这位大人,侧殿为您安排了座位,请移步。”
虞初羽注意到站在其他妖主身后类似亲卫的妖也在其他侍女的带领下朝侧殿走去,便点了点头,同时昼对视一眼后跟在侍女身后离开。
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后,虞初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侧殿内的其他妖。
刚刚在主殿上,三大妖鬼并未出现,而四大妖主中,其中一位妖主乃是孤身前来,所以如今侧殿中除了她以外,只有两位妖主的亲卫。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亲卫的修为均在她之上,极有可能是渡劫。
除此之外,殿内还有一位合体,一位化神,其余的都是元婴修为。
许是因为同为妖主麾下,她的座位和那两位疑似渡劫期的妖分在一处,于是殿内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从门口到殿内,声音逐渐递减,气氛也全然不同。
虞初羽缓缓呼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道对话声通过神识落入她耳中。
“狮崖大人。”
“让手下的人去东宫看看,少主为何还未到。”
“是!”
“等等。”
“大人还有何吩咐?”
“将那处的人手再增一倍,绝不能出半分纰漏。”
“可是大人,如此一来,这寿宴上的布防势必会有所削弱。”
“有我在。”
“是。”
就在这时,狮崖莫名察觉一抹异样,侧头冷呵:“谁?!”
虞初羽呼吸一滞。
只觉得那双锐利的虎眸仿佛透过虚空对上她的眼睛。
她迅速撤回神识,心脏跳得飞快。
就在这时,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搭上她的肩膀。
虞初羽猛地回头,对上一双狭长惑人的眸子,眸子中带着几分深究的趣味。
看着像是一只狐妖。
是坐她旁边的渡劫期。
“这殿内有这么热吗?看你身上似乎出了不少汗。”他递过来一方帕子,“不介意的话可以擦擦。”
虞初羽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动,内里不动声色平复自己的内息。
方才确实有些冒险了。
她手心中全是汗。
若是换作别人,怕是已经察觉对方拒绝的意图,但男人却自顾自地将帕子放在她身前的案几上,径直在她桌前席地坐了下来。
“你好弱啊,怎么当上那位新晋妖主的亲卫的?”他将脸凑近,一脸真诚地说着冒昧的话,想是真心在请教什么问题,漂亮的眸子中泛着切实的困惑。
虞初羽一脸平静地拿起桌上切炙肉的匕首,在他不解的眼神中,下一秒,匕首毫无征兆地从贴着他的脸庞,直直插进案几上。
嗤——
这边的动静瞬间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注意。
殿内齐齐一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虞初羽仿佛没感受到周遭宛如实质的目光,看着男人的眼睛淡然道:“把你的媚术收回去,否则,下一次划破的可能就是你的脸了。”
男人单手抵着桌沿撑直腰背,狭长的眼眸微眯,简单的动作却看得周遭的人心惊胆颤,总觉得下一秒,他对面的人就要血溅当场了。
“黎西,够了。”这时,隔着一个座位的渡劫缓缓开口。
被唤作黎西的男人顺着声音望去,同那人对视了一眼后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虞初羽时眉眼一松,仿佛看不见她还握着匕首的手似的。
语气一如先前的热络。
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的媚术对上我修为之下的人就没有失效过,你是第一个。”
“看来能得那位妖王看中的人,果然还有什么独到之处的。”他上下打量着虞初羽。
虞初羽真就回答了:“你不符合我的审美,所以你的媚术对我来说莫名其妙。”
其他人咽了咽口水,这和当众说人丑多作怪有什么区别!
所有人纷纷不再交流,一时间,满殿只剩下二人的说话声。
黎西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一个答案。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下一瞬手中直接化出一枚镜子,认真地对着自己的脸照起来。
随即得出一个结论。
他满脸凝重,像是看一个病入膏肓之人:“你审美是不是有问题?”
虞初羽没再理他。
这时,她瞥见一名侍女端着托盘朝她这桌走来,心念一动。
因为黎西坐在前面挡着,侍女只好单手端着托盘站在虞初羽身侧微微弯腰给她摆置酒壶。
然而许是托盘上的酒壶摆放位置有所倾重,整个托盘直接朝虞初羽的方向倾斜而去。
侍女满脸惊恐,根本来不及反应慌得手足无措。
眼看就要砸在对方身上,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眼疾手快地伸过来,将托盘牢牢托住,顺势稳住了上边的几只酒壶。
“小心些。”黎西朝侍女微微一笑,随即看向虞初羽,“砸到时羽就不好了。”
侍女的脸顿时一热:“是,多谢大人。”
哗啦——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右手还提着未放下的酒壶,此时,壶盖已经落在地上碎成几瓣,壶中的酒却是尽数倒在了虞初羽衣襟上。
黎西狭长的眼眸睨过侍女,先前的笑意已经消失,变得面无表情,极轻地“啧”了声。
侍女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忙不迭地跪下,连连磕头:“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虞初羽略一挥手,用灵力将她托了起来:“不是什么大事,换身衣裳就好了。”
侍女诚惶诚恐:“我这就带您去更衣。”
虞初羽点了点头,跟着她离开,一直到离开偏殿,身后那道黑沉的视线才彻底消失。
穿过一道回廊,虞初羽敏锐地察觉到一阵整齐地脚步声,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从对面经过,为首的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玄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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