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徐大姑娘不在,又多了个赵世子,今日就不讲新课了,讲题卷,赵世子也好好听听自己可会这些题目。”郎琢先将南音的题卷铺开在书案上,看着看着眉头就紧了。
北笙的心如擂鼓,这份题卷是她答完后南音又抄了一遍的,不知被郎琢看出了什么不妥。
半晌后,郎琢终于抬起头来,淡淡道:“徐二姑娘,你来答一下,《春秋三传》分别讲了什么。”
赵疏不由眉心微蹙,这些连他都知之甚少,自小没人教的徐二姑娘会知道?
第15章 三传是什么
赵疏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郎大人当真以为,徐二姑娘知道这些?”
郎琢微挑眉头,“徐二姑娘不知道,那换赵世子来答?”
“呃……春秋三传是《左传》,《公羊》,呃……还有……”那个答案明明就在脑海打转,眼看就要呼之欲出,赵疏就是想不起来。
郎琢低着眉盯着题卷,看都不看赵疏一眼,“徐二姑娘答吧。”
徐北笙战兢兢站起身,道:“《春秋三传》是《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和《春秋谷梁传》三部著作的合称……”
“对对对,还有《谷梁传》,我就说嘛,我明明记得的,徐二姑娘真是高才,这都晓得。”赵疏朝北笙竖了下大拇指。
郎琢暗暗瞪了一眼赵疏,对北笙道:“你继续说。”
“《左传》乃鲁隐公元年至鲁哀公二十七年的记史之作,《公羊传》则阐述《春秋》‘微言大义’,《谷梁传》则讲了君王权威,君臣职份。”
赵疏半张着嘴巴,惊讶地看向北笙,“二姑娘连这些书都读?我以为二姑娘只懂些诗词。”
郎琢一笑,起身将题卷拍到北笙案上,“这张题卷上的题答得很好,值得宣扬。回头交给徐大姑娘,让她抄写一百份,贴在京城各处,记住,一定要她亲手写。”
北笙绝望地闭了一下眼睛,她就知道,纵然是南音亲手抄写的,刚刚解释《三传》时,让郎琢看出来是题卷是她作的答案。
南音的那张题卷上的题几乎都是出自儒家《十三经》,而其中出题最多的就是《谷梁传》。
而南音对郎琢说过,这些她都不会。一个没看过《十三经》的人,就算翻书也做不出那么完美的答案。
现在好了,露馅了,回头要是让南音知道她需要抄写一百份,还要贴到京城各处,怕是要发疯吧。
北笙偷偷瞄了一眼赵疏,好在今日他在,可以替自己作证,否则南音定会以为是自己向郎琢翻舌头告秘。
赵疏看看郎琢又看看北笙,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北笙刚解释了《春秋三传》,郎琢就夸南音的题卷答得好,不应该夸北笙么?
念头一转,亲手抄写一百份题卷,怎么也不像是奖赏,而是惩罚。定是南音不来上课,惹恼了郎琢。
一堂课下来赵疏心虚不已,郎琢和北笙谈题论字,北笙都对答如流,问到他时,则支吾其词,满面羞愧。
煎熬到酉时二刻,郎琢终于合上了书本,手里捏着戒尺敲了一下书案,“今日课就上到此,今晚复习一下《江乙对荆宣王》,明日卯时四刻在此上课。”
赵疏面色一喜,“郎大人,这个不用复习,我知道,‘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是不是这个?”
赵疏说完,不敢确定的看向北笙。
郎琢斜乜赵疏,沉声说:“是以赵世子回家要好生看书,才知是否乃‘虎求百兽而食之’!”
北笙起身恭敬行礼,“天色已暮,父亲母亲已经为夫子备下晚膳,夫子留下用完再回府。”
郎琢想了想,“也可。”
手里捏起书本,负手起身走出了芙蓉堂,外头天光晦暗,屋檐下已经上了灯,倒映衬得郎琢的身形风清朗月。
北笙缓缓收拾自己的书箱笔墨,赵疏围了过来,“二姑娘,今日课堂上的问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是从前在定襄时就上过学吗?”
“自学。”北笙将笔盒往书箱里一塞,扣上书箱盖子起身出门。
“自学?自学都能这么厉害!”赵疏惊讶万分,着急忙慌收拾好自己的书箱,匆匆追了出去。
青石板上的暗冰让赵疏追到北笙跟前打了个趔趄,他憨憨一笑,“二姑娘说自己是自学,能否教教我是怎么个自学法?家中给我请了很多夫子,我就是学不进去。”
北笙说:“兀自喜好,乃执着。赵世子不必强求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才能长久。”
喜欢什么就做什么……,赵疏仔细回想自己的喜好,遛鸟斗蛐蛐,喝酒,好色?
不对,他并不好色,他只是陪着乐平王在聚仙楼饮酒罢了,并不对聚仙楼的莺莺燕燕感兴趣。
除此之外,赵疏实在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正经的喜好了。
今日课堂上,他表现得还不如一个女子,幸而没有其他学生,否则传出去,怕是没脸见人了。
又想想,徐二姑娘诗书皆通,是很了不起,但有一样比不上自己,那就是字儿写得太丑,连他这个不务正业的人都比不上半分。这样想来,人无完人,徐二姑娘也不是什么都能干。
赵疏心头平衡了些许,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同徐二姑娘交代,又追了上去,“徐二姑娘!”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钿盒,笑着道,“这个给你,祛疤的,今日涂了,明日就好。”
他的笑如山间清泉,清澈而甘甜,连他身上的胭脂色厚裳在暮色中都成了一道瑰丽。
北笙一时神驰,竟愣了片刻。
不可否认,她的心依旧会因赵疏而欢喜,可她讨厌这种欢喜,畏惧这种欢喜。
赵疏越是笑得灿烂,监牢暗室外赵疏冷漠平静的面容在北笙脑海中就越清晰。
“赵疏!我的津淮呢?我把我的津淮交给你,他犯了什么错,你要杀了他?”北笙当时的嘶喊有剖心之痛,而他只淡淡的答:“兵荒马乱,我的马无意踩到了他。”
他还说:“徐二姑娘误会我了,我从未对你有男女之情,只当你是个好玩伴。”
前世没有男女之情,那现在呢?赵疏是出于何种目的请她去冰钓,又送她药膏?
她退了一步,没有去接流彩的钿盒,淡淡道:“不劳世子费心,我的伤不打紧。”
走在前面的郎琢突然回过身来,远远喊道:“徐二姑娘,晚膳在何处用?”
北笙转过脸,朝郎琢喊:“学生给大人带路!”
赵疏捧着钿盒太久,手指冻得发疼,他拉住北笙的手,将钿盒硬塞到她的手中,“拿着吧,很难得的。”
他掩饰尴尬地笑笑,“明日卯时过就要上课,郎大人从前就是这样折磨太子的,好在你好学上进,不在意这些,我怕明日起不来,就先回去早些睡了。”
“等等,”北笙蹲下打开书箱,将南音的那张题卷取了出来,“你,今晚就在我家用膳吧,帮我把这个给姐姐,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赵疏就笑了,他接过题卷塞进自己的书箱,“你是怕南音怪你吧,是郎大人要罚她,你怕作甚,我去同她交代就行。”
虽是知道北笙在利用他,但赵疏好像很高兴,美人有求,他很乐意效劳。
第16章 大姑娘学业精进
当北笙和赵疏并排走到郎琢跟前时,郎琢的脸色很沉,“嘀嘀咕咕做什么呢,有让夫子站在冷风里冻着的么?”
赵疏拱手,“回郎大人的话,徐二姑娘刚同我聊了一下《江乙对荆宣王》。”
北笙欠欠身,“让大人久等了,我们赶紧去宴堂吧。”
蓝色的钿盒从她的指缝中露出,郎琢淡淡瞥了一眼,“快走吧。”
今日人多,贠夫人将宴席设在了云山堂。
南音也才冰钓回来不久,为今日的宴席奉上了几尾大鱼,本留了一些小鱼想养着玩,但被徐照庭送去厨房熬成了鱼汤,南音此刻正缠着贠夫人哭闹。
见郎琢到了,南音立马躲到贠夫人身后擦了眼泪后才出来见礼。
郎琢和徐照庭互相行过礼后,目光才落到后面的南音身上,“徐大姑娘今日冰钓不开心么?怎么红着眼睛呢?”
“没、没有。”南音怯怯的,又往贠夫人身后躲了半步。
郎琢笑笑,朝徐照庭道:“徐大姑娘虽然贪玩,但学业精进,昨日本官让两位姑娘答的题卷,唯大姑娘答得最好,本官觉得值得宣扬一番,特同二姑娘嘱咐了,让大姑娘誊抄一百份,贴在京城书馆茶舍,让那些儒生秀才好好学学,一个女子都如此,好激励他们更加上进。”
南音一下子就知道了其中的玄机,沉了脸,恼恨得朝北笙瞪了一眼。
定是徐北笙这个小蹄子朝郎琢告密,说她誊抄了她的答案,否则,郎琢则会羞辱般让她誊抄一百份,还要四处张贴?
北笙偷抿了一下嘴,原本还担心不好同南音讲,特拖了赵疏来,没想到郎琢自己就说了。
赵疏也不由挑了一下眉,难道当真是因为南音的题卷答得太好,郎琢爱才,所以要南音誊抄百份张贴宣扬吗?他倒要看看这题卷好在哪里,是有花儿还是有朵儿,值得这般夸耀。
赵疏立即将题卷从书箱里拿了出来,借着屋檐下的灯笼皱着眉头看了起来。
徐照庭嘿嘿笑笑,分不清郎琢说的是真是假,一阵心虚,怎么看都不觉得因为几尾鱼就哭哭闹闹的南音像是学业精进到值得宣扬的人。
徐照庭道:“犬女做事儿戏,张贴宣扬就不必了,徒惹人笑话,多谢郎大人不嫌本公的两个女儿粗鄙,还愿教导。”
“国公爷谦虚什么,国公爷等下看过题卷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朝堂内走去,各自落座。
坐定后,赵疏将那份题卷双手捧给了徐照庭,还说:“大姑娘的这份题卷答得当真好,有些见地就是连国子监的儒生都不如,晚辈也正想拿回家看看呢。”
他虽看不出上面的应答同国子监那些儒生对家国天下的认知有何区别,但郎大人说好,那就一定是好,说两句奉承的话,又不掉肉也不花钱。
北笙低头垂眸不敢说话,这跟当众鞭尸有何区别?此刻南音的眼刀恨不得戳死北笙。
徐照庭将烛台挪近了些,仔细端详手上的题卷,看着看着,不由低声诵了出来:“‘王者以天下为家’作何解?答:王者当以天下为已任,若占而不治,不能惠政,天下兵戈四起,王者又以何处为家?’……”
读着读着,徐照庭手开始发抖。且不说这样的理解正确不正确,论政历来会引起很多争端,更何况是姑娘家。学习归学习,答题归答题,若宣扬出去,引起争议,害的可是整个国公府啊。
徐照庭急急将题卷叠了揣进了袖中,朝郎琢拱手,“郎大人,小女儿之见,怎可四处昭告?还是罢了吧。”
郎琢抿嘴喝茶,微不可查地笑了笑,“国公不想宣扬,那便算了。”
南音心下一沉,她本是为了为难北笙才将乌黑的题卷交给她,没想到她答出来了。都怪自己心急去冰钓,才用了她的答案,自己已经在北笙身上吃过多次亏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此地不宜久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起身向徐照庭和贠夫人欠身:“女儿今日贪玩误了功课,想先回房看书,先回去了。”
徐照庭点头应后,南音又向郎琢行礼,“学生先告退了。”
郎琢抬起眉来,说:“你到廊下等我,我有话要同你交代。”
郎琢说的是“我”,而不是“本官”!北笙听着挑了挑眉头。
南音疑惑,还是等在廊下,郎琢随即跟了出去。
赵疏戏谑看着一前一后出去的南音和郎琢,北笙对上他的眼睛,脑袋轰然作响,郎琢喜欢南音!
难怪啊,今日南音不来上课,郎琢一定是吃醋了,所以才要罚她。还有,赵疏今日坐南音的座位,郎琢也很不快。
他们自幼相识,日久生情也是有的,可南音和乐平王打得火热,知不知道郎琢对她的情意呢?
廊檐下,郎琢面色温和不知说着什么,北笙只能看到南音从郎琢身后露出的半张脸,许是灯笼照映,微微发红。
随着郎琢说话,她也频频点头,约半盏茶的功夫后郎琢回到座位上,又同徐照庭夫妇寒暄了一阵后宴席才散。
赵疏自告奋勇送郎琢回府。
北笙走在后头,看到徐照庭送完郎琢后立马转道去了青桦居,她赶紧跟了上去。
今日题卷的事南音免不了一顿责罚,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不如主动认个错得个先机。
“父亲!”
在青桦居门前,北笙叫住了徐照庭,低着头不敢看徐照庭,低声说:“今日那份题卷不是姐姐答的,是女儿答后送给姐姐誊抄的,课堂上被郎大人看出来了,所以才说要姐姐抄写一百份以示惩罚。”
“是你答的?”徐照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题卷的上的见解老道又风趣,当时看时虽觉得不像是南音能答出来的,却也没想过会是北笙的手笔。
他问:“你答的又为何要拿给南音誊抄呢?”
北笙抿着嘴支吾片刻,才说:“姐姐身边的广信不小心打翻了墨汁弄污了姐姐原来的题卷,姐姐要打死他,女儿看不过去,为了救广信就说帮她答,这才惹下祸事。”
“只是弄污题卷就要打死广信?”徐照庭如雷轰顶,不敢信自己的女儿会这么歹毒,面色一怒,说:“你先回去,等我收拾了南音再来收拾你!”
“父亲息怒!”北笙往雪地里一跪,急忙说:“下人弄脏题卷,姐姐一时情急才打了他,并非姐姐有意为之!女儿也知错!不该替姐姐答题作弊,女儿以后再也不会了!还请父亲饶过我们姐妹!”
徐照庭没顾北笙的恳求,叫了几个小厮就进了青桦居。
第17章 是广信污蔑
北笙就站在青桦居门外没有离开,寒风料峭,她丝毫不觉。
广信身上的伤做不得假,南音恶打仆人的罪行无从抵赖。徐照庭再顾念父女之情,这会儿也不敢放过,若女儿恶名外传,旁人指责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他往后还如何带领将士?又如何面对同僚?
誊抄题卷被郎琢看穿,想起宴席上的一幕,徐照庭当时不觉,现在羞愤难当。二罪并罚,徐照庭亲打了徐南音二十手板。
手扳声伴着南音的惨叫声,门外的北笙听着莫名舒心,直到听着二十下手扳打完了,北笙才慢慢回了青霭苑。
烛灯下,北笙神色冷冷地把玩着赵疏今日给的钿盒,清香浓郁薄荷味从花钿缝隙中飘出,清心凉爽却不冷冽,正好能治南音火辣辣的手掌心。
她招招手,屏风旁候立的鹿竹走了过来,她说:“将这盒药交给常岳,让他给南音送进去,就说是赵世子知道她受了伤,送她的。再告诉她这是治外伤的好药,让她务必用了。”
“奴婢明白。”鹿竹拿了药就去了。
鹿竹才走,叶栀就来了,“公爷和夫人请二姑娘去一趟梅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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