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坐在对面,一鼓作气把心事讲出来的方知悟,此刻也陷入了一种巨大的羞耻之中。
这种羞耻远比脱掉衬衫裸/露在池霭的视野中更加强烈。
他怎么可以把真心话说出来……还是在一向和自己不对盘的池霭面前。
方知悟天不怕地不怕的生涯里,头一次不敢抬头去看他人的表情。
他不安地等待着池霭的回应,却听见池霭清醒如霜雪的声音:“方知悟,把手拿开。”
“哈?”
方知悟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气音。
池霭细腻的手指盖在他的皮肤上,不由分说强制性把他的手掌移开。
那块难看的淤青再度暴/露在两人眼里。
池霭将盛在药盒里的跌打损伤膏蘸取了一点堆在指尖,围绕淤青打转着涂开。
微凉的手指触及因为赧意而升高的体温,方知悟放松的小腹肌肉瞬间绷紧。
他煽情地喘/息一声,后半截的尾音又被淹没在舌底。
池霭涂抹药膏的手指很稳,温柔地问道:“是不是弄痛你了?”
方知悟想要把她的手推开,但动作起了个开头,下意识变成手掌后撤撑住座面。
“池霭,你又在干什么……”
“方知悟,你又不是被我哥哥打坏了脑袋。”
“我在为你涂药啊。”
池霭的嗓音跟她的手法一样慢条斯理,“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否则我会担心你哪天洗澡时看见肚子上的伤口,觉得自己不够完美无瑕了,头脑一热又去找我哥报复。”
方知悟被她说得气笑了,自傲道:“就算添了点伤我也还是完美无瑕的。”
“嗯,嗯。”
池霭敷衍地应着。
她的话分散了方知悟的注意力,他的思绪也从暧昧的氛围里抽离。
然而意志一松懈,身体的防御也跟着倒塌了几分。
池霭的手指一下戳在最痛的地方,方知悟脸上的笑意转眼被抽气的表情代替。
“嘶,你轻一点啊——”
“我弄痛你了吗?”
池霭仰头瞧见方知悟略带扭曲的面孔。
“——痛死了,你帮我吹吹。”
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痛觉之中,方知悟理所当然地命令道。
“方知悟……”
池霭唤着他,难得有些犹豫。
方知悟却闷闷地说道:“你不想帮我吹吗?好啊,那让我痛死在这里好了。”
灰绿的眼瞳,雪白的肌肤。
尽管这只猫咪的脾气太坏,可半是耍赖半是撒娇起来同样让人招教不住。
池霭被他的皮相引诱一秒,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然后离开自己的座位,靠近他,往淤青的部位轻轻吹了口气。
她边吹边用手指围绕着淤青打转,动作的轻重也不再像是心无旁骛的涂药。
……倒更接近男女之间的暧昧调情。
凉意减轻痛楚,抚平胀痒。
方知悟半阖起狭长流丽的眼尾,手指如光滑的藤蔓般缠绕上池霭的旗袍衣袖。
“你,霭霭,再吹几下……”
他喑哑着声线叫池霭为“霭霭”,纵使是居高临下的姿势,却叫池霭的内心莫名涌起一种操纵丝线将他如同木偶般掌控在手心的征服欲。
她不吭声,顺从地又吹了两口气。
而再也忍耐不住的方知悟长臂一展,向后勾住她的腰身,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望着池霭鼻尖下方微微凸起的唇珠,回忆着同池霭接吻时那块柔软厮磨自己的舒适。
“想吻她”这三个字浮现脑海,并控制着鼓噪的心跳和略显急切的动作。
池霭仍然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或者是默认的意思吧?
方知悟模糊地思考着。
然后便要对那张近期频频出现在梦境的嘴唇吻下去。
第27章
在方知悟的薄唇即将触碰到池霭的肌肤之际, 一阵突兀的来电铃声响起。
它来源于池霭的晚宴手包,边响边嗡嗡震个不停。
炽热的欲念入脑,方知悟想要亲吻的动作只被阻碍了一下, 他眷恋地用下巴磨蹭着池霭的侧颊, 含糊请求道:“霭霭,不要管电话了,我想吻你……”
池霭却表现得铁石心肠。
她单手盖住方知悟凑过来的唇瓣,又后撤肩膀拉远了两人之间的咫尺距离, 空闲的另一只手灵巧拧开手包顶端的珍珠扣, 将破坏气氛的手机拿了出来。
屏幕上显示了两个字——哥哥。
方知悟也瞧见这个称呼, 他陷在池霭掌心的薄唇不自觉抿起。
别人的电话,或许他只要耍赖撒娇就可以促使池霭放弃接听。
但池旸不一样。
方知悟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池霭手指滑动,按下接听键。
“霭霭。”
池旸的嗓音自话筒那头传出,同时淌入两个人的耳廓。
池霭叫了声“哥哥”,亲昵地问道:“你下班了吗?”
“是啊,今天没怎么加班,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池旸迫不及待把打电话前就想好的话说给池霭听。
池霭睨了方知悟一眼,回道:“可能还有一会儿, 等下我会自己回去。”
“这么晚了, 方知悟愿意送你回来吗?他这个人从来都不靠谱, 我不放心。”
被点名道姓的方知悟眉一皱就要开口, 池霭却像是拥有预知能力一般,瞥见他脸上表情变化的须臾就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从挡住他的吻, 到捂住他打算反驳的嘴。
方知悟“唔唔”两声,说不出话, 气急低头看向腕上的手表。
分布在上面的时针分针,清晰指向八点三十六分。
九点都不到,池旸就说这么晚。
方知悟盯着池霭的绿眼睛溢出几分鲜明的嘲讽。
池霭忽略他用眼神传递出来的阴阳怪气,柔声同池旸说:“他愿意的,哥哥别担心。”
“不过,刚才是什么声音?”
纵使方知悟的动静再轻微,依旧被敏锐的池旸捕捉到耳中。
他听完池霭的回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紧,眸光冷冷地沉了下来,反应到言辞之中,却依旧温和地问道,“你不是在参加文夫人的慈善晚会吗,身边怎么这么安静?”
池霭微妙生出一种被兄长抓到正在早恋的禁忌感。
她看着方知悟略带得意的眼神,镇定答道:“酒店里面有点热,我就走到了露台上吹吹风。刚才没什么声音啊,或许是风声吧,哥哥是不是听错了?”
“是风吗?”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我还以为你现在跟什么人在一起呢。”
池旸的三句话,一句更比一句加重方知悟眼里的得意。
他直勾勾与池霭对视,仿佛在问:被他知道又怎样?
和方知悟的性格不同,池霭天生对所有激将法免疫。
她率先垂落眼睫,避开青年目光中的得寸进尺,劝哄池旸道:“哥哥别想太多了,真的只是风声。那先这样吧,我出来太久,怕等会儿文夫人问起,就先进去了。”
“好,早点回家。”
池霭应承完池旸的最后一句叮嘱,挂掉电话。感觉到桎梏解除的方知悟越发带着获胜的姿态抱怨道:“池旸是有什么特殊情结吗?难道等你以后嫁了人,他还要这么黏黏糊糊?”
“他是不是有——”
“病”这个字还没说出口,方知悟挨了一巴掌。
巴掌的力道不轻不重,受辱的意味更大于□□的疼痛。
愣怔过后,他气得瞪圆眼睛。
“你——”
他刚要说话,池霭冷淡地警告道:“我说过,不许侮辱我哥哥。”
柔滑似水的嗓音不复。
方知悟真实感觉到池霭在面对池旸的事情时,所呈现出来的、能把人刺痛的棱角。
他想要生气,想要发火,想要质问池霭怎么敢动手打自己。
可旖旎的情绪仍然在体内流淌。
他整个人都不上不下的,怒意刚燃烧一瞬,就被池霭寒凉的视线浇灭。
方知悟捂着被打的侧脸,漂亮而璀璨的眼睛闪烁着摇曳难言的委屈。
在彼此沉默的对峙中,池霭无动于衷地说道:“被打你也能顶着我。”
“你还是先冷静冷静吧,我要回家了。”
说着,她拂开方知悟另外一条勾着自己腰肢的手臂,抬起腿肘就要下去。
方知悟更不敢相信了。
池霭居然打完他一巴掌,还要把他晾在这里。
……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方知悟不由自主地环抱住眼前人,阻止她的离开:“你把我弄成这样,你还不负责!”
他赤/裸小腹上的淤青相隔旗袍单薄光滑的布料,压紧池霭的肌肤,强烈疼痛随之而来的同时,又从中收获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
“你不准走,池霭,不准走,你要留下来陪我。”
他嘴上赌着气,身体又传递出诚实的渴望。
可池霭终究太清楚怎样才能戳中方知悟的痛处。
她任凭青年将自己搂抱在不着片缕的臂弯间,不做任何抵抗,只是伏在他耳畔低声问道:“方知悟,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池霭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娇柔甜润的声调,把所以身体表层之下的坚硬棱角收起。
只用言语本身的真实含义,把方知悟束缚得寸步难行。
他和池霭,是什么关系。
欲望来临之时,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或者说,他的内心始终有一个答案。
却在某个时刻,放任本能的情感将答案埋葬。
无言过后,他几乎有一点怨恨池霭。
为什么明明可以避而不谈,可以心知肚明,却还要执着地询问。
方知悟将下巴抵在池霭的颈窝,他仿佛睡着一般没有回应,唯独紧抱的手臂微微放松。
池霭继续问道:“你不是说过,你最讨厌我了吗?”
“人是不会亲吻拥抱讨厌的人的。”
“你现在只是被生理的欲/望占据了大脑,等清醒过来,你会感谢我的拒绝的。”
会感谢吗?
方知悟被池霭说得无力反击。
他只知道他绝不可能在当前的状态下,承认自己并不讨厌池霭。
……他绝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镶嵌在修长脖颈间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个来回,方知悟咽了口干涩的唾液。
他支起身躯,把搂抱过池霭的双手踌躇着松开,转而放在旗袍之上的膝盖两侧。
池霭看着那双雪地松林般的瞳孔逐渐累积起许多情绪——先是得不到满足的愤怒,后是被揭破内心的羞恼,紧接着,还有摇摆不定的犹豫和迷惘。
池霭并不着急。
因为她知道,自己始终都是赢家。
她注视着方知悟。
……
不知多久以后,方知悟像是有了决定。
他的眼神又重新化作了高傲的坚定,以及以自我为中心的睥睨。
方知悟收回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
他吐出三个字:“你走吧。”
池霭微笑起来。
她没有如蒙大赦般逃开,而是将旁边的药膏拾起,细心拧上盖子,然后放入青年掌心。
她很喜欢此时此刻方知悟与自己对视时,倔强而动人的眼睛。
那比飞扬恣意、不可一世的他,更能博得她的心软和怜惜。
于是池霭俯下身体,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心:“乖男孩,家人之间应该吻这里。”
-
池霭下了宾利,慢悠悠地走着。
这里距离英华大酒店太近,她需要换条街道打车,才能避免引起一些人的注目。
走出几百米,池霭刚在一个拐角前驻步,就发现了靠在墙壁上抽烟的祁言礼。
这似乎是酒店存放垃圾的暗巷,狭窄局促,堪堪能容纳两人并肩同行。
很难想象在繁华的市中心,还会有这样灯光不能完全照射到的地方。
祁言礼没有在意它的偏僻和略显脏乱,细长的香烟迸出一撮火光,在他微微屈起的指尖明灭,莫名让池霭想到了夜晚的江面上飘渺而孤独的渔火。
“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池霭没有感到惊讶。
她回头看了眼方知悟所在的宾利的位置,然后向前走进转角的阴影里。
她见祁言礼仅仅用情绪莫测的双眼望着自己,接着又缄默地抽了一口烟,便笑意不减地补充道,“还是说,你才看完一场发生在豪车里的香艳好戏。”
池霭的话让祁言礼吐出一口袅袅的烟雾,改为把剩余的半截烟夹在瘦削指节间。
他没有否认池霭的猜测,淡淡问道:“你喜欢阿悟吗?”
“你说呢?”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清脆而富有节奏。
池霭拢了拢身上的旗袍,走到祁言礼面前的另一侧墙壁停下。
她向后靠着墙壁,低头估计自己和祁言礼的间距,得出一步之遥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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