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市的天气变幻很快，中午还是晴空万里, 可能一个午觉醒来, 瓢泼大雨便会倾盆而下, 浇透地表。
乔聿白随意又熟稔地在窗边坐下, 茶几上摆了吴检带来的果篮。
他没出声, 挑了个苹果洗净，仔仔细细地削皮切块, 摆在医院的瓷白色小碗里。
“谢谢。”
谈宁接过来，用小叉子将冰凉沁甜的水果送入口中。
……忽然觉得爸爸给原身洗的那碟草莓也没那么叫人嫉妒了。
“戴主任来过了？”他问。
谈宁“嗯”了一声，略红肿的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激动, “快要并案了，真相就在眼前。”
她真诚地瞧着他，再一次说：“谢谢你, 听说是你搞定了两地联合行动。”
乔聿白十指交叉，眼底升起一点笑意，“也没什么, 都是走正规流程, 正好你出事也提供了契机……”
谈宁歪了下头, 逗他，“所以幸亏我被绑架了, 是不是？”
“没有这个意思。”乔聿白脸上表情淡淡，“犯罪份子被抓是必然的过程……我只遗憾自己没能早点来M市，和你一起查案，或许就能护好你，不会给吴特助绑架的机会了。”
谈宁笑着“哦”了声，“这次也不晚。”
乔聿白目光非常恳切：“真的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语气温柔了一下，“昨晚，你一直在喊爸爸妈妈。”
“……”谈宁喉头发烫，“嗯，梦见了。”
她手指在水果盘底下攥了攥，抵在后背的枕头上还停留着一点湿意，想必是昨晚的泪水还没干透。
既然能看见她喊爸爸妈妈，也一定看见了她流眼泪的模样。
谈宁抽手抿了把鬓角，心底生出一丝感激。
——他顾全了她的面子，没有点明。
乔聿白却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谈宁眨了眨眼睛，明白了，他打算接过她吃光了苹果的盘子。
但是她偏偏生出一个不那么纯洁的想法。
准确的说，这个想法从乔聿白送她双肩包的盛夏暴雨夜开始，在她脑中扎根已经有些日子了。
她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抬起自己被纱布缠了好几圈的纤纤玉手，轻轻放进他的掌心。
果然，对方的眼神变得诧异。
但那只宽厚修长的手却并未躲闪，仍是稳稳停在原处。
“盘子，给我吧。”他的话很绅士，语气很体贴，动作却截然相反，手指微微弯起，扣住谈宁露在纱布外的指尖。
男人手指上的皮肤比想像中粗糙一点，很温热，谈宁的心不可抑制颤动起来。
两人视线在消毒水味的空气中对碰，她唇角不由漾出一个甜蜜的弧度。
很好，那个弧度也默契地出现在了对方脸上。
谈宁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什么恋爱史，不过她对自己第一次主动出击的成功而感到一丝欢愉和畅快。
只可惜她还没高兴多久，走廊外就传来护士的声音——
“谈小姐，医生说还要给你做一个全面检查……”
谈宁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谁知乔聿白却丝毫不避。
他顺势托起她的胳膊，一点都不尴尬地说：“我扶你下床。”
护士“哎哟”了一声，揶揄地盯着在她眼中俨然是一对的养眼男女。
谈宁在灼热的目光里掀了被子，光洁柔嫩的脚赫然露出。
她下意识蜷起大拇指，伸长脖子去搜寻地上的拖鞋。
而身边的男人似能读心，一只手主动伸过来，礼貌地避开裸露肌肤，扶住她被病号服裤子包裹住的脚腕，另一只手随着弯腰的动作拾起拖鞋，动作轻缓地套在她脚上。
隔着薄薄衣料，也能感受到男人掌心略烫的温度。
谈宁胸口顿时咚咚的，轻轻“啊”了一声，面色没那么平静地说：“我可以自己来。”
护士倚门看得津津有味，不忘摇摇头：“你就让他来嘛，男朋友这时候都不多使唤使唤，还能指望老了他伺候你？”
谈宁尴尬地瞪圆了眼睛：“……”
乔聿白看了谈宁一眼，正想帮忙张口解释一句，外头医生一喊，护士立刻应声出去了。
这回无语的轮到乔聿白。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谈宁已经迅速地出溜下床，跳着一只脚踩中了另一只鞋子。
“乔……聿白，我真的可以自己来！”
她蹬着拖鞋昂首阔步走出病房，语气松快地招呼护士：“好了好了走吧。”
乔聿白跟在她身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从暴雨夜送双肩包袒露心迹，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跟谈宁的感情走得很慢很长，但是他并不介意。
这么好的人，值得他用一生去珍惜。
至少今天，她主动将手放在他手上，有了第一次真正的身体接触，她还叫了他的名字而不是乔老师。
——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吧？
乔聿白的脚步变得松快起来，等候在检查室外的时光也变得短暂。
医生是M市最好的专家，手拿报告说：“手腕软组织受伤，各缝七针，好在没伤到神经，迷药应该不会引起什么并发症，再就是失血较多，需要好好补一补，其他都没什么，再住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乔聿白总算安心。
回到病房，谈宁闲不住，抱着平板电脑查类似案件的侦查方向，恨不得隔空介入公安办案。
一转头，乔聿白却趴在床边睡着了。
谈宁屏息瞧着他——双眼紧闭，眼底一片淡淡青灰，熟睡的呼吸声又轻又长。
想到这一天一夜他辗转两地，携警察救援，在医院守着她，飞快敲定了联合行动计划，心里真是又心疼又甜蜜。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谈宁害怕吵醒乔聿白，抓着手机钻进洗手间。
戴宽和杨主任远赴Y省，谈宁出事的消息难免传到张欣路文惠彭圆圆刘影杜秋那些S城检察院同事那里。
彭圆圆在电话那头大声质问：“大家都在这边听公放呢，宁姐你没事吧？”
谈宁笑笑：“没事啦，小伤。”
彭圆圆：“那就好那就好，吓死人了！现在的犯人真有够疯批的，你知道嘛，隔壁法院前段时间有个法官出门就被犯人家属捅了！咱们公检法真的是拿命换钱啊！”
谈宁说：“放心吧，等我回S城，咱们一块报防身班去，绝对不给坏人可趁之机。”
彭圆圆：“快回来！我想你啦！”
还有灿灿、苏蓝、毛雪晴、闻人汪、郜曲、裴司晨、邢牧、于小乔、甜儿、小云、吕新他们不知道从哪些渠道得知谈宁受伤，全都发来了关心。
谈宁笑着一一回复了消息。
到了第二天，老安带着他手下的S城公安刑侦一大队抵达Y省加入联合行动，所有人包括乔聿白在内一起开了工作部署大会。
当然，谈宁作为最关键的人物，也通过远程视频的方式旁听整个过程。
除了确定继续通缉吴秀峰吴秀美兄妹，缉拿吴元甲归案之外，还会继续抓捕集团里的其他犯罪份子。S城这边还要对点星娱乐、八方传媒、无华娱乐、七星集团等影视公司的相关涉案人员进行重新量刑。
后续的抓捕少不了要和Y国联合执法，危险重重，谈宁虽然心向往之，却也被大家劝住，老老实实在后方作证，等待犯罪嫌疑人被押解回国。
好在野鸭湖公益诉讼案仍在她掌控之中。
坐镇医院的这几天，谈宁让书记员定期去湿地跟进监督恢复情况。
《桃花源》节目组撤出及时，中止录制才过去一周，被毁坏的树根已经冒出萌萌新芽。
梦茹向谈宁及时报告小道消息——平台把那个贿赂吴元甲的制作人给开了，《桃花源》目前处于延期拍摄的状态，等新的制作人到位，才能确定接下来的拍摄地址。
对此谈宁表示：去哪儿拍都成，只要注意保护环境，就是大好节目组！
虽然乔聿白每天都在医院待上许久，带来案件侦办的最新消息，但是谈宁住院住得人都快要麻了。
拆线之后，医生叮嘱她每天做康复运动，注意补充营养，谈宁终于迎来了出院的日子。
出院前一晚，谈宁犹豫了片刻，拨通方初南的电话。
“小宁啊！”方初南应该吃过饭坐在客厅看电视了，背景音很嘈杂，“我还以为你不会关心妈妈了呢！”
谈宁苦笑一声：“您不是一个月前就出院了吗？记得按时吃药复查，有陈叔陪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方初南哈哈笑起来，“你这孩子，对老陈总算有句好话了……唉对了，上次你不是说去Y省了吗？那里风景可好啊？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跟你陈叔去旅游呢！”
谈宁：“……”
“风景还行，这边别来，挺危险的。”她垂眸盯着被子上的一小块光斑，“妈，前几天我查到爸当年的合伙人了，他儿子把我给绑了，差点运出边境，还好……还好同事赶到，我才没出大事……”
方初南立刻大叫起来，“什么！我还以为你们公务员都是坐办公室喝茶看报纸的，怎么还有生命危险啊？”
谈宁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初南抱怨了半天，总算想起来，“你可受伤了啊？”
谈宁说：“还好，吸了点迷药，身上一些皮外伤，住了一个星期医院，明天就能回单位了。”
方初南讷讷地“嗯”了一声，“那我们就不去打扰你了，你……照顾好自己啊。”
谈宁语气沉闷：“知道了。”
她本也没指望从方初南这里得到多少母爱，打电话也就是例行通知一下。
不过整通电话，方初南都没有问起谈同光合伙人被抓捕的情况。
换作以前谈宁或许会生气，但是经过昏迷那夜的黄粱一梦，反而看得淡了。
对于方初南来说，往事不可追……既然身边已经有了老陈，那还不如就这么走下去，过好自己的日子。
想到这里，谈宁又在手机备忘录上加了一条——
作为吴秀峰案受害者谈同光的女儿，在刑事诉讼过程中，完全有权提起附带民事诉讼。
不仅可以让对方归还当年带走的金钱，还能获得一笔赔偿款。
第二天回到M市检察院，她把这件事和乔聿白说了说，自然得到对方全力支持。
“我可以帮你找全国最好的民事律师。”乔聿白说，“不过你可能得准备工作交接了。”
谈宁诧异地眨眼：“为什么？我不是才回来吗？”
乔聿白拿走她手上的冰咖啡，换成一杯热牛奶，笑着卖关子：“吴检和戴主任开完会就会通知你的。”
果然，两位领导刚从公安回来，就把谈宁叫去办公室。
“小谈啊，在我们M市检察院支援这段时间表现格外出色，办了好几个大案要案。”吴检先给她定调子，“省院还有K市那边对小谈的评价也很高，从上次转发微博就能看出来……”
戴宽诚恳地点了点头：“其实也没别的，谈宁你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王检和Y省的领导沟通了一下，还是决定让你先回S城，结束这次支援任务。”
两人语气委婉，一副害怕谈宁会生气的样子。
谈宁却立即点头表示同意，表情是他们意料之外的淡定。
她对留在M市还是回S城真的无所谓。
该做的事已经尽最大努力做完了，接下来，就是等吴秀峰被缉拿归案，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第75章 醉人小甜水
自从确定要回S城之后, 谈宁肩上的担子忽然就变轻了。
除了疑难案件之外，新的工作几乎已经不会交到她手上，因此她每天都能在下班前准时完成工作，周末也没人电话找。
在M市越来越热的初夏里, 日子骤然变得悠闲又漫长。
而乔聿白除了联合行动外, 也没有其他工作, 老安识趣地整日泡在公安那边，给谈宁和乔聿白提供了许多独处空间。
谈宁出院后, 乔聿白提出要不要帮她换个酒店。
不过谈宁却拒绝了他的好意, 反正已经住了这么久,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离开了。
“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如果要换住处, 超出报销的部分还得自己贴。”谈宁坐在米线店里，一边吹汤上漂浮的辣油, 一边说。
虽然这点钱对乔聿白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他并不想让谈宁担心欠了人情，于是点点头道：“好, 你缺什么就告诉我。”
谈宁摇了摇头，这段时间乔聿白每天掐着点在单位楼下等待，短短几天, 带她吃遍了M市的各种地道美食。
就连最木讷的吴检也问谈宁是不是恋爱了。
谈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是恋爱了吧，但两个人之间很明显缺少一个确认关系的步骤。
如果否认的话, 大家又不瞎, 看得出是什么关系。
隔着酸汤米线冒出来的白色水汽, 她打量对面男人清爽锋利的眉眼。
谈宁不是个被动的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 她都更喜欢快刀斩乱麻的利落感。
她很确定自己喜欢乔聿白，也很确定乔聿白喜欢自己。
既然认定彼此，谈宁不介意甚至期待主动出击，只是对于这件事，似乎总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
不上班的日子过得像M市风景旅游大片，宁静浩大的橙色夕阳铺满S城的每一条小道，而这些小道上，总有谈宁和乔聿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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