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赵王听闻他这番话,双目在眼眶里转了几转,最后拍案道:“就依春平侯之言。”
“大王三思!”
反对派纷纷异口同声急呼。
赵王摆摆手,声音慵懒威严:“众卿担忧,寡人明白,可寡人认为春平侯分析的在理,那秦太子生性温良,此番他只会感激我赵国送还他妻儿,日后我们也好拿捏他。”
第040章 琉璃护犊
下面众臣皆噤声, 无人再主动抗议。
赵王很满意臣子的反应,捋着嘴角胡须,把目光落在了平原君赵胜身上。
“这一趟, 不如就劳烦叔父。”
赵胜没想到赵王会把此事推给自己, 气的花白胡子一翘, “老夫年纪大了,恐怕不能胜任。”于他而言, 护送一对妇孺,是莫大的侮辱。
赵王面色一僵,眼中闪过犀利, 但很快恢复和善。
“叔父,您老不是一直说要去秦国看一看, 这次是绝好的机会。”
老头很倔强,大力冷哼, 固执不妥协:“老夫年岁已大,腿脚不便,恕难从命, 还望大王宽宥。”
眼看着要剑拔弩张起来, 众臣面面相觑,均都不想掺和此事。
春平侯赵屹这时主动上前谏言:“大王, 臣愿意护送嬴政母子去秦国。”
赵王对这个儿子一向疼爱有加,自是不愿意让他前去护送那对母子的, 可奈何他不顾场合,竟然在议事大殿上自荐。
下面众臣都眼睁睁看着, 赵王不好当众拒绝, 只能勉强点头:“也好,此去秦国, 代寡人好好问候秦国太子。”
“诺。”赵屹恭敬执礼。
平原君赵胜斜睨赵屹一眼,又是一声冷哼自鼻腔溢出。老头平时很喜爱这个晚辈,此刻不屑完全是出于失望。
赵屹对平原君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众臣自大殿出来,纷纷低着脑袋离开,平日里对赵屹很热情的几个,今日却如盲了般对他视而不见,脚下步子迈的飞快。
“屹儿!”最后走出大殿的赵胜喊住前面身姿挺拔的青年,“你糊涂,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为何要往自己身上揽?”
赵屹从容浅笑:“因为… … 我想替叔父去看一看秦国。”
“你呀!”
赵胜无奈摇摇头,拾阶而下,向着宫门外走去。
赵屹立于台基上,遥望城北方向,许久冁然一笑,此去秦国,他心甘情愿。
燕丹前脚刚走,嬴政也要被送走,赵堰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想找茬的心,一刻都不能等。
简陋院门被大力踹开,两名将士侧身让到两边,恭敬垂首。
赵堰疾步走进去,挥手示意身后四名将士。
“给我砸!”
不待四人动手,樊尔先发制人,赤星已然架在了赵堰脖子上,他冷眼扫视几人,语气冷冽:“我看谁敢!”
侧屋牖扇下,跪坐在奏案前的嬴政豁然起身,几步走到门外,目光冰冷盯着赵堰:“你今日又发什么疯?”
“这里的一切,你们很快便用不上了,我只是好心帮你们而已。”
赵堰并不惧脖子上的剑,态度依旧嚣张。
四名将士却很紧张,均都紧紧盯着赤星剑刃,生怕樊尔手一颤,伤了自家主子。
简兮被赵堰那话吓得不轻,忙丢下手中野菜,走到儿子身边。
而嬴政却不惧,直接问:“很快用不上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们很快便可以去秦国了。”院外传来一道清润男声。
猛然听到这句话,简兮呼吸一滞,心脏不受控制‘砰砰砰’跳了起来。可以去秦国了?这个念头被她压抑太久,久到仿似忘记,此刻被骤然提起,她只觉不真实。
赵屹缓步走进院子,双手辑礼,对着樊尔歉意道:“幼弟不懂事,还望先生见谅,不要与他计较。”
“樊尔… … ”牖扇内站着的琉璃终于出声:“放开他吧。”
一向言听计从的樊尔,只是犹豫一瞬便收回了剑。可赤星剑刃太过锋利,流光闪过,赵堰脖子上一道极浅的口子显现,霎时洇出几滴细小血珠。
赵堰捂住脖子,怒目瞪樊尔,“你敢伤我?”
樊尔不惧他的瞪视,坦然解释:“无意之举。”
赵堰反手拔出腰间佩剑,指向樊尔。
赵屹及时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刺过去。
琉璃见状,蹙眉走出去,冷眼睥睨赵堰,周身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在场众人顿觉冷意。
“此事,本就是你挑事在先,伤你并不是樊尔故意而为,你今日若是敢动他,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几人均都诧异看琉璃,不明白她怎敢说出如此重的话。
只有樊尔知道她有多护犊子。
幼时,玄凝殿新来了一名唯唯诺诺的女鲛,后来琉璃发现女鲛手臂上鲛尾上总是伤痕累累,询问之后才得知女鲛总是被之前一起做事的一名鲛侍欺负。
而那名鲛侍是天巡阁颇有资历的女鲛,要知道天巡阁阁主脾气很古怪,就连鲛后平时都甚少愿意与天巡阁交涉。
虽然那名女鲛新来的,但琉璃依然决定为她出气。在她的认知里,到了玄凝殿就是她的人,她的人被欺负,她定要主持公道,欺负回去。
当时琉璃没有过多考虑,提上剑就去了天巡阁。鲛侍是教训了,可她自己也被关了三个月禁闭,原因是她不得召见,擅闯天巡阁重地。
鲛后到禁室探望她时,恨铁不成钢问她可后悔。
而琉璃却一副强硬态度表示:“我若是连殿中女鲛都护不了,将来如何护下整个鲛族。”
想到琉璃当初奶声奶气的豪言壮语,樊尔不由眉眼柔和。
被唬住的赵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蛮横甩开兄长的手,拿剑指着琉璃,恶狠狠道:“我是赵国公子,你一个小小剑客有何资格杀我!”
他手中锋利剑刃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嬴政本能挡在琉璃身前,拔出那把崭新的长剑,做出戒备之态。
琉璃很欣慰嬴政的态度,不过她还不至于让一个孩子护着,不动声色把男童拉到身后,她似笑非笑看着赵堰手中那把剑,语气幽幽:“资格?你所谓的资格又是什么?在我看来资格这种东西是自己给的,我有那个能力即可,何须他人赋予我资格!今日你若敢动他一丝一毫,别想活着回去。”
眼看着事态越来越僵,赵屹一把夺下赵堰手里的剑扔给其中一个将士,“把公子带回宫。”
“诺!”
春平侯地位高于赵堰,几人自然听他的,得了命令后,一起上前把瘦弱少年抬了出去。
听着院外少年嘶哑的反抗声,赵屹十分尴尬,再次搪塞了一句‘幼弟不懂事’。
“春平侯无需拿不懂事遮掩,我记得他跟燕太子差不多大,同样是十几岁的少年,为何偏偏就他不懂事?”
琉璃这话说的不留情面,赵屹面上一热,在心里把自己那幼弟埋怨一遍。
沉吟稍许后,生硬转移话题:“为修两国邦交,赵国决定将嬴政母子送回秦国,由我亲自护送。”
“你们究竟是何目的?”
嬴政第一反应是有诈,几年来,赵国一直百般阻挠,时刻防着他与母亲逃跑,而今怎会这般好心,愿意主动护送他们回去。
赵屹也不瞒他,坦白实情:“你父亲现如今已是秦国太子,赵国定是要送份贺礼给他的。”
赵国这用意昭然若揭,纵使如九岁的嬴政,也能猜出赵国的用意,可他又不得不承这份情,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秦国了。
先前,燕丹离开前,还说起日后在秦国相见,嬴政不想此生再也无法见到那个儿时好友。
简兮唇角浮动,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半晌才声音颤抖问:“我们何时启程?”
赵屹冲她颔首点头,回答:“后日启程,这期间,你们好好准备,把想带的都收拾妥当。”
待赵屹彻底走远后,简兮才无力跌坐在地上,拉着嬴政的双手,又哭又笑:“政儿,你听见了吗?你父亲现在是秦国太子了,我们很快便要与他相见了。”
嬴政却没有很欣喜的感觉,早先便有传闻父亲另娶了她人,而今他贵为秦国太子,却没有第一时间谴人过来,兴许是早已忘记了他与母亲。
看到儿子面容平静,简兮以为他太过高兴,并没有多想。擦干眼泪后,她自地上起来,匆匆回屋收拾去了。
嬴政仰头看琉璃,担忧问:“你会和我们一起去秦国吗?”
琉璃一时被问住,面对这突然的变故,她霎那间竟然无法抉择。秦国于她而言是陌生的,这几年听多了秦国频频攻打诸国的传言,她莫名有些抵触那个传闻中的国家。
见她犹豫,嬴政面露失落,声如蚊蚋:“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只不过是负担,这次正是你摆脱我这个负担的机会。”
鲛人耳力很好,他这低语呢喃没有逃过琉璃的耳朵。
“我说过的,你是责任,不是负担。等你长大,自会明白责任与负担的区别。”
“所以,你和阿兄会同我与母亲一起去秦国的,对吗?”
嬴政眸子明亮,盛满希冀。
琉璃艰难点头,无法拒绝。
嬴政眉眼唇角霎时弯起,原本紧绷的身体松懈下去。
樊尔虽然猜到琉璃会答应,可当她真的点了头,他还是脸色一沉。
一直矗在一旁的武庚,大掌虚浮在樊尔肩头拍了拍,“我觉得此行不错,待久了赵国,去秦国看看也挺好。”
樊尔侧头扫了一眼肩头飘忽不定的手掌,不动声色躲开。
傍晚回到所居院舍,琉璃伸手到樊尔面前:“把玲珑袋给我。”
樊尔沉默解下腰间袋子递给她,他知道她是要收拾自己那满屋子琐碎。
可在琉璃即将走进正屋之际,他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次是个离开的好机会,你为何还答应他去秦国?”
琉璃驻足回首,“我以为你会一直憋着不问我。”
樊尔面上一热,移开视线,没有搭腔。
琉璃缓步走到樊尔面前,踮脚轻拍了几下他的肩头。
“相处这么久,我以为你至少会对那孩子有些感情。”
“三年多来,我思考了许多,所谓的人族历练究竟是历练什么。综合君父当初的经历,应该只有两点,其一是继承者的成长,其二是辅佐一位人族结束时下乱世,以此吸取经验,来日方能更好的治理鲛族。”
“嬴政母子迟迟被困邯郸,我都已经开始计划找借口离开,寻找下一个目标了,可今日却迎来转机。兴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在我们踏足陆地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便已开启,我们与嬴政之间兴许是相辅相成的。”
樊尔回眸,俯视琉璃,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只有真诚,没有掺杂丝毫个人感情,他稍稍安心了一些。
但还是嘱咐:“切记,人族历练最忌讳的是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我明白… … ”琉璃语音悠长,颇为无奈,“几年来,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不下百遍,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你放心,鲛人生命漫长,我不会对只有短暂几十年寿命的人族有任何想法的,那无疑是自讨苦吃,我可不想余生时常守在轮回境等一个魂魄轮回了又轮回。”
“行了,你也快去收拾收拾自己的物品。”琉璃说着走向正屋,“在邯郸这么久,我们也该换换环境了。”
不用收拾衣物的武庚飘向屋脊,眺望秦国方向,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作为一个千年前的魂魄,他还是很好奇而今诸国景象的。
即将前往陌生国度,简兮有些不舍父母,翌日一早便带着嬴政去与父母道别。母家附近盯梢的人全都消失,想是赵王已撤令。
二老也很不舍女儿与外孙,不停嘱咐简兮,让她到了秦国万事小心,若是过的不如意就回邯郸。
那些暖心之言让简兮心酸不止,这世上,最无私的大概就是父母对子女了吧。
在道别之前,父亲更是命人拿来一箱钱币给她,并再次叮嘱:“这些你仔细收好,日后总有能用到的地方。”
简兮刚想说良人已是太子,到了秦国什么都不会缺,父亲的冷水便泼了下来,“凡事都往坏了想总归没错,那秦人几年来对你们母子不管不顾,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若是他变了心,不肯接纳你们,你就带着政儿回来,咱们不受那个气,我们家多两张嘴还是养得起的。”
简兮心中喜悦顿时被浇灭大半,但还是强颜欢笑道:“不会的,父亲您放心。”
知道劝再多也没用,老人家朝着嬴政伸出双臂,“来,再让外祖父抱抱。”
嬴政没有犹豫扑进老人家怀里,声音闷闷:“外祖父,日后我若能在秦国有一席之地,定会接您与外祖母一起过去享福。”
老人家顿时开怀大笑,连声说着‘好’。
辞别父母,简兮带着嬴政回到城北居所,耐心等待明日的太阳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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