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漪望着她的背影走进潇潇秋雨中,手上一疼,她低头见指尖被木刺扎破,沁出血珠,抬起眼来,李凤娇已经不见踪影了。
第二日,又下了雨,较前两日却大了许多,直下到半夜才堪堪小了些,却还是没住,雨丝仍在细细飘洒。
清早起来,院子里的树叶落了不少,多是变黄了的,平添一股萧瑟。
今日休沐,明漪早膳都来不及吃便径自去了德济堂,看着人将这些时日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做出来的上好金疮药、治疗伤寒的成药,补身的药丸等一一装上车,又对着押车的繁霜兄长耳提面命了一番,与繁霜一道撑着伞,目送着一众王府的侍卫组成的车队缓缓从德济堂前驶离,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而去,明漪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对繁霜道,“回吧!”
连着忙了十来日,今日总算了了一桩事,放松的同时,明漪总觉得浑身的疲惫都在刹那间涌了上来,此时此刻,她只想一头栽进松软的被褥里,再不起来。
主仆二人撑着伞转身,还未迈开步子,身后刚刚清寂下来的街道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和车轱辘滚动的声响,她们下意识地驻足,转过头看去便见得一辆马车在德济堂前匆匆停下,堪堪停稳一个身影便已是从车上跃下,看清那个人,明漪的心,倏然便是“咯噔”往下一沉。
第39章 失踪与香囊
来人是玉嬷嬷,只是她一双眼睛泛着红,脸色也不太好,见得德济堂门前的明漪,连伞都不及撑,便是冒着雨急急迎了上来,匆匆屈膝福礼,刚刚起身便是疾声道,“敢问云安郡主,可曾见过我家郡主?”
明漪面上的笑容敛住,凑上前,压低嗓音问道,“玉嬷嬷,出了何事?”
玉嬷嬷对上她的眼睛,鼻间蓦地一酸,本就红了的眼圈儿染上几许湿意,同样压低嗓音回道,“昨日郡主去了千钟寺还愿,谁知下晌落了雨,殿下担心,便着人去看,谁知……到了千钟寺问起方知郡主根本未曾去过。”
虽然早料到了,可听到此处,明漪的脸色还是骤然巨变,“可派人沿途寻过?”
“嗯。”玉嬷嬷点头,眼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自然是没有找到。明漪抿紧嘴角,快步而行。
“郡主,你慢点儿,伞!”繁霜连忙举着伞跟上去。
慢?慢不了!
明漪上了玉嬷嬷的马车,一路朝着南城疾驰而去。到得南城门,刚好遇上长公主府的马车,车上坐着长公主和安嫤,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明漪跟着上了马车,马车便又一刻不停地朝着城门外飞驰。
长公主神色紧绷着,面色煞白,眉心紧颦,明漪一看便知她怕是头风又发作了。便默不吭声挪过去,伸手按揉上了长公主头上的穴位,长公主先是一僵,片刻后便也由着她了。
“都怪我,便该陪着她一道去的。”安嫤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红着眼眶自责道。
明漪没有说话,按着长公主额角的手却也是一僵,没有说出口,可她和安嫤是一样的,她也后悔,也自责。
长公主睁开眼来,带着两分安抚般轻轻拍了拍明漪的手,“怪不着你们,不过是去趟千钟寺而已,她也常去惯的,也未必就有事,咱们先别自己吓自己。”后头那两句声音放得低,也不知是说给她们听的,还是用来说服自己的。
几人一时没有言语,只能听见马蹄声和车轮辘辘的声响。
“若是还没有消息,不如请殿下告知陛下,借金吾卫一用?”过了片刻,明漪哑着嗓音,说了她上马车之后的头一句话。
“不可!”安嫤和长公主不约而同神色莫名地看向她,安嫤更是断然道,“若是惊动了金吾卫,阿娇失踪之事就瞒不住了。”
言下之意没有说出,明漪却再明白不过。正因为明白,喉间浓浓的苦涩便是漫上。清誉若损,哪怕是尊贵如李凤娇,也难逃指指点点,怕是再难寻得一门好亲事。可是,经历过世事磨难,哪怕被人背地里戳着脊梁骨,指摘贪生怕死,以色侍人,也艰难活过来的明漪不在乎这些,可她没有办法说服长公主和安嫤这些在意李凤娇的人也不在乎。若换了她,自己能活好,不必嫁人。事实上,若非她重活过来时,已经是那般局面,她也未必就会应下与薛凛的婚事。
可这终究是她的想法,不能强加于旁人。哪怕她觉得,比起性命安危来说,什么清誉,什么亲事,全都是狗屁。
但事实就是,她如今是明漪,只是李凤娇的朋友,而不是李凤娇本人,代替不了她做决定,也没有立场阻止长公主等人。
“本宫知晓,你也是为了阿娇好,只是还不到那个地步呢,咱们往城外赶,就是因为有消息了,说不准一会儿就见着阿娇了。”她的失落,长公主都看在眼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明漪轻轻点了头,她也希望李凤娇没事,可是很奇怪,她心里就是不安得很。
正在这时,马车猝然停了下来,前头隐约传来马蹄声声,“殿下,是咱们府上的侍卫!”
长公主急忙探身上前,撩开帘子看出去,雨丝还在纷飞,这官道都是泥泞,并不好走,那一人一骑却是跑得很急,这般急,自然是有消息了。
确实是有消息了,却并非什么好消息。
待见得被扔在草丛中那些李凤娇的护卫,以及贴身侍婢玉翘的尸体时,长公主双腿一软,险些瘫在地上,明漪连忙将她牢牢扶住,可看着那些尸体,她的脸色也是瞬间惨白。
怎么会如此?
“马车和郡主都没有踪迹,昨夜大雨,周围不见车辙印,怕是大雨前的事了……”长公主府的侍卫长手扶钢刀,在长公主身前低声回禀。
“这些侍卫都是殿下精心挑选的,若是普通的山匪,怕是不会如此。”明漪咬咬下唇,勉强稳住心神。
“这是京城近郊,天子脚下,也并未听过有如此猖狂的盗匪。”安嫤亦是跟着点了点头,“只是前些时日各处都遭了灾,若是有别地来的流民……”安嫤想到这儿,脸色微微一变,“回去后,我偷偷寻太子殿下将此事告知,若是外地人,识不得长公主府的马车倒也可能。”
长公主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只能惶惶点着头。
明漪亦是心乱如麻,可是普通的流民当真能奈何得了长公主府训练有素的侍卫?
那头,玉嬷嬷已是让人先将侍卫们和玉翘的尸首收殓,先带回城中。
“等等!”明漪目光瞥见玉翘紧紧拽成的拳头,见得露出的一点布料,面色微变,促声喊罢,人便是靠了过去,也不忌讳,直接将东西从玉翘手里抽了出来。
那是个香囊,沉蓝色为底,上面用银线绣了流云纹,上头的络子散开,想是被玉翘生生拽下来的。
安嫤一看,脸色骤然变得更难看了些,这香囊,是男子式样,不止如此,这布料和做工也绝非一个普通流民能用的。
“来人,悄悄去查……”安嫤招手唤来一名侍卫,轻声吩咐。
“让人去看看褚二公子在何处。”明漪自拿到那只香囊起便没有说话,只是神色略略古怪地端详着那香囊,到得此时却是骤然发声道。
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安嫤都是惊色看向她。
明漪拿着那只香囊,平静地回望她们,一双明澈如溪的眼睛如同浸润了雨水一般,濯亮晶莹。
四下里陡然悄寂,只能听见雨声沙沙,片刻后,长公主点了头,“让人私底下去查查,看褚二公子在何处,查到了,先来回话。”
“是!”侍卫长恭声应道,带着人转身而去。
长公主转头看向明漪,没有多说什么,转头让玉嬷嬷扶着上了马车。
安嫤却是皱着眉,下巴朝她手里的香囊一递,“怎么回事儿?”
“之前不是查过褚二公子吗?他最喜欢一味幽玄香,与这个味道甚为相似。还有这里……刚才摸着觉得有些奇怪……”明漪将那香囊翻开,开口处隐约可见一个暗绣的褚字。事实上,她自然不是摸出来的,而是与褚晏清做过几年的枕边人,她闻见那缕幽玄香时就已经确定是他的,因为那香是特制的,她闻过无数回,只需提一提鼻就能轻易辨认,翻出那个“褚”字,不过是为了佐证罢了。
第40章 线索有用否
安嫤看见那个“褚”字时,眸色陡然一沉,抿紧唇角低声骂了一句,“伪君子!”
明漪目光闪闪,可不就是伪君子吗?当初装的情深义重,将她骗娶到手,不过两载,便与玉翅滚到了一处。跪在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他只是一时糊涂,求她原谅。可有了一个玉翅,却绝不可能只有一个玉翅。
她彼时觉得恶心,已是与他分房而睡,只与他当那表面夫妻,为的只是让那时身子每况愈下的皇舅舅少为她操心罢了。谁知,褚晏清还有更恶心的。
大周败亡,魏玄知看中了她的美貌,而褚晏清,为了讨好他,居然连声屁都不敢放,就这样奉上自己的结发妻子,由着魏玄知霸占。一个为了活命和荣华富贵,不惜让自己头顶绿帽,做那乌龟王八的男人,哪怕是装得再如金玉,内里也是一泡腌臜物。
明漪心里放心不下,安嫤也是差不多一样的心思,两人不约而同随着长公主回了长公主府,刚刚进屋坐下,侍卫长也回来了,脸色算不上好,抱拳行礼后便是道,“说是褚二公子昨日辰时带着几个人匆匆出了门,至今未归,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这还真是巧?再加上玉翘手里拽着的那只香囊,就不是巧了!
“这个褚晏清想要做什么?”安嫤眉心紧皱,眼底怒火几乎化为实质。
是啊,褚晏清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明漪双眸转暗。
“若当真如此,阿娇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本宫去一趟相府,与褚相说说。褚二公子要什么,开诚布公与本宫谈,但要先将阿娇送回来。”长公主说罢,便是急急起身。
“殿下!”安嫤将她手拉住,“以阿娇的脾气,她定了主意不会嫁褚晏清,就无论如何也不会改的,殿下若做主应下……”
“先让她平安回来再说!”长公主咬了咬牙,一贯绵软的眼神却多了两分坚定,轻轻拨开安嫤的手,带着玉嬷嬷走了出去。
安嫤看着她的背影,到底没有再去阻拦,过了片刻,才扭头看向明漪,“为何不说话?”
“你呢?你也觉得是褚晏清吗?”明漪不答反问,明明眼下一切都明明白白指向了褚晏清,她反倒更不安了,总觉得好似什么地方不对劲。
安嫤亦是双目沉沉,“若果真是褚晏清,那倒还好了。”与长公主想法一般无二,安嫤也认为若是褚晏清,所求不过是借此坐实他和李凤娇的关系,让李凤娇和长公主不得不应下这门婚事。他要的无非是借助这婚事攀上青云梯,眼下狗急跳墙,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了李凤娇和长公主了。乍一看,好像理所当然,可事实上,明漪所了解的褚晏清,不只缺少担当,更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按理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何况,若是如此,他绝不可能将事情做绝,那些侍卫和玉翘之死,又作何解释?
明漪点点头,知道安嫤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其实殿下去一趟相府也是对的,背后之人肯定正盯着呢,说不得便认定咱们果真入了局。只是,你说的若果真是褚晏清倒还好了的话,我却不以为然。”
“什么意思?”安嫤眉心紧皱。
“若不是褚晏清,那是何人?你我眼下一筹莫展,除了褚晏清,没有半点儿线索,该往何处去寻?若是褚晏清,他能够将那些侍卫与玉翘都杀了,便是绝了后路,他求的,绝不会是一门婚事那么简单。”明漪眉间笼上重重阴云。
安嫤闻言,略一思忖,便是脸色大变,“早前玉翅之事,阿娇半点儿情面未留,听说褚相大动肝火,动了家法不说,还让他罚跪了祠堂。他本就是次子,比不得他兄长受褚相看重,这么一来,褚相更是处处看他不惯,他若是因此记恨上阿娇,拼个鱼死网破……”安嫤越想越怕,脸色一变再变,却是越变越难看。
“所以,咱们也不能就这么等着。”
“我去寻太子殿下,与他商榷。你……”安嫤点了点头,看向明漪,却多了分迟疑,“你还是回家等消息吧!”
明漪却想也没想就是摇了头,“我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可我也没法安心等,我想再去城外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线索。”
安嫤张了张口,想说长公主府的侍卫正在暗地里搜寻呢,你一个小女子能找到什么线索,但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若有了消息,我会让人及时告知。”
明漪轻轻“嗯”了一声,安嫤便是带着人快步走了。
明漪在原地愣了会儿,亦是转头走出了花厅,在厅外停了步,繁霜紧赶两步,将撑开的伞遮在她的头顶,小心翼翼道,“长宁郡主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这雨……怕是不会停了。”明漪也不知道听没有听到繁霜那句话,过了良久,才语气幽幽道。
繁霜莫名,郡主说的是雨,好像又不是雨。
愣神时,明漪已经再度迈开了步子,她赶忙收敛心神跟上。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上了济阳王府的马车,到得离长公主府远了些,到了一处清寂的胡同,明漪却轻喊了一声“陆昭!”
繁霜奇怪地看向明漪,郡主开口了吗?叫的好像是个人的名字?叫的是谁?还是她幻听了?
明漪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仍是淡静地坐着,马车却轻轻一个颠簸,不过一息的工夫就恢复了平静,紧接着,帘子被掀开,一个人钻进了车厢,朝着明漪抱了抱拳,就是无声在她们主仆二人对面坐了下来。
繁霜惊瞠了双目,方才帘子掀开又落下的瞬间,她瞥到了外头软倒在车辕上的车把式,马车还在平稳地朝前行走,可手控缰绳的已经换了人。
还有面前这个无声无息出现在车厢里的大男人……长宁郡主刚刚失踪,她们莫非……也是遇见了歹人,被劫持了?
繁霜一时有些慌,可面前这人虽然冷肃着一张脸,却并无凶恶之相,他还向郡主行了礼,郡主刚刚喊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会儿也是面无异色……繁霜掐着掌心,强自镇定下来。
“我想请你们的人帮我查查褚二公子的行踪,当然,若是能帮着寻到长宁郡主,自是更好!”明漪开了口,一双眼睛平静地望着陆昭,语气亦是沉静。
陆昭回望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拱手道,“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明漪紧绷的双肩轻轻一缓,“多谢!”
“属下等会尽力,郡主无需言谢!”陆昭说罢,轻点个头,转身钻出车室。
明漪悄悄吐出一口气,神色彻底松缓下来,繁霜看着她,没敢问,明漪也没有搭理她,近来,繁霜诸多长进,她已经很能明白,哪些事可以问,哪些事不能多言半句。
第41章 阿娇在何处
虽然将能做的事都做了,可等待亦是煎熬,明漪回了府,便铺纸研墨练起了字。写坏了厚厚一沓纸,她的心境才稍稍平和些,屋内却已经掌了灯。可无论是安嫤那里,还是陆昭那里,半点儿消息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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