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冷意森森,明漪此时却不惧了,“是我要问你做什么吧?”眼角余光瞥见胡四爷一行人已是往这边而来,明漪的脚更是稳稳地定在那儿了,“咱们可是与胡娘子说好了的,眼下马也赛过了,正该趁热打铁让他们将契约订下才是。”
“还订什么契约?你不知道方才那事是谁的手笔吗?”薛凛声音压沉了一度,每一个字好似都含着冰碴。
“我知道啊,正是那胡娘子嘛。”刚听到那哨声时她便瞧见了,是胡锦玥吹响了一个特制的玉哨,操纵那乖巧的马儿骤然发疯。
薛凛望着她的眼神就更是奇怪了,“既然知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就是知道才要留在这里呢。不只我知道,这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怎么能没个说法?何况,若不拿到我们该拿的,我这番惊吓不是白受了吗?”明漪话落,已是用力将手抽出,转头朝着正走过来的胡四爷等人迎了上去。
薛凛在她身后眸色翻涌,最终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容夫人,你看今日这事儿实在是对不住……”胡四爷脸上再没了早前的精明,赔笑着拉了胡锦玥来。
明漪恍若没有瞧见他般,径自越过他走到了胡锦玥跟前,然后扬起手来,“啪”一声毫不留情地甩了胡锦玥一个巴掌。
这一下让偌大的马场骤然一寂,就是薛凛亦是顿住了步伐,其余众人无一不是震惊莫名地看向明漪。
她却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望着捂着面颊朝她看来的胡锦玥,笑意却不及眼眸,“不管什么原因,你该知道,若我方才一个差错从马背上摔下,便是非死即残。是以,还你一个巴掌,不过分吧?”
胡锦玥望着她,眼中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半晌,她骤然放下捂着面颊的手,上头巴掌印很是清晰,“是我欠你的,你要打便打吧!”
明漪却不打她了,转头看向胡四爷,“四爷,方才赛马之前,胡娘子答应将那批西域马种卖给我们,且价格从优,这话还作数吗?”
胡四爷堪堪醒过神来,忙打迭起笑容道,“作数,自然作数!”
“那便好!那劳烦四爷一会儿便与我家爷一道拟个契纸,黑的落在白的上,大家也好放心。”
“是是是!”胡四爷弓着腰迭声应着,额上竟是沁出了冷汗。
明漪说定此事,心情甚好般笑着点了点头,才又转头看向胡锦玥,“好了,现下我可以向胡娘子要个交代了。胡十二娘,胡锦玥,你为何要这么做?”
第146章 嗯嗯嗯
明漪问着话时,眼中稀疏的笑意尽数褪去,只剩一片疏冷。
“为什么?”胡锦玥豁出去了一般,双目发赤,咬着牙道,“容夫人还没有猜出吗?我阿塔想要将我嫁给容爷,可我不愿做小,你若不在了,那倒还差不多!”她竟是认下了此番是要明漪的命未遂。
“你给我闭嘴!”胡四爷脸色大变,上来便又是高高扬起了手。
胡锦玥梗着脖子仰起头,“你打啊!打啊!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话落,眼中的泪已是滚滚而下,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走上前来,一双黑眸恍若冰刀般将自己凝着的薛凛,又望向被他挡在身后,面上虽无笑,可神色始终沉静的明漪,收回视线时,便是转身跑走了。
胡四爷脸色难看得紧,放下高举的那只手,在旁人视线中,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再转向薛凛和明漪二人时,神色颓败,再无半点儿之前的神气,“容老弟,弟妹,今日这事委实是小女之错,还请二位给我点儿时间,明日,不,最迟今晚,我一定给二位一个交代!”话落,他朝着两人揖了揖,转身追着方才离开的胡锦玥去了。
他一走,边上围观的人登时窃窃私语起来。
明漪望着方才胡锦玥离开的方向,眉心轻蹙道,“你信她说的吗?”对上薛凛看过来的眼,她有些急,上前揪住他的衣袖,“我不是说她阿塔要将她嫁给你做小的话,而是她说想要我命的话。”
薛凛的目光落在她揪在自己衣袖的手上,纤白柔软,恍若葱管,甚至能瞧见皮子下青色的血管。
听他不说话,明漪眉心皱得更紧了两分,“她若果真要我的命,又何必要等到回程时才使坏?还有,那哨声也只响了一次。”
“嗯。”薛凛淡淡点头。
“她若果真知晓你的身份,这事儿更是蠢,这样明目张胆,我若果真出了事,她能讨得了好?”
“嗯。”
“说不得还能将她全家都牵扯进去,她就算年龄小,既然能插手马场事务,可见也不该是这样糊涂的。所以……她是故意的。只是想借此惹怒你,或者说,她是想彻底绝了胡四爷想要将她嫁你的心思,或是……她真的想要找死?”
“嗯。”
明漪终于觉得有些不对,抬起眼瞪向他,“嗯嗯嗯,除了嗯你就不会说别的了?你是在敷衍我?”
“没有。我只是觉得夫人的分析都对。”薛凛面色淡漠,那平平的语气听起来也就没有多么诚恳,反而生硬得似命令。
明漪嗬了一声,揪在他袖上的手挪开,转而抱住双臂,眼睛斜睐向他,“那爷不妨分析一下胡锦玥说的,胡四爷要将她嫁给你做小的事儿。不是爷说的吗?胡四爷爱女如命,绝对不会让自己女儿给人做小。”
“我估摸着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胡兄想要给他这女儿寻个靠山,偏偏他女儿是个心气儿高的,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薛凛沉声。
“估摸着?”明漪蹙起眉心,有些不信,“爷在望京城都是消息灵通,如今一个胡家马场的事儿,你倒是只能猜测了?”
薛凛眉心微攒,面容刹那有些阴郁,“因为这里是纪州。”
纪州?纪州怎么了?明漪险些问出口时,陡然想到了他进纪州后的行事,想到马里城里的奇怪之处,还有客栈的那一夜……明漪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抬眼看向薛凛,后者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对上她无声询问的眼睛,却是轻点了一个头,证实了她的猜测。
明漪脸色有些发沉,她就知道,这趟纪州之行果真不简单。
胡四爷说了,最迟今晚一定会给薛凛和明漪一个交代。而他们的契纸也还没拿到,此时离开自然是太不划算,何况,他们也想知道这背后的真相是不是与他们的猜想一致。是以,两人便留了下来。
倒是其余的那些客人,不知是自己识趣,还是胡家下了逐客令,竟都相继离开了。本来还甚是热闹的马场别院顷刻间就冷寂下来,很有些宴罢人去的冷清。
入夜时,他们客居的小院里没有等来胡四爷,反倒是等来了胡七娘。
胡七娘进门先是奉上了一纸契书,白纸黑字,还落了胡家马场的印章并胡四爷的私章,正是那批西域马种,而且价钱也确实从优,优得厉害,几乎算得是半买半送了。
对上薛凛和明漪看过来透着怀疑的眼神,胡七娘连忙道,“今日的事确实是阿玥不对,这就当是赔罪了,还望容爷和夫人一定要领了这份心意,否则不只我和我阿塔,就是整个胡家马场怕都不能安生。”她双目微微泛红,眼中却尽是真诚,还夹带着些许忐忑。
明漪与薛凛对望一眼,将那纸契书暂且收起,“七娘是四爷派来给我们交代的?”
胡七娘见他们收了契纸,脸上忐忑收了两分,闻言有些讪讪道,“本是该阿塔亲自来的,可他病了,眼下已是起不得身,阿玥在照看着,只得我来代阿塔走这一趟,有些话,由我来说可能也更合适一些。”
“早些年,我阿塔确实很看得起容爷,彼时,阿塔就隐约知晓容爷在安西军中的身份,那个时候,容爷还没有到如今这个地位,阿塔觉得,咱们家完全可以够得上,与容爷成了亲家,于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可那时容爷拒绝了,拒绝得很是干脆。”胡七娘说到这儿时,苦笑了一下,“容爷连着几年未来我家马场,阿塔便知道了你的心意,前两年便将我和底下的几个姐妹都许了人,后来听说安西大都督被望京的陛下赐了婚,阿塔便彻底歇了与容爷结亲的打算,容爷与我阿塔相交多年,应该知道。我阿塔虽是妻妾众多,但对我们姐妹都很好,也一早就放了话,绝对不让我们姐妹给人做小,我们姐妹也是从小便被这般教养着长大的,可以不嫁显贵,但要嫁便必然是做正头娘子。”
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回事,明漪往薛凛一瞥,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她眼睛刚看过去,他便也看了过来,目光一触,她又收回了视线,正襟危坐,好似根本没有瞥方才那一眼般。
薛凛看她这般掩耳盗铃,嘴角若有似无地牵动了一下。
“阿玥年纪小,是我阿塔最小的女儿,也自来最得他疼爱。我阿塔本是想着要多留她两年,等到十六七岁才相看亲事。谁知,去岁末,金州牧的夫人过世了,有一日,我阿塔与州牧府的几个幕僚一道喝酒,当中有一个喝醉了,一个劲儿地奉承我阿塔,恭喜他,说他不久就要成金州牧的丈人了,届时,整个胡家都要跟着阿玥沾光!”
第147章 胡十二娘的价值
胡七娘说到此处,脸色已是微微发白。
金州牧?明漪若有所思,蓦地抬眼看向薛凛,后者亦是眉峰微拧,不知在想些什么,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阿塔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好在那人是醉后之言,醒来便忘了。我阿塔自有些人脉,起了疑心便让人偷偷查了一番,没想到那人说的是真的,金州牧待到夫人一年孝期满后,就要续弦,也不知怎的,就瞧中了我家阿玥。那金州牧虽是纪州第一人,但已是五十来岁了,做阿玥祖父都可以了,我阿塔又怎么舍得将阿玥给他?”
“可我们胡家虽然生意遍布安西十四州,各州权贵都要卖我阿塔三分薄面,却知道这金州牧是个不好惹之人,唯一可解此局之法,便是要趁着金州牧还未与阿塔言明此事之前,先将阿玥嫁出去,才能彻底绝了金州牧的念头。”
“可是这位金州牧是个权大势大的,你们害怕就算将胡十二娘许配了出去,也保不住她,那就白白得罪了金州牧,太过得不偿失,除非,这个人是金州牧也要忌惮之人,所以,你们便挑中了我家爷,知道他极缺马种,便以马种为饵,一封邀帖将他请来。胡四爷心疼女儿,百般试探我们夫妻是否恩爱,而你,胡七娘,亦是想要为了你妹妹讨好于我,好叫她日后过了门日子好过些。嗬!不得不说,你们这做人父亲和姐姐的,为了胡十二娘真是煞费苦心,偏偏,这小姑娘却不肯领情。”明漪轻轻嗤笑一声,接下来的话半点儿没有客气,将胡家人隐秘的心思尽数摊在了日头下。
胡七娘表情有些讪讪,却不敢辩驳半句。
“也不知道胡十二娘是不是当真心气儿高不愿给人做小,还是看不上我家爷,觉得委屈……”明漪伸出手,在烛光下仔细打量,似是要研究那并未涂蔻丹的粉嫩指甲盖儿一般,语调甚是随意。
胡七娘忙道,“自然不是,容爷这般人物,阿玥如何会看不上?可委屈也是真,这丫头自小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又自小就被灌输不可与人为妾的想法,可一朝巨变,让她如何不委屈,如何坦然接受?她再懂事,也不过才十四岁啊!”胡七娘说到这儿,眼睛微微润湿了。
“而且,这丫头虽是看着娇纵任性,实则最是心地纯善,她自见了容爷与夫人鹣鲽情深之后,便更不愿插足你们当中,亦是不赞同阿塔因她之故算计容爷,让容爷平白树敌,是以她今日才搞了这么一出。容夫人,请你相信,阿玥她当真没有害你之心,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是傻子,怎会如此呢?她不过就是想引得容爷震怒,最好带着夫人拂袖而去,再不会搅进胡家的这个乱局之中。夫人,我家阿玥是因为良善,放弃了自己,她是真正不想活了呀!”胡七娘看着明漪,一脸的期期艾艾,眼里的泪滚滚而下。
明漪脸上却不见半点儿动容,“你们胡家之事本就与我们无关,难道我要因为她不将我们牵扯其中,就要对她心存感激吗?胡七娘,我不是圣人,虽然因着胡十二娘,你们的算计落了空,可一早从你们起了算计之心时,便该明白,是你们欠了我们,我们不欠你们什么。”
明漪的冷漠,或者该说清醒好似将胡七娘击溃了,她委顿在地,哭得凄惨,却再没有开口让明漪看在胡锦玥善良的份儿上,再帮帮她。可是,她的小妹妹怎么办,难道当真要嫁给那个半脚踩进棺材里的糟老头子吗?那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呀!
明漪目下闪了两闪,悄悄掐住了掌心,端住了脸上淡漠的神色。
“胡十二娘身上有什么东西,是金州牧非要她不可的缘由?”一直冷眼旁观,自始至终未曾开过口的薛凛却在这时骤然发声问道。
明漪蓦然抬睫,是啊,就算是续弦,胡锦玥的年龄也太小了些,若是冲着胡家的家业,一个出嫁女能起什么大用?
胡七娘显然没有料到薛凛有此一问,神色微怔后,眼神开始闪烁,这分明就是心虚,明漪悄悄抻了抻身子。
薛凛一双黑眸此时锐芒隐隐,将人盯住,恍若实质,他的声音往下压了一度,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响在耳畔,字字千钧,在耳中、心上落下重重威压。“既然你们起初便在金昌虢和我之间选择了我,便说明你们清楚,在我手底下,胡十二娘,乃至胡家更有活路,既是如此,为何不再搏上一搏。同是被我庇护,比起一个被逼而纳的妾室,一个更有其价值的人才,我会护得更心甘情愿,且不遗余力。”
“除非身为胡十二娘的姐姐,除非同身为女儿身的胡七娘自己便觉得女人除了依附男人,取悦男人,伺候男人,以及为男人生儿育女之外,便再无别的价值。”薛凛一字一句声压喉中,却每一个字都重重落下,重重回响,让人心头震颤,不只胡七娘,就是明漪亦是不由得怔怔看着男人冷峻的侧颜,两辈子,她两辈子从未听有男人说过这样的话,女人……也可以有除却依附男人取悦男人之外的,别的价值。
“所以……”薛凛伏低身子,平视失神的胡七娘,直直望进她眼中,声音仍是低沉而有力,“胡七娘,你告诉我,被你阿塔和整个胡家视若珍宝的胡十二娘,你的妹妹,当真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女人而已吗?她当真只配以色侍人?除了美貌、青春,还有她的身子,她当真一无是处吗?”
那一声声的责问,掷地有声,恍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已经濒临崩溃的胡七娘再也撑不住了,疯了般叫出来,“不是!不是!当然不是!阿玥是胡家马场最有天赋的驯马师。”
明漪与薛凛对望一眼,两人的神色都微乎其微变了。
胡七娘那一声大喊之后,人也慢慢镇定下来,缓了一瞬,才又继续道,“阿玥从小就喜欢泡在马场,我阿塔也由着她,她对驯马感兴趣,便让马场里的驯马师教她,没想到,她学的那样好。她胆子很大,九岁那年竟偷偷跟着去猎野马的队伍进了谷地,不过九岁的孩子,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竟是驯服了野马群的头马,为马场带回了几百匹矫健的骏马,从此,我阿塔便将阿玥视作胡家的宝贝。这事,我们家里本是瞒得很紧,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被外头的人知道了,传到了金昌虢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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