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时姜姚手握掌事之权,一枝独秀,风头正盛。姜离也没了跟她计较的心气儿,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就没有说。
姜姚人前殷切,对谢冰柔也和和气,可谁曾想姜姚却暗暗存有嫉意,使这样小绊子呢?
这也没什么奇怪。
只不过那日谢冰柔问时,她骤然想起此事,本欲为自己分辨,却忽想起做这件事姜姚却已经死了。
那时姜离就悚然一惊,然后不免有些怕。
她骤然便想,姜姚虽是可厌,可为何谢冰柔一回来,就这么便死了?
也许因为姜姚得罪家中其他姐妹不要紧,却不能得罪那位身份尊贵的谢娘子。
这虽是妄加猜测,可这猜测一浮起在姜离心头,就使得姜离不觉生惧,亦愈发想离谢冰柔远些。
后来姜离回到了居所,待心情平静,也觉得自己这个猜测似有些好笑。
无凭无据,她怎么会这样想?
谢冰柔虽有些古怪癖好,总归是个清雅性情,不至于为一桩小事如此。
她其实并不觉得谢冰柔人品不好,只是不愿意跟谢冰柔多相处。
然而凶杀案接二连三,先是姜姚,后又是姜萱。姜萱无礼,后来跪在谢冰柔门口请罪,但谢冰柔显然也并未原谅她。
那自己呢?
她当然也是得罪过谢冰柔的。
想当初,文娘子不愿意收自己为徒,她何尝不知一切与谢冰柔无关?可却就是抵不住心头酸楚,难受之极!
谢娘子其实在姜家很寂寞,本来是想与自己做个玩伴。
可那时候,她偏偏就不理不睬,发誓绝不搭理谢冰柔。
谢冰柔让她难受,她也要让谢冰柔不好过。自己读过那么多书,自诩清贵,觉得跟家里其他姊妹都不同。可是到头来,她却抵不住自己心里这样想,和姜家其他姑娘没什么两样。
发觉自己也是这么一副性情,姜离心里憋的那口气也散了,从此在姜家也不争不抢,随波逐流起来。
可如今谢娘子已经回来了,自己却是对不住她的。
也许,谢娘子不会饶了自己呢。
那些心思涌上了姜离心头,她禁不住感慨,亏得谢娘子已经离开姜家了,否则她必定是会惴惴不安,难以安心。
正自这样想时,她耳边却响起了一道温和嗓音:“阿离,你可还在?”
然后是咚咚两声敲门声。
那是谢冰柔的声音,姜离蓦然生出了冷汗。
她身边婢子已经开了门,太多十分热络亲切。如今谁都知晓谢冰柔得卫侯看重,十分要紧,自然要巴结奉承一番。
姜离也起身,嗓音也不觉硬邦邦:“季兄今日不在,谢娘子怕是来了个空。”
谢冰柔微笑着说道:“若姜三郎还在,我也就不来了。”
她柔声说道:“今日前来,本来就是来寻阿离的。”
谢冰柔容光秀美,姜离却是背脊发直,憋得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姜离面颊蓦然生出了一缕惶色,蓦然说道:“你从前那具琴,是姜姚剪断了琴弦。”
谢冰柔居然也并不意外,只轻轻点了一下头,说道:“也猜出是她,不算稀奇。”
她看着姜离说道:“阿离可知,如今姜家两件血案,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
姜离飞快说道:“我自然不知!”
谢冰柔却瞧着她说道:“可我却已经猜出了大部分,知晓些真相,更知晓凶手是谁,你可愿听一听?”
姜离也蓦然一怔。
她顺着谢冰柔要求屏退左右,与谢冰柔谈一谈,但心里仍是十分忐忑。
谢娘子如此纤弱,姜离也不觉得她能伤着自己,若真要杀人,多半靠着卫侯所赐死士——
只是谢冰柔此举,又究竟是何意?她蓦然升起念头,谢冰柔莫不是心存栽赃,有意指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姜离眼神也不觉警惕起来。
谢冰柔却伸出手掌,拂开衣袖,手腕上那处红珊瑚珠串却也是鲜艳若血,分外夺目,观之竟有几分令人目眩神迷。
她口中说道:“这样的红珊瑚珠串,一共有四串,是姜三郎特意寻来,使姜家三个姐妹与我各有一串,以示亲厚。”
“红珊瑚要沿海之地才有,故也显得珍贵,于川中之地更是个稀罕物件儿。若是弄丢了,也不大有办法补一件差不多的。阿离,你的那串红珊瑚手串呢?”
姜离既困惑,又生出几分畏惧,也没有搭话。
她那红珊瑚手串已不见有些日子了,她也没特意提。
谢冰柔说道:“其实姜家两个女娘的死,皆因为她们丢失了那红珊瑚手串。那日因为我的到来,姜萱心里不大顺意,将自己红珊瑚珠串扔在了荷花池中,却可巧被姜姚看见了。”
“阿姚将她训斥了一顿,然后将自己手串给了姜萱,说是要让姜萱好好记得姐妹情深。可姜姚自己手腕却是空落落的,使得凶手生出误会,于是将姜姚杀死。”
“等到姜姚死后,姜萱方才道出此事,于是凶手方才知晓自己杀错了人。”
“我让冬儿问了姜姚身边婢子春蝉,方才知晓姜萱因为记恨于我,方才将腕上珠串扔于荷花池中。可那日姜萱生怕触怒姜藻,没敢说自己主动扔了红珊瑚珠串,只含糊说自己不小心将珠串遗失。”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当初目睹两个姑娘争执的春蝉又惊魂未定,又因姜姚之死惶恐不安,也无心纠正姜萱话语里的这么个小细节。若非我事后让自己身边人去打探,也不能知晓是姜萱自己扔了手串。”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恐怕姜萱怎么也没想到,这竟为她讨来了杀身之祸。”
“因为凶手要杀的,是遗失了红珊瑚珠串的姜家姑娘。”
姜离蓦然冷汗津津,伸手掩住了手腕,因为她才是那位遗失了红珊瑚珠串的姜家姑娘。
谢冰柔望着她,肯定说道:“你就是那位遗失了红珊瑚珠串的姜家女娘,你才是姜家血案凶手一直想要找的目标。”
姜离瑟瑟发抖。
谢冰柔说的这些话也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却又仿佛,仿佛有几分道理。
谢冰柔瞧着她:“你运气也不错,冬日里衣服厚重,其实珊瑚珠串藏袖子里,也不是一眼可见。加上你如今性子淡淡的,也不喜欢人前凑,深居简出,所以竟未被那人发现你失了红珊瑚珠串。”
“后来你虽遇到了他,可一来没机会多说几句话,再来姜萱那番言语引开了他注意力,使得他并未留意到你。”
“阿离,你能活命到如今,倒是运气极好。”
“姜萱如此直率,那人其实也有些惊讶,毕竟姜萱那副模样,显得毫不知情。他可能也觉得古怪,故而并未立刻下杀手。可后来听到卫侯要入川,他为防万一,也顾不得许多了。”
姜离脑内却一片混乱,蓦然脱口而出:“可是为什么?就算,就算那样,又何至于此?”
谢冰柔的话使她瑟瑟发抖,更觉自己手腕间空落落极是不安。
那样的疑窦出现在姜姚心中,也出现在姜萱心里。
她们到死,恐怕也不知晓是为什么。
如今姜离也不是很明白。
谢冰柔目不转睛看着她,却也没有十分逼迫,只循循善诱:“你遗失那红珊瑚珠串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离无意识搅紧了手指,缓缓说道:“我不过是去看看次兄,有什么要紧?我常常去看他的。”
姜藻在姜氏排第三,上头自有两位兄长,不过两者都折了,方才轮到了姜藻。
谢冰柔来姜家后,也没怎么见过这两位,只略略听过些旧事。
第162章 162
这姜家大郎自来荒唐, 眠花宿柳,无一不为。于是年纪轻轻,便虚亏了身子,也在女人肚皮上交代。
姜家二郎倒是颇为干练, 为人听说也不错, 可有一次与人争执被击中头颅, 从此染上了疯癫之疾。
据说是铁链一锁,养在家中, 也已认不得人。
姜离所说这个次兄,就是姜家二郎姜夔。
谢冰柔不提, 那也罢了。如今谢冰柔一提, 姜离自是生了疑心了。姜离心思多, 每每觉得会有人迫害自己。她能疑上谢冰柔,自也能疑上别人。
此刻姜离打了激灵,心里便绘声绘色编了个故事。
姜藻在姜家只排第三, 如若前面两个哥哥得力,也轮不到姜藻出头。姜家女娘之中还有三朵金花争奇斗艳,年轻一辈男丁中却只有一个姜藻出色。
祖母生前就最疼三哥哥,姜家倾其资源栽培,都放在了姜藻一个人身上。
若不是他那两位兄长一死一疯, 如何能有这般好事?
姜离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不觉冷汗津津,口中说道:“莫不是觉得次兄虽是痴傻, 却仍有三分清明, 对我说了什么, 使我知晓他迫害兄长,独得家中资源之事?”
她虽未点姜藻的名字, 可那个他自然指的是姜藻了。
谢冰柔却摇摇头,温声说道:“错了。”
姜离不明所以。
谢冰柔:“如若这样,死的应该是姜二公子,而不是姜家女娘。”
这样说时,谢冰柔蓦然伸手握住了姜离手腕,将姜离衣袖拂开。
姜离手臂上却有伤。
是一些瘀伤,而且还有些旧伤。
姜离猝不及防,蓦然面颊涨红,飞快缩回了手臂。
谢冰柔善于验尸,莫不是疑上自己?
她却听到谢冰柔说道:“姜二公子已然疯癫,你是个纤弱女娘,每次去看顾照拂,难免被他弄伤,是不是?”
姜离倒是一怔,未曾想谢冰柔居然猜了个正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说了一声是,心中十分复杂。
次兄对她不错,从前夸赞她好学,说她在姜家几个女娘里不俗。见她喜欢学琴,还特意给她搜罗好琴与琴谱。
后来姜夔疯癫,家中仆人也多有怠慢,照顾不算很周到,姜离倒是常常去看他。
次兄好时候很安静,自己给他喂水喂饭,他也安顺听话。可偶尔也会发疯,因而掐伤自己的手臂。
谢冰柔轻轻说道:“阿离,其实你心肠也软。”
姜离:“这我可担当不起。”
房间里略静了静,谢冰柔继续问道:“那你红珊瑚手串丢失那日,还发生什么奇怪之事?”
也许两人之间气氛缓和几分,姜离也略略放松。
她面颊浮起了几分思索之色,喃喃说道:“若说奇怪之事,也确实有那么一桩。”
那本是件小事,虽然诡异,姜离却并未如何放在心上。不过如今谢冰柔提及,仿佛那件小事里也生出了古怪。
那似乎也不得不说了。
“那日我见过次兄,经过了清竹居——”
说道此处,姜离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谢冰柔当然知晓清竹居,那时她跟姜藻总是从那里出入,她轻轻说道:“清竹居不过是两间破败房舍,久未修缮,可那处却掘了个地道,可以通向外边。”
那时川中多事,于是姜家便修了这么个暗道。
再后来十来年间川中安宁,这条暗道也荒废了。
那时谢冰柔客居在姜家,不喜拘束,倒时常那样走一走,以避姜家耳目。
熟悉这条路的除了自己,便是姜藻——
那么这些事情终究是跟姜藻有关了。
姜离抬起头,发觉谢冰柔如一泓清水般眸子望着她,温柔沉静,充满了鼓励。
谢冰柔问案时总是喜欢循循善诱,遇到证人紧张时,她也会加意安抚。
姜离一怔,旋即心里也不知晓是什么滋味。
她垂下头,缓缓说道:“然后我便遇着了,遇着了三哥,他,他有些奇怪。”
那时姜离听到些动静,唬了一跳,乍然望去,她还以为家里忽而莫名出了什么猛兽。
她定睛一看,这次看仔细了,却看到是姜藻。
姜藻在地上爬。
如兽类一般。
谢冰柔听得眉头轻轻一挑。
那时姜离同样也是吓坏了,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眼前画面十分怪异。
她想姜藻也许服用了什么药物,所以丑态百出。
如今老夫人故去,姜家都依托在姜藻身上,所以姜藻难免压力大,私底下不知晓吃了什么药。
所以——
所以在地上这么丑陋爬行。
姜离看在眼里,心里乱糟糟的,也有些怕。她想到姜藻素日里是极好体面的,大约绝不会允自己这副情态让旁人看见。眼前着光景,大约也不是什么打招呼的好光景。
于是姜离扭头便走,免得被发觉。
走时她听到什么声音,也不以为意。
如今想来,便是她匆匆离开时,手上红珊瑚珠串落在了地上。
那日她被痴了的姜夔所伤,那手链本就松脱了。
也许姜藻也听见了!
他拾得那串珠串,虽不知晓自己是谁,却必然知晓这是姜家几个女娘之中的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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