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柔想元璧明日轮值结束,陪自己去石家问话。
第一个死者莺娘正是石家家伎,只是因为身份太过于卑微,故而纵然死了,也未曾引起什么波澜。
但谢冰柔觉得正因为莺娘是第一个死者,说不定能寻出什么线索。
那凶手行事缜密,但他第一次行凶时总归是会有几分生疏,也更易露出破绽。
她这样娓娓道来,又飞快看了一下元璧,眼底流转几分恳求之色。
元璧静了静,然后问:“但你如今是替小卫侯办案,只要你说一声,小卫侯必定安排得很妥帖。”
谢冰柔则说道:“安排得再妥帖,可石府只要知晓是小卫侯的安排,便一定会郑重以待。我问话时,被问之人必定也是小心翼翼。还不如私下拜访,问问莺娘相熟之人。”
说到了这儿,谢冰柔也怔了怔。
换做从前,这些事情都是阿韶做的。阿韶有一张讨喜的脸,心思又很灵巧,别人也不防她。
可是现在,这些事情要谢冰柔去做。
她的某一部分已经消失了,要自己慢慢的补起来。
然后她听到了元璧说了声好,元璧已经允了她了。
元璧答应时,是微微有些不快的,大约是因为他并不喜欢这种被谢冰柔安排的感觉。
谢冰柔这个小娘年纪比自己小,家世也寻常,可却仿佛想要做主导。而元璧之性情,也绝不像他看上去的那般温和。
但元璧本可拒绝的,可他却没有。
谢冰柔见他答允,也不觉微微笑了笑。
这时被选中的田淑真、萧芳枝二人也被引入偏厅之中。女御又唤元璧入内,元后还有些话想与元璧说。
三个被选中女娘凑在一起说话,交流一下彼此入宫后的安排。
田淑真、萧芳枝两人入选,今日暂且归去,待明日入宫,学几日礼仪后,才参与一些工作。
谢冰柔与她们不同,待会儿要去辟曹。所谓辟曹是北宫舍人们聚集工作之地,也是小卫侯日常办公之所。
谢冰柔便要去那拜小卫侯,让卫玄分配工作。
大家虽谈不上一见如故,但交流尚算平和。
几人略聊了聊,便各自散去。
田淑真却想起方才谢冰柔跟元璧有说有笑的样子,元璧也并不是个时常与人有说有笑的人。
元璧看着谢冰柔眼神里有一缕热意,不似平日里那么冷。
而李葭说田淑真喜欢元璧本也是真,于是此刻田淑真心里便不由得有些不舒服。
但田淑真也不会跟李葭那般蠢笨,更不会方才选为女官,就在宫里跟人闹起争风吃醋。
她父亲田阙身为郎中令,本便是陛下心腹,守天子近阙。而自己也被皇后加意看中,对比旁人,更添了几分信任之情。
若要成为元后心腹,这出身及家族立场本就十分重要。只要自己能成为元后身边贴身女官,那见元璧的机会也是很多。
元后喜爱元璧这个侄儿,总是会请元璧去宫中坐一坐。
田淑真是个善于盘算的性子,无论是事业还是婚事,她都费心琢磨,力求能得偿所愿。
她想至于那位谢五娘子,人家既然是被卫玄选中的,那自然替小卫侯做事。而小卫侯与元璧素来不和,小卫侯也不会喜欢首鼠两端之人。
那以后谢冰柔自然会远着元璧一些。这五娘子幼时流落川中,如今又这般博上进,大约也并不是个会为爱情搏一搏的人。
田淑真盘算到这里,顿时也觉心安了,又觉得今日擢选之结果,其实倒是妙极了,惹得田淑真微微一笑。
田淑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更盼接下来时光一切如自己谋算,顺自己心意。
谢冰柔被内侍领入辟曹时,也对此处颇为留意好奇。
卫玄就是由此处发迹,乃至于后来权倾朝野。
辟曹比谢冰柔想象要大,容纳人员也多。辟曹中所谓北宫舍人也是有品秩的郎官,还有若干无品秩的从属,皆被称之为从舍郎。
谢冰柔被领着穿过厅堂,这些伏案工作的从舍郎也不肯抬头多看她一眼。有从舍郎案几上放了香瓜,人一边翻阅文书,一边拿一片瓜送口大嚼,眼珠子倒是看得目不转睛。
谢冰柔发现人家工作姿态不怎么端庄,工作热情却很炽热。
卫玄也不知晓给下属画了怎样的大饼,惹得一个个的很是精神。
此处还辟了若干小厅,谢冰柔不时听到了些慷慨激昂的争执声,也不知里面进行怎样的交流。
见为卫玄做事的这么些人整得打鸡血似的,谢冰柔也忍不住眼皮跳跳,忐忑自己是否能融入其中。
这么一路张望,她终于卫玄之处。
卫玄为北宫主事,所在办公之处被称之为辟室。
此处虽有些象征意义,谢冰柔踏步入内,却觉得并没有想象中奢华。
但谢冰柔心跳跳,不免有些紧张。
然后她便看到了卫玄。
卫玄一双手掌指骨苍劲,色如淡雪,捧着一片鎏金铜面具。
谢冰柔第一眼就觉得好怪,然后忍不住多看两眼。
第032章 032
待卫玄目光这么扫过来, 谢冰柔也匆匆收回自己目光,她到底不敢当真跟卫玄对视的。
经过一些相处,谢冰柔对卫玄惧意淡了些,不过仍十分介意, 在卫玄跟前十二分的小心。
她觉得卫玄手中那张面具十分邪性, 却也不好相询。
卫玄这时已放下了面具, 他也留意到谢冰柔留意了自己手中面具,却不欲对其进行什么探讨。
今日卫玄比那日在梧侯府见时要收敛许多, 大约是工作关系,卫玄也不会穿得太张扬, 倒添了些冷肃之感。
谢冰柔来了, 卫玄便指向一旁卷宗, 令其观阅。
他也没跟谢冰柔寒暄,显得做事极有效率。
谢冰柔恭顺以应,顿时跪坐于一侧, 翻阅卷宗。
她本也不知晓跟卫玄说什么才好,卫玄这么个态度,倒是令她自在几分。
待谢冰柔开始翻阅,却不由得暗暗心惊。
卫玄领旨不过一日,却将案卷资料收集极为详实。
谢冰柔也摒除自己对卫玄那么些个微妙心思, 开始认真阅读起来。她读了一阵, 又抬头望向卫玄,看着卫侯奋笔疾书, 不知皱眉在思索什么, 人家工作得极是认真。
倒与谢冰柔之前对卫玄印象差不多, 卫侯是个绝世工作狂。
谢冰柔妙目移动,又落在了那张鎏金铜面具上, 她觉得这面具还是那么邪性。
然后谢冰柔才继续读面前卷宗,这一次她是真沉下心看进去了。
她还取出帛布,记下一些观察到的重点。
有些线索谢冰柔还是第一次看见,谢冰柔觉得很值得自己深思。
看卷宗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谢冰柔阅读得很认真,用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翻阅完毕。期间她也揉揉发酸的腿,稍稍动了动,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中途倒有人给谢冰柔送上茶水和点心,让谢冰柔可以用碳水补充脑力活动消耗,小卫侯还整得挺科学。
卫侯显然是想自己下属在工作中发挥最大的潜力。
待谢冰柔全数看完,算算时辰,也是到了该出宫时候了。
谢冰柔回过神来,自己都不免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卫玄跟前这般认真做事。
她抬头之际,发觉卫玄也正望向自己。谢冰柔本来有些话想和卫玄说的,此刻却有些忘词。
谢冰柔是被卫玄神光所慑,恍惚一下,方才好似回过神。
她说道:“卫侯,明日冰柔想告假,前去第一个死者莺娘所在府邸,问问能有什么线索。”
然后她听见卫玄说道:“我知道了,你是和元璧一道前去。”
谢冰柔有些吃惊,她想着自己之前在厅中恳求元璧陪自己一道前去,而卫侯在宫中怕是多蓄耳目,自然也是知晓了。
卫玄早就知晓,可却没有说什么。
谢冰柔抬起头,卫玄面孔映入眼中,卫侯那张脸却仍是一派温沉若水,看不出喜怒。
谢冰柔在卫玄面前胆子大了些了,决意试一试。
她说道:“可是冰柔听闻,元公子与卫侯素来不和,京城曾有箴言,说你们二人命格相克,并不是很好。未知冰柔此举,是否妥当?”
单单听谢冰柔言语,仿佛她是惧于卫玄声势,如若卫玄不喜,她便是会避一避。但实则谢冰柔另有居心,她不过是想将卫玄试一试。
卫玄温声说道:“这些传言,自然是不实之言,他怎么配与我命格相克。”
谢冰柔听前半句,还觉得卫玄谦虚恭让,不过听完后半句,便顿时不觉抖了抖。
关键是卫玄还说得轻描淡写,理所当然,仿佛是天经地义。
这般温和语调说出来,自然彰显卫玄性情之倨傲。
谢冰柔言语更是大胆:“那这么说来,冰柔明日便可与元公子一道,去石府问一问?”
卫玄轻轻一点头:“确实应如此。”
谢冰柔反倒察觉有些古怪,卫玄本该回答可或不可,但卫玄却回答确应如此。
这其中自然有一些微妙处,还未及让谢冰柔细品明白,便听着卫玄说道:“谢五娘子,你入了京城,大约也打听到我和吴王世子那些事。”
谢冰柔确实对卫玄重点关注,也对卫玄之经历打探到一二。但卫玄忽而这般问,搞得谢冰柔有些不知晓如何回答。
她总不能说是,自己确实打听到这些。
谢冰柔面皮也微微发红,又安慰想自己在卫玄瞧来,大约本也不是什么温婉性子。
谢冰柔没有答,但卫玄已经当她知晓了:“当年石修与吴王世子交好,亦是太子跟前宠臣。只是吴王世子死后,这位石大人也忽而贪图逸乐起来,再无心朝廷之事。你若奉我之命,前去问案,只恐会吓坏了他。”
“那么私下探访,前去问一问,也是不错。”
谢冰柔也吃不准卫玄言语里有没有威慑之意,但她确实也被威慑了一把。
石修曾经是与卫玄职场竞争下的炮灰,被卫玄打得心态出了问题,从此远离职场,沉迷于声色犬马。
人家畏卫玄如虎,卫玄找他问个案子,也怕吓坏了他。
谢冰柔:确定不是炫耀?
她内心虽有吐槽,面上却是一派恭顺,还吹了吹卫玄:“卫侯果然设想周到。”
卫玄特意看了谢冰柔一眼,眼里有些深邃。
然后他说道:“按时辰,五娘子也该回家了,不过还劳五娘子去多验一具尸首。”
卫玄是掐着下班的点给谢冰柔安排工作,谢冰柔暗暗猜测自己是不是得罪他了。
她想了想,又估摸着不像,卫玄这种日理万机的工作狂也不像是在这方面跟自己为难的人。
等谢冰柔见着那具尸首,更发现没有无缘无故的活儿。
这具尸首是第三名死者林雪瑛。
谢冰柔本来听说林雪瑛已经匆匆下葬,但主要原因是林家没遇到卫玄这样为了达成目标便不择手段的活阎罗。
卫玄又将人家尸首给挖出来。
林家这样的商户自然绝不能跟崔巍这个中尉相比,哪怕女儿已经被下葬,尸首也被挖出搁在冰窖里等谢冰柔勘验。
谢冰柔也不得不佩服卫玄行事效率之高。
人昨日才接手这个案子,不但迅速收集资料,还开了两个棺材板了。
谢冰柔昨日才抱大腿求助,但今日就参与至了高负荷工作当中。卫玄显然将每个人尽力压榨得一滴不剩。
谢冰柔倒也并不嫌累,她甚至还滋生了一点儿乐观,作为卫玄手底下的优秀员工,自己是否便不会像梦里人一样为卫玄所杀了?
更何况卫玄虽然心思深,总体来讲也算得上个情绪稳定的上司,比谢冰柔所设想的性子要好多了。
冰窖里有些冷,卫玄还令人备了一套厚实的工作服,还奉上验尸全套工具。哪怕谢冰柔今日没有背小木箱,也并不妨碍她尽快投入工作。
卫玄身上显然体现了高效和速度。
谢冰柔戴好手套口罩,外着罩意,开始准备验尸了,她揭开了白布,便瞧见了死去林雪瑛青黑色面颊。
旁人瞧了也许会害怕,可谢冰柔的心尖儿却不由得升起了一缕叹息。
林雪瑛死去的样子虽有些吓人,但她生前却是个鲜润可人的女娘。
那日谢冰柔不过是匆匆一瞥,林雪瑛于她而言还是个陌生的死人,可如今翻过卷宗,于是林雪瑛在她心里也不由得变得鲜活起来。
她知晓林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在这胤都经营布坊,生前也是聪慧伶俐。
可这样一个女娘,却是悄无声息死在暗巷之中了。
谢冰柔还是觉得那凶手必定出身尊贵,身份不凡。
邓妙卿、崔芷,皆是出身尊贵,等闲难以接近。若是婢仆之流,两个女娘绝不肯独自相约。
莺娘是石修府上家伎,善于歌舞,被石修用来待客,接触的也皆是京中权贵。卷宗里言,莺娘是石府之中最漂亮招摇一个。
至于林雪瑛,林家也贩卖上等丝绢,走高档路线。林雪瑛是女儿身,也更方便出入高门大户,替那些贵族女眷量身裁衣,那么也会接触一些贵族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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