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过了这个夏天,她也应该搬出宫去,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留在宫里面了。
此后月余,谢冰柔皆在路上。
天气炎热,有时队伍会寻清凉处歇息,只早晚再走。
遇着断路或者没搭桥的溪流,女娘们还要下马车自己步行,手牵着手淌水过河。
幸喜大胤还没什么缠足之风,女娘们行动尚算便利。
这大约便是山高路远,也分明加重了嫁去荒芜之地的刻板印象。
随行的宁嬷嬷年纪大了,更不免生出些惊惶。反倒是乔晚雪看着温温柔柔的,却没有埋怨,还时不时安抚随行的老人和年轻的宫娥。
这些谢冰柔都瞧在了眼里,乔晚雪虽不是什么性情刚硬之人,命运加诸于她身上时亦是逆来顺受。可她之身上,也是有着一股子韧性。
也许这个女娘应该有一些更好的命运。
然而不知不觉间,队伍也已到了淄川境内。
再过两日,乔晚雪大约便能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婿了。
乔晚雪心里也不觉生出了几分复杂,这样旅途结束固然令人松了口气,可淄川未知的生活也是令人望而生畏。
于是歇息之时,乔晚雪也小口咬着干粮,心里十分复杂。
谢冰柔温声安抚:“大约就这一两日,武王必然会使人相迎。乔娘子,你这一路,也是辛苦了。”
乔晚雪摇摇头,正欲说些什么,可蓦然耳边听到了一声轻颤。
乔晚雪身边的宫娥叫卢晚,年轻而健康,如果按谢冰柔观察,卢晚可能还会些武技。
会武技的卢晚反应也很快,她一下就将乔晚雪按倒,然后一枚箭却正巧射中卢晚的胸口。
中箭身躯只渗处了一点点的血,可年轻的卢晚却这般倒下。
乔晚雪双颊苍白,她忍不住要叫,可下一刻谢冰柔已经扑倒了她,捂住了她的嘴唇。
第081章 081
“这淄川境内, 素有盗贼作祟,青州郡尉几次清剿,也未成功。故而陈芳这个郡尉方才几次询问老武王,才酿出了那样的事。”
“据闻是因淄川王占据山泽之利, 不允打猎、捕鱼、煮盐, 故而酿至祸端。不妨事, 只是一些乌合之众,我等不会有事。”
一片刀光剑影搏杀之中, 谢冰柔如此柔语安抚,只盼乔晚雪能安稳下来。
她们几个不懂武功女眷挤在马车一侧, 簇拥在一起, 这么瑟瑟发抖。
唯独谢冰柔安静些, 这般安抚她们情绪。
可谢冰柔如此观察,心尖却是微微一颤,隐隐不安。
这吃不饱百姓落草为寇, 是绝不会如此训练有素,围上来的匪人行为有度,竟似有几分军中气象。
谢冰柔这些话自然不能跟眼前这些吓破胆的女眷们说。
众侍卫防线被撕破了一道口子,便有几个匪人提刀向女眷奔来,意图斩杀。
这时空中却掠过了一道身影, 接着一颗头颅飞向了天空, 喷了一腔子的鲜血。却是章爵如此掠来,先行砍了最前那人的头颅。
那颗人头咕咕滚至女娘们的足边, 犹自瞪着大大眼睛。
乔晚雪已经唬得叫不出来, 只将谢冰柔的手握得更紧些。
谢冰柔却对那颗人头没什么感觉, 她瞧着章爵悍勇的身姿,看着章爵斩杀掠过来的几个匪人。
她想如若真是乌合之众, 稍稍杀了几个,便会动摇士气,接着就会溃退。唯独经过训练,历经过生死搏杀,才会犹自强攻。
而且山匪通常不会杀害女眷的,女娘也是一种有价值货物,甚至可以卖得一个好价钱。
可方才那般动静,却似要将人杀了才罢休。
想到这些,地上那颗人头也是小意思了。
谢冰柔一只手握着乔晚雪的手,另外一只手却悄悄握紧了匕首。
这时天空咻的的一声,是一朵信号烟花。
她口里却说:“放心,据闻卫侯如今也被调来做青州郡守,本来也是与我们前后脚离京,我们行得慢,说不准就在左近。于是他自然会窥见此等信号,说不定会来救救我等。”
谢冰柔是三天前得到这个消息的,那时候乔晚雪也听说了。乔晚雪初听时是有些尴尬的,也许因为她送上门做妾,可卫玄却拒绝了她。
那么对于任何一个女娘而言,这都是一件无比尴尬之事。
便算生出怨怼之意,那也是人之常情。
谢冰柔那时说这两日说不定会撞见,乔晚雪心里还隐隐不乐意,觉得尴尬之极。
可现在,那个令乔晚雪讨厌的男人却仿佛是此刻唯一的救星了。
谁都知晓小卫侯很有些本事,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更不必说这区区盗匪。
可乔晚雪泪水却夺眶而出,无知无觉的往下掉。
她默默摇摇头,也许她想跟谢冰柔说不可能的。
好半天,乔晚雪才哑着嗓子说道:“可我运气不好——”
她运气不好,哪里能撞这样大运。
谢冰柔却飞快说道:“可我运气还不错,我分给你一些。”
这样言语时,谢冰柔耳边却听到了雷声。
这天空无云,更无一丝雨水。这样天气之下,哪里又有什么雷声?不过若细细听着,便能分辨得出那原来是整齐的马蹄之声。
马蹄裹铁,如惊雷奔腾。
二十人的队伍便这般齐刷刷现身,急如奔雷,若雷霆山动。
虽只区区二十人,却如千军万马一般。
谢冰柔抬起头,她这么端详之际,乔晚雪也似恢复了精神,颤声说道:“好似是小卫侯的玄甲卫,虽只二十人,却一贯所向披靡。”
那玄甲卫个个身披玄铁,连马匹都如此包住,个个臂上皆配强弩。
弩发则必然命中,且能刺透锁子甲,死死钉入身躯之中。故而一轮发出,贼寇已死十来人。
几轮劲弩下来,贼人已折损三分之一。
任是训练有素,这群山匪也已然生乱。
玄家骑此刻冲入其中,挥刀杀敌,如砍瓜切菜。
如此对冲,残余匪人终于纷纷逃窜,如此离去。
这时候谢冰柔才轻轻的透出气来,才发觉自己手中所握之匕首已浸出了一层汗水。
乔晚雪松脱似的喘气,伸手擦去了面颊上泪水。
她想起了阿父,也许阿父是对的,小卫侯确实是个能护得住自己的人,只可惜自己难入其眼。
那玄甲卫统领摘下面具,见其约三十来岁,容貌英俊,眼底隐隐有些悍意。
章爵也认得他,知晓他是卫玄身边亲卫统领令屠嘉。
纵然已击退匪人,令屠嘉犹自面色沉沉,似有几分忧色。
“前方五里,有一处官驿,还请乔娘子暂去那处歇息。”
然后他目光落在了谢冰柔身上:“小卫侯在十里外一处别院,有些事要劳烦谢女尚,还请五娘子随我走一遭。”
谢冰柔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拂去衣摆上浮尘,心里却在盘算卫玄那处又有什么事。
令屠嘉暗暗打量,发觉这谢娘子胆子倒是很大。一旁的乔晚雪已弱弱站不稳,谢冰柔却是很沉得住气。
章爵已经牵来马匹,要护送谢冰柔过去。
谁想一旁的宁嬷嬷忽而嚷道:“章校尉,你本是护送乔娘子,可不能随意离开!”
宁嬷嬷受此惊吓,早就三魂没七魄。方才骤然遇袭,谁都瞧得出来章爵武技卓绝,她也只盼这个武功高强的校尉能够留下来,护住自家姑娘一二。
“这小卫侯身边侍卫个个了得,大约不必你跟随,谢娘子怎会有事?更何况,护送乔娘子入淄川乃是皇命,万一有个折损,你也是不好担当。”
宁嬷嬷惊恐之下不免胡言乱语,也忍不住将这些不体面言语说出来。
这言下之意,乔晚雪才是这次任务正主,旁人也不过是个添头。
章爵眉宇间蓦然升起了怒意。
不过还未等章爵说什么,乔晚雪已经尖声说道:“宁嬷嬷,你快些住口,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你不如不随我前来。”
“方才若非谢娘子相护,我已然死了。更何况如今山高水远,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遇到这般意料之外的事,别人助你也只是情分。”
宁嬷嬷说的这些言语让乔晚雪心惊肉跳,她知晓宁嬷嬷被吓坏了,可有些话终究是不该说的。
宁嬷嬷也被乔晚雪这几句急切言语惊得说不出话来,亦只好闭嘴。
不过她虽闭嘴,心里终究是为乔晚雪鸣不平。依她所见,姑娘性子还是太过于懦弱了。这有些事情,该计较本也应当计较一二。这次赐婚,乔晚雪本便是最要紧的。其实小卫侯那些侍从更应该护送乔娘子才是,而不是只唤谢娘子前去。只是宁嬷嬷怯惧卫玄,不敢提罢了。
谢冰柔则柔声说道:“章校尉,不若你还是留下来,免得又生出什么事。”
宁嬷嬷虽有些私心,不过确实也十分危险。
章爵眉头一挑,面上浮起了几分讥讽之色,口里说道:“你倒是好心。”
不过谢冰柔开了口,章爵倒也没说不留。
他心忖谢冰柔去了卫玄身边,倒确实比留在乔晚雪身边安全些。不过章爵口里是不饶人的,他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奉陛下之命送亲,自然是以乔娘子安危为重,不过乔娘子若是因保护不周死了,不知谁向陛下告状,说我渎职有罪?”
谢冰柔忍不住说道:“你别吓唬别人了。”
乔晚雪看着也是个不惊吓的。
章爵微笑:“是我言语无礼,不过连宫中的婢子都为护乔娘子而死,添一个什么嬷嬷为护乔娘子而死,只要乔娘子安然无恙,想来我也没什么罪。”
宁嬷嬷面色苍白,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谢冰柔就禁不住心里感慨,章爵就是多生了一张嘴。
本来方才章爵也是殊死一战,身上还带伤挂彩,护住队伍中女眷。可让他这张嘴这么一说,他在乔晚雪主仆跟前又落不得什么好了。
谢冰柔有心说他两句,人前也什么都不好说。
于是她只得说道:“你自己也小心些,身上有伤,记得敷药。”
她从怀中取出伤药,塞到了章爵手里。
章爵嗯了一声接过,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宁嬷嬷瞧在眼里,越发觉得眼酸,对谢冰柔也有几分迁怒。章爵说出这般无礼的言语,谢冰柔非但没有呵斥,反倒软语安慰。
乔晚雪却是有些倦了,她甚至不好再说宁嬷嬷什么。
宁嬷嬷实在是看不清楚形势,若无谢冰柔,今日小卫侯未必会派人来此,章爵未必会搏命相护。
既然章校尉已经是搏命相护,那么言语便算有些不和顺,为什么不能忍一忍,为什么一定要与之计较?
但乔晚雪已是又惊又累,无力管束和教导自己身边的老仆了。
谢冰柔精神头还好,她看着怯弱弱的,此刻还有精神头骑马。
这样前去见卫玄,半道上她也忍不住问令屠嘉:“卫侯不知有什么事,竟唤我前去?”
她也是习惯性使然,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如此轻轻说道。
第082章 082
令屠嘉微微一默, 然后才说道:“小卫侯方才遇袭受了些伤,却无随行大夫。而且,他性子警惕,一贯不喜让人近身医治, 更不必说到了这淄川之地。谢娘子, 你信得过, 又会些医术,便去瞧瞧他。”
谢冰柔却听得心惊, 卫玄居然也遇袭?
这淄川之地看来颇不安宁,居然连卫玄也会被动一动。
方才令屠嘉却并未提及此事, 大约不愿人前如此言语, 谢冰柔心尖微微一动, 隐隐有些不安,更似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许是见惯了卫玄运筹帷幄,镇定自若样子, 听闻卫玄居然会受伤,谢冰柔便觉得事情仿佛真有些不好。
谢冰柔也轻轻皱起了眉头,忽而又觉得令屠嘉仿佛在打量自己。
不过谢冰柔这么望过去时,令屠嘉已然别过头去。
谢冰柔心尖儿越加怪异,心忖卫玄下属为何会审视自己?皇宫之中有一些传言, 宁嬷嬷也因此酸言酸语, 令屠嘉莫非也是如此?
这样想着时,她已到了那处别院。
这何氏别院修在近郊, 如今卫玄已住入。
一路行去, 守卫森森。
谢冰柔心尖怪异之意更浓, 直至于一处房间,令屠嘉放谢冰柔进去, 自己并不入内。
谢冰柔踏入房中,果真见到了卫玄,她心里那些个怪异别扭劲儿也便散了去。
哪怕她素惧卫玄,可真见到这个人,谢冰柔心尖儿也多了些安稳滋味。
卫玄面颊神色倒是如此,只是平素宛若沉水的双眸似有几分恍惚之意。但卫玄还是认得人的,见到谢冰柔时,亦轻轻皱了一下眉。
谢冰柔心里微微一颤,倒觉得有些奇怪。往昔自己每次见到卫玄,对方目若沉水,虽看不出喜怒,可也不会这么皱眉。
好似卫玄并不愿意自己来。
谢冰柔略有些不自在。
卫玄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可似又有几分犹豫。于是话到唇边,他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卫玄只温声说道:“还请五娘子替我看伤。”
他白衣是新换的,本来洁白似雪,可如今肩头又开始浸出一抹嫣红,如一朵炫目的鲜红山茶花,就这么在雪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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