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靖扯了扯唇:“你难道不是为了朝堂上的事儿要做生意吗?”
胤K咽了咽唾沫,恪靖看着他眼珠滴溜溜地转,端起新倒的茶水抿了一口,说实话,经商很难,她也是生下儿子之后才真的开始与各个部落打交道,才终于明白四嫂说得打不通关节是个什么意思,就这还是因为与噶尔丹打了好几年仗,当地的关系网算不上紧密,她既是公主又有敦多布多尔济帮忙才勉强打开局面。
胤K手指不安地动着,他没琢磨这么多问题,他就是才打算做生意,“也就是说,我如果想要做生意,就是一定得挤掉一部分人?那些人基本都是有官面关系的,尤其是江南?”
恪靖点头,官商不勾结商道难走。她其实只能管管归化城附近,和晋商来往只是各取所需,还谈不上有多么密切,毕竟她正儿八经才做了两年生意,像一些产自南方运到蒙古的东西走得都是四嫂商队的门路,南方那种士绅遍地走的地方恪靖很难贸然插手,容易引来麻烦。
胤K瘪瘪嘴,无精打采道:“那我怎么办?”
恪靖挑眉笑道:“你没想多仔细我相信,但是你应该想到可能会有人排挤你的生意了吧?”
胤K偏开头,声音闷闷的:“您都猜出来了还问?我是想着八哥人脉广,让他请人看着点儿我的货,毕竟土匪也不少。”
恪靖轻声道:“九弟,你得想清楚,有了银子的往来,很多事情就不可能是你能控制的,就算我给你再精明的管事,可只要是人就会有疏忽也有可能被骗,你全靠八贝勒,你是完全处于下风。”
胤K张口欲言,但到底没出声。
恪靖又加了两句话:“我和四嫂能很快控制一部分商路,大部分都是因为我的身份。之前有一个自称是来自盛京的商人想要攀上公主府的门路,皮毛确实不错,我就买了些让他的人送来这儿给四嫂,也得亏我鬼使神差地干了这么件事儿,那商人就是个晋商,他的族兄弟与山西巡抚噶礼有那么些关系。”
胤K轻声问:“那是怎么发现的?”
恪靖认真道:“四嫂有一支往盛京的商队,主要就是贩卖皮毛,那商队的领头正好在京城,见着这事儿就觉得不对劲,他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么个皮毛商人,而且和几个伙计套话,又发觉他们有点儿晋地的口音,虽然不是很明显,四嫂写信告诉我,我才派人开始查那个商人的来往,这个好歹我是用正常价格买的,那商人除了谎报了他的来历,其他地方都没问题,可是下一次呢?”
胤K深吸一口气靠在了椅子上,恪靖叹道:“所以一般商队是不会跑生路的,因为带着货到了生地方就是把自己当成待宰羔羊,我也是开始有些顺利,才掉以轻心了,四嫂就很谨慎,与我交易货物,总要打听清楚那些东西卖到了哪里用什么价钱卖的?不过我只是个公主,又嫁给了额附,就算我真沾染上麻烦,也就是写信给汗阿玛赔些小心,蒙古到底远离京城,你是不一样的。”
胤K闭上眼睛,声音艰涩:“那我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吧?”
恪靖意味不明道:“能除了吃就是睡也是福分,能在皇家这样简直就是天大的福分,你又想做什么呢?”
胤K睁开眼直视着姐姐:“我也是阿哥,我真的不甘心沦落成一个只能吃喝玩乐的废物。”
恪靖叹了口气:“我没说这样不行,只是你与八贝勒也混了几年了,事实就是没什么用,汗阿玛反而更加敲打你,连去塞外都不带你与十弟,胤K,你也有动摇对不对?岳乐都死了十多年了,他的谥号都能被夺掉,想要逆着汗阿玛的心意不是那么好受的。”
胤K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十三弟就可以被汗阿玛放到太子身边,眼见着是要培养他的。”
恪靖眨眨眼:“我怎么听说十二弟去过几趟毓庆宫不再去了呢?”
胤K滋味难言:“他帮着写公文连格式都不对,被汗阿玛赶回上书房接着上课了,只不过,我记得他功课还是不错的。”
恪靖看了胤K一眼低头喝茶了,人各有志,或许太子在十二弟眼里不是一个好选择,其实恪靖也不知道谁才是对的,只是胤K要靠着老八的人脉做生意一定不对,自从她发现就连商人也会欺瞒她之后,她就彻底明白了身份这东西有时候没用,说句难听的,她家才入主中原多久啊?
胤K想像的那种他一下场做生意,凭着身份就能无往而不利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太祖起家那会儿就有明朝统治范围内的商人暗中支持,等到太祖成了气候与明朝对峙乃至之后太宗谋夺中原都有晋商在提供军资打探消息,所以才会有晋商跑到归化城与她做生意,这里头很多都有皇商之名,是她的汗玛法汗阿玛给予晋商的回馈。
恪靖接着又与胤K讲了很多商人为了攀关系能使出的手段和他们内部的倾轧。
胤K趴到了桌子上,声音闷闷的:“六姐聪慧,六姐给我指个明路吧,您说得对,这折腾了好几年,不如汗阿玛挥挥手,这些先不提,我就是想要给自己找个活儿干。”
恪靖摇头:“汗阿玛没打算给你差事,你自己要是要不到的。你没有封爵开府,没有旗下人口,住在宫里由内务府养着,连个田庄果园都没有,你这个小阿哥对地方官员和商人的吸引力很小,你确实也只能像你打算的那样靠着八贝勒,可是你仔细想想,那不行。”
胤K难过得很,“您说让我好好考虑,可是您做得那几个部落的生意我不能粘手,我到别的地方做生意,您又说不行,然后我还要不到差事,我这不铁定得闲待着了?”
汗阿玛不让他和十弟开府对他们的限制真的特别大,不像表面上的只是出宫不方便,基本就是告诉所有人他和胤俄还是个孩子,他俩的话不能当真。
恪靖认真打量胤K,胤K无精打采地问:“您想说什么?”
恪靖唇角弯起:“我记得你俄语特别好,你多找几个传教士练练,肯定能用得上。”
胤K眼神迷茫:“我还能去俄国住着吗?”
恪靖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把眼界放开点儿吗?非要盯着京城这一亩三分地?”
胤K惊讶地看着恪靖:“我怎么觉得您嫁出去三年这口气越来越大呢?京城都成了一亩三分地了?”
恪靖翻了个白眼:“胤K,你老想着从汗阿玛身边寻摸个差事,这很难的,你得接受这个现实,你就是生得晚,比前头的哥哥们你没那个优势,你擅长外语,为什么不想着从这上头让自己站稳脚跟?当初签订《尼布楚条约》我们这边都很难找出精通俄语的官员,这蒙古也渐渐安稳了,俄国与我们的边贸迟早还要开的,到时候你再用一口流利的俄语求汗阿玛派你过去监管不比你这会儿想着做生意强?”
胤K皱着脸:“我倒是觉得那些蛮夷有那么几分本事,就是大家不看重这个啊,汗阿玛和朝臣的眼睛都盯着南边儿,六姐您这就把我支到北边儿了?”
恪靖正要再说,听见外头给胤俄和额附行礼了,笑道:“我和你姐夫得回府歇会儿了,你自个儿琢磨吧。”
胤俄进来不好意思道:“我领着姐夫绕着这儿转了转,外头有些冷。”他发现他们回屋早了,这明显是没聊完。
敦多布多尔济的汉语稍有些别扭但还算流利,他热情道:“让九弟与十弟和我们一起回府吧?”
胤K连忙摆手:“多谢姐夫了,不用,我送您们出去,这赶紧回去歇歇脚吧。”
恪靖笑着扯了扯敦多布多尔济的胳膊:“咱们走吧。”
等送了两人离开,胤俄与胤俄去了书房坐下,胤俄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六姐不想你再掺和。”
胤K抿抿唇:“六姐是个挺厉害的人,她不是反对咱们为自己争,她顾及我的面子没直说,但是我听明白了,官商勾结,商永远是弱势的,我那么干就是彻底依附八哥了,再没有脱身的可能。”
胤俄喉咙紧了紧,他自幼在宫里长大,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些,看得清最上层的争斗,却不明白底下的人是怎么捆绑关系的,恪靖姐姐说得对,他们想得正大光明的做生意根本就不存在。
想让地方官员帮忙,就一定会被人家捆到一条船上,人家不是那几两银子和一些礼物能打发的,更何况是老八,用他的人脉赚来的银子好像本来就是老八的。
九哥与他想象的做得买卖能与老八关系分明不大靠谱,而且给了胤T银子,他也不至于有多感激,倒卖货物本身靠得就是关系,押送车队难道能有什么不外传的独门绝技?
胤K眨眨眼睛:“那样我就成了个大管事。”
胤俄声音低沉:“可是我们确实没什么资本,没有办过正经差事,与官员没怎么打过交道,没有旗下人口,找不到有主从名分可以派遣的人,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爵位,有些门道的地方官都知道咱们俩不受宠。”
胤K凝视着桌上的俄语书籍,六姐的话很有可操纵性,如果他在这方面靠谱,那皇帝怎么也得用用他吧?
胤俄看了看九哥,靠在椅子上望着屋顶,这日子太磨人了,觉得太子储位不稳,可他依旧在毓庆宫住着,觉得老大老八不稳当,可是他和九哥好像也只能跟着他们,觉得四哥还算不错,可是四哥明显是一心奔着辅弼重臣的道儿走,不愿意搭他和九哥关于朝局感叹的话,只乐意尽个哥哥的心与他们正常来往。
不过,胤俄越来越相信阿灵阿那个混蛋最后没好下场,汗阿玛容不下索额图的嚣张,阿灵阿可是越来越自得了。
胤K低声道:“六姐说了,想挣些银子也应该,如果我俩乐意,可以拿银子出来投进去,她年底给咱俩清银子,就是她经手的货物大半都是四嫂的商队,让咱们考虑清楚,她元宵过后才走。”
胤俄声音淡淡的:“回绝了吧,银子的事情从来说不清。”
胤K点头,他也觉得不成,他们中间插一脚进去,就不能怪外人瞎想,可是他们现在真的不好引人注目,朝堂太乱了。
胤K扭头问道:“咱俩要不先在京城开个铺子?皇城脚下,总归没人敢砸我和你的场子。”
胤俄坐直身子,认真道:“倒也可以,就是得费心找找合适的,给咱们赚点儿零花钱,还是得有个干练的掌柜。”
胤K抽抽嘴角:“也就是说还得托关系呗?”
胤俄无奈道:“就算咱们想自力更生,也不能上大街上挑人吧?”
胤K叹了口气:“一事不烦二主,我找六姐吧,还是姐姐好说话,要是找我额娘的那些娘家人,且不说他们都在盛京,我还得还人情,去年汗阿玛警告不允许私自采人参,但是我估摸郭络罗家应该是采了,这会儿大约也还偷摸干着呢,谁叫人家有我和五哥这俩靠山呢?反正开在京城的铺子光明正大,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说完话,胤K皱起眉:“我这话怎么怪怪的?好像如果派商队去各地就是做偷鸡摸狗的事儿,所以才不想用四哥知道的人?”
胤俄叹气,他们本来也就是打算给自己攒本钱,为的还是储位斗争,感觉官场走不通想着走商场,但是果然是他和九哥天真了,汗阿玛把他们按在阿哥所就是知道不出宫他们什么都干不了,也就能鼓动下八哥,但阿灵阿已经彻底站到八哥那边儿了,琢磨着让恪靖姐姐帮忙也不可能了,完全靠八哥,他们确实不能接受,罢了。
胤K安慰自己:“就算我真的能用六姐的商队,可往江南走不还得靠八哥吗?我不想当个掌柜的,这挺好,要不然等到摊子铺起来了,我再后悔也说不出不干的话,那你或许还好,我就得一心一意跟八哥走了,怪不得如果贪官倒台,一般来说当地的商人也会倒霉呢,我可不能当这种生意人,不行不行。”
看着九哥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胤俄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他们在上书房学了那么多的功课,却只能留在宫里无所事事,汗阿玛有没有考虑过他和九哥的未来?
次日,恪靖坐在了四贝勒府里,泰芬珠笑意盎然:“我原本就打算今儿去看你,你的拜帖递得够快的,在我这儿用午膳啊。”
恪靖笑叹:“我是做妹妹的,又是第一次回来,当然得往兄弟们府上跑一跑,知道三哥四哥都不在家,我这不是想着先去三哥府上,然后来您这儿用午膳能多待一会儿吗?也让四哥见见额附,他们之前处得还行。”
泰芬珠往窗外瞧了眼:“就把额附留在前院行吗?”
恪靖笑道:“他都看过虎宝了,咱俩说悄悄话,他在这儿也别扭,干脆让他在前院喝会儿茶,昨晚我与额附不是去毓庆宫了吗?回府就挺晚了,他正想歇会儿。”
泰芬珠笑着点头,“等下一次再回京把外甥也带来。”
恪靖无奈:“孩子小,我原本说要带,后来又不放心,干脆留在公主府里了。”
泰芬珠温和道:“肯定是个可爱机灵的孩子。”
恪靖抿唇笑:“和虎宝差不多大,四嫂,我得和您说件事儿。”
泰芬珠点头,等听完胤K的事儿,她只是惊讶道:“你希望九弟管边贸?”
恪靖笑声爽朗:“我之前在宫里的时候觉得天下就是这么个京城,去了蒙古才发觉哪里都有强者,我真有心去一趟土谢图汗部的驻地,那里的北边就是一个辽阔的大国,可以与我们坐下来谈判,我记得您之前不也说和他们做生意肯定能挣钱吗?”
泰芬珠眨眨眼:“九弟能同意吗?”
恪靖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其实如果他想要与我们做生意,我肯定要求求四嫂,让您答应,我也心疼他都十七了,没成亲没差事的,只不过他扭扭捏捏地不乐意,那就算了,也许他会直接找别人,我只是觉得管边贸总还是个差事,比单纯做生意强多了。”
泰芬珠笑了笑,恪靖不再提这个,开始与泰芬珠聊别的,她也只是顺道一说,胤K摇摆不定的,恪靖只是想让四哥和太子知道,他没有完全站八贝勒。
恪靖怕这个弟弟不得善终,因为他过于年少的时候就跟着八贝勒混,没有一个能真正领着他认识朝政的人,十弟被阿灵阿吸引住目光,恪靖自己都不太懂,她从没有接触朝政,但是她知道一点,朝政不是汗阿玛领着太子直郡王天天斗心眼儿,也不是这京城内代表着家族势力的勋贵。
各地的夏粮秋粮能不能收上来,水患旱灾能不能派遣得力官员抚民,蒙古与西南土司能不能保持安分,还有如何对待俄国这个强国,这些才能保证她爱新觉罗氏永坐皇位,就像她关心部落的小羊羔能有多少长大会有多少病死一样,这些看似繁琐不入流的事情才能撑起一方天地。
可惜胤K的眼里只有京城的高官,这样推断出来的结论真的不会出错吗?
恪靖回京不久就是除夕,离晚上的宫宴还有一段时间,胤i与胤祥还坐在书房里,胤祥温言劝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殿下何必怏怏不乐?”
胤i眉头打结:“之前叔外祖父说他要不还是先以年老乞休吧,这眼看着就要过完年了,难不成真的让他离开朝堂吗?”
胤祥笑了笑:“索相大约也是真的年老感觉体力不济了,殿下何妨答应呢?索相的二子仍然可以为您效力。”
胤i抿唇:“他们怎及叔外祖父有资历有能力有声望?十三弟,孤不希望叔外祖父离开。”
胤祥却发现胤i的手在不安的动,他之前提到索额图的时候都是手攥紧绝不同意他回家的,胤祥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说道:“殿下,直郡王觊觎储位之心乃是路人皆知,可汗阿玛却是慈父情怀觉得直郡王或许是一时想差了,他也是因为对于索相的误解太深,才会纠结党羽与索相过不去,倘若索相离开,直郡王却仍然执迷不悟,想来汗阿玛也会对他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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